為何成事會這麼難,明明北安左近沒有潛龍分去他的天命大運。

本來孫玉成和卜元子還懷疑過周柏,認為這等天縱之才很可能是潛龍在淵,否則難以解釋。

甚至當初孫玉成還聽從卜元子的建議,在春闈會試的路上,試圖截胡周柏的機緣,讓其難以獲得更高的名位。

這種懷疑,直到周柏取得二甲第一,迴歸家鄉後還仍然保持。

可緊接著卜元子在周家祖墳,方圓數十里範圍內詳細查探後,認定沒有出龍跡象。

這個結論,卜元子下得很果斷,不僅是他如今的二境修為,更在於他的師承。

他們這一脈雖是北安散修,可易數、扶龍的傳承代代未絕,從北安郡立郡時,就在此地尋找龍氣。

師祖輩的積累到卜元子師父這一代時,才發現有龍氣潛藏於北安,且應在孫家。

從北安立郡到現在一百多年,未聞有第二道龍氣,因為這才符合常理。

這麼短的時間,也只能孕育出孫玉成這種龍氣先天不足的潛龍。

後來血雨普降,大變之世開啟,平蒼縣趙家高層被滅,表面上沒有證據,其實周柏的蛻凡修為已是藏不住。

如此便坐實周柏的身份不是潛龍,從古至今,有過練武甚至嘗試修行的潛龍,卻未聞有潛龍真的蛻凡。

僅僅入道還好說,壽命還是一百大限,仍是凡人。

可一旦到二境蛻凡,身體的器官、經脈、氣血,都受到靈氣法力的全面洗禮。

各項機能將會完全超越凡體,壽元增至一百五十歲,這就是蛻去凡身。

而龍氣和超凡力量,是一定無法相容的,這是“常識”。

帶著這種觀點,哪怕周柏受封伏魔將軍,進駐平蒼縣開府,孫玉成也沒有任何擔心。

既然不是潛龍來爭先機,那就不用怕,只要自己有根基為憑,後續在對抗消磨中一定能勝過他。

再說,你一個天庭的伏魔將軍,難不成將來真和他搶地盤?

是以,孫玉成一直等到戰艦劫掠,郡兵齊出,這才突然舉兵起事。

可這次起事的過程之艱難,卻是超乎想象,就算以壓力刺激龍氣勃發大運,也才堪堪佔得郡城四分之三。

這讓孫玉成不由得懷疑,難道除開周柏,還有其他深藏的潛龍,分了北安甚至定東的天命大運?

若此時從上空俯瞰北安郡,那就會看到非常奇怪的一幕,一郡七縣,只有五縣還屬於大旭直轄,有完整的王朝法網覆蓋。

陽原縣被完全打爛,血流成河,縣城被兵艦攻佔,民氣散盡。

平蒼縣,自成一體,大旭法度只剩一點空架子,只待將軍府的體制法網衍化為澹紅,那就代表朝廷將徹底失去這裡。

郡城,日夜皆有兵戈聲,一條小蛇逐漸壯大,奈何被南城鎖住七寸,不能快速騰飛。

風大浪急,龐大的殺伐軍氣從遠方急返,似是一根打蛇棍,要從南城直接打死這條小蛇。

暫時平安無戰事的大旭五縣,就是騎牆的看客,遠遠盯著。

哪方勝,他們就會倒向哪方。

前方哨探報回的絕密情報,一一在家臣軍將手中傳遞,凡是看過的人,皆噤若寒蟬,不敢再有言語。

前線一萬五千郡兵主力,被郡尉帶回萬人,另外道士團在何處還猶未可知。

婁晉鵬舔了舔嘴巴,露出一絲痛苦之色,默默站了回去。

見此,孫玉成更是往眾人的心頭添了一把火:“諸位,得郡城,我等還能以撫民安境的名義,向州衙向朝廷尋求招安。可要是郡兵回返,諸縣皆動,那我們可就是實打實的反賊,萬事皆休,後輩子孫也永世不得翻身。”

這番話,就像是點燃了堂間所有人的內心恐懼,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強攻!大帥,必須要在明天之前拿下南城!”

“大帥,如若答應照顧妻兒老小,那我願為先登……”

孫玉成拔劍出鞘,頭頂的潛龍氣高漲勃發,厲聲道:“傳令,犒賞全軍!今夜親軍營為先鋒,諸軍隨後,務必一夜攻佔南城!”

訊息傳出,歸屬撫民軍的各部紛紛朝著南城匯聚,一時間,殺氣盈城。

而此時的城外,卜元子帶著如今在撫民軍位置尷尬的藺仁,正在一處低矮的山林中尋找著什麼。

藺仁氣喘吁吁,頭上衣服上沾染了很多雜草,他不解地問道:“卜供奉,您在這等荒郊野嶺,能幫得到主公?”

“難不成你在城內就能幫上忙了,是能上陣打仗,還是能去祁家說降。”卜元子也不慣著藺仁,直接毒舌道。

藺仁啞口無言,說實話,他本來感覺自己得孫玉成賞識,是能大展拳腳,一舉翻身的。

可誰知道剛入孫府為一普通門客,就因為劣跡過多,被眾人排擠。

他也很無奈,不知道是哪個苦主替其大肆宣揚,搞得藺仁之“名”滿城皆知。

沒過多久,很多名人雅士,都知道孫玉成招了這麼一個門客,對此避而遠之,不想汙了自己名聲。

結果到後面孫玉成招十個門客,有八個都是所謂的“鄉野遺才”,認為孫玉成是個求賢若渴的東家,才來投奔他。

這些人不是不能用,但多隻有吏員之才,遠不是真正想要的王左大才。

一來二去,哪怕藺仁是被卜元子所點的“肱骨”輔臣,也只能被雪藏,不敢在人前用他。

否則潛龍不能聚眾藏氣,何以勃發。

被卜元子一刺,又想到自己這兩年的遭遇,藺仁滿是苦澀:“小人以前在市井時,確實幹了不少腌臢事,我認。可還有很多惡事傳言,我真沒幹過,實乃有人推波助瀾,要壞我名聲。”

卜元子拿著手上的祖傳羅盤,左右踏出幾步法印,找到前進方向,這才看了看委屈不已的藺仁。

“行了,誰沒事整你,還不是得罪的苦主太多。”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不為主公所用,你獻的幾條軍事民政大策,公子採用了半數,你有沒有才能他能不知道?”

“為臣子者,關鍵是要看能否得到信任,你能跟著我來幹這等大事,足見信重。”

卜元子雖是修士,可長期紮根紅塵,自是老於世故,三言兩語就紓解了藺仁的煩悶。

見堂堂二境大修,願意和他說這些,藺仁的心稍稍一鬆。

他朝著卜元子拱手揖禮,正色道:“此皆供奉之功,若不是您力薦,恐怕我連在衙堂上說話的機會都沒。”

“不過,您說的大事到底為何,眼下的形勢可不是很好。”

“這次萬一不成,我還準備勸諫主公向北邊去,蒼北郡局勢混亂,或有火中取栗之機。”

卜元子聞此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著羅盤指標加快步伐,許久之後,他們來到山脈的嵴背之處。

“你看這山,可能看出什麼?”卜元子指著山脈延伸方向問道。

藺仁矚目遠眺,有些不解道:“恕小人直言,此山平澹無奇,看不出什麼東西來。”

“只是很平常的無名之山,看不出就對了,一般人又豈能找到你家主公的小龍脈。”

“現在你再看,又覺如何?”卜元子伸手在藺仁眼睛上輕輕一拂,澹澹指向遠方連綿的低矮小山。

“這,這……!”藺仁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在他眼中,這無名山脈所有的缺點都變成了優點,氣霧蒸騰,些許紫意隱於山體。

低矮是潛藏,一座座凸出的山包是起伏……

能大能小,能屈能伸,能隱能現,能飛能潛。

龍之勢,以妖矯活潑為貴。

重重起伏,屈曲之玄,東西飄忽,魚躍鳶飛,是為生龍,葬之則吉。

這豈能說不是蛟蛇龍蟒才有的特性,只是平時不以風水尋龍的眼光去看,這種低矮的小龍脈自然難以發現。

“主公的先祖就埋於此處龍穴,因此可得這一世大運勃發?”法術結束,藺仁眼中的龍脈真相,漸漸歸於平靜,於是對卜元子請教道。

他進入孫府後,沒有同僚喜歡,只能抱住卜元子的大腿,對於風水龍穴之說也有了幾分瞭解。

卜元子將羅盤高高丟擲,任憑它發著微光在上空盤旋搜尋。

他解釋道:“我讓你一同勸諫公子,在這種變化不定的危局中起事,就是想借壓力激發龍脈勃發更多潛龍大運。只是不知天命有何變數,氣運仍顯不足,導致至今未能定基郡城。”

“今夜之戰,關乎存亡,就算損傷根本,也必須以血氣刺激龍穴,激發潛龍大運!”

話音剛落,羅盤滋熘熘朝著一個方向落下,卜元子連忙提著藺仁縱身衝了過去。

只見羅盤越飛越低,不一會兒,停在綠樹成蔭的山腰處,果不其然有一座內凹的舊墳。

周邊雜草絕跡,唯見珍稀草木,呈簇擁狀,長勢喜人。

跑上跑下這麼久,藺仁也都明白過來,這裡正是此山的氣脈所結之處,也就是龍穴所在。

“不知是孫家哪一輩先祖,隱匿孤懸,只為後代換來一次大運,連孫公子自己都不知道龍根在此。”卜元子頗為感慨道。

藺仁顧不上這裡的奇特,而是非常小心翼翼地問道:“卜供奉,我還是想問,這裡小人可以幫上什麼忙?”

潛龍、龍穴、龍脈這種神仙般的風水手段,他一個凡人能幹什麼,該不會是要獻祭吧。

藺仁的才華也不是白來,平時最喜歡看書,各種雜說也都知道些。

他越想臉色越是蒼白,總感覺自己命不久矣。

卜元子見此,哈哈大笑道:“放心不會要你命,不過取點精血為引,損失幾年壽元,你不會不願意吧?”

“哪裡哪裡,都是為主公大業,我甘願獻身。”

聞言,藺仁頓時鬆了口氣,他想得很開,只要命還在,幾年壽元算什麼。

“真龍出世,命輔星以左之。”

“而作為真龍預備役的潛龍亦然,你和婁晉鵬就是孫公子的命中輔星,看到龍穴兩側山璧的兩塊奇石沒,一文一武正應了你們兩人。”卜元子把手自然搭在藺仁的肩膀上,然後指向兩邊。

藺仁順著方位看去,果不其然,有兩尊人形柱石,一個魁梧挺拔,一個儒雅內斂。

怎麼感覺自己作為真人,還比不上一個石人有文臣氣質?

不等藺仁多加觀察,卜元子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稍一發力,整個人頓時癱軟。

他只能躺在地上,默默看著這位供奉大人“大展神威”,一番醒龍穴之法,看得頭暈目眩。

民間風水師尚有尋龍分金之手段,更何況卜元子這種有扶龍師承的二境真修。

半晌之後,龍穴露出一道裂縫,伴隨著不甘的山間龍吟,湧出絲絲縷縷的紫氣,然後奔向郡城。

“莫怪我打斷蘊養,實乃潛龍所需,而且這些還不夠。”卜元子喃喃低語道。

他見龍穴噴吐的紫氣如此之少,馬上從懷中掏出一小瓶孫玉成的血液,還有一束黑髮,接著以血染髮丟入裂縫。

此法的效果立竿見影,只見原本湧出極少的紫氣瞬間變多,汩汩外流,很快便化作一條小巧的紫氣幼蛟飛騰而去。

看其離去方向,儼然是尋孫玉成,至此,潛龍大運算是被徹底激發。

不過卜元子並未有多高興,反而是頗為嘆息:“這等底蘊不足的小龍脈,潛力就止步於半州基業所成的幼蛟麼。”

又彷若是聽到卜元子的論斷,整條山脈突然震動,龍穴此時湧出的不再是紫氣,而是一股股黑煞。

一群飛鳥受驚掠過上空,恰好碰到黑煞,悉數暴斃而亡,同時龍穴周邊的珍惜草木,也漸漸枯萎。

黑煞的瀰漫之處,生機斷絕,放任不管,這小龍脈可能也就廢了。

突逢大變,卜元子似是早有預料,一把拉過藺仁點在他的心口,令心頭血不斷滴入越開越大的龍穴裂縫。

以潛龍輔星為祭,鎮壓!

藺仁不知道自己的血會不會流完,虛弱昏睡很久很久後,已是半夜,人也躺在了郡城府邸的床上。

他剛想強撐著去外面看看情況,喜悅的嘈雜喧鬧聲已是四處響起。

“祁華逃走,我們勝了!

“婁將軍現在已經攻入南城!”

孫玉成的那條三尺黃蛇,在拿下郡城後已然增長至九尺長。

它遨遊於郡城上空的雜亂氣運雲層中,有時昂然而立,對著周邊七縣虎視眈眈,獠牙顯露。

而與此同時,周柏已經趕到陽原伏魔軍大營,不僅交代了大軍明日的作戰事宜,更是和一眾隨軍文臣,提前商議如何接收戰後的陽原縣。

正在佈置任務的他似是感應到什麼,轉頭看向郡城方向,頭頂的龍鯉也懶洋洋地鑽出,對著那條九尺黃蛇吐出一個不屑的氣泡。

和之前不同,這時的氣運龍鯉是真的不在乎區區小蛇,因為從遠方看過來,它的體型居然遠遠超過了郡城的黃蛇。

九尺?它可是一丈五,而且還在不斷的膨脹中。

以魚吞蛇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