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出春,清晨的天氣依然有些涼寒,不過在今日的神京內城卻是溫風拂面,暖意濃濃。

因為有三萬舉人考生,所以很多人想著錯峰出行,以免發生延誤之事。

卯時未至,內城東角的貢院外便已是烏泱泱地排隊人群,綿延數里站滿了街道。

他們穿的正經的春衫儒服,很是單薄,但卻絲毫感覺不到涼意。

老人早就知曉內情習以為常,外州第一次參加春闈的新人,則是在“前輩”們的指引下抬頭看看天空。

不是讓他們看星空殘月,而是那覆蓋整個內城的穹頂光膜,那若隱若現的玄妙符文,不時像流星般亂竄的靈力道光,帶給所有人強烈的安全感。

為了會試的順利進行,整座內城將全程開啟護城法陣,持續三天。

這可不是像平時的半休眠狀態,那雖然也有很多防禦及示警功能,但消耗和威能都不及此時的毫毛。

在這三天裡,護城大陣是滿功率全力執行。

保持陣法覆蓋下的恆溫,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個附帶功能。

不過民間卻因此有個傳言,說大旭太宗有個妃子很怕冷,而妃子又喜歡便服到內城閒逛,所以這項功能是為博紅顏一笑而特設。

有位天下排名前十宗派出身的陽神真君,曾見識過全盛狀態的護城大陣,直言自家的護山大陣也比不過此陣。

只要國庫靈石還有,在凡俗來說,神京城便可稱永不淪陷。

周柏這時也梳洗完畢,在司傑三人的催促下加入排隊行列,與之排在一起的還有祁華。

其實周柏也奇怪,怎麼來了幾天,定州舉子碰的少,孫玉成也沒遇到。

殊不知,孫玉成此時正在某條長龍的最前面,暗自罵罵咧咧。

百年一次的龍神述職後,必有一次機緣。

這是孫家作為老牌郡望傳承的大概訊息,雖不知具體機緣為何,但他知道這種時候每一分都要爭。

卜元子算過,一年到三年,他的潛龍氣就將生髮。

如果此次能中三甲,那必然可以憑藉這個名位佔據先機,光憑一個舉人身份還是不好做事。

同進士起步就是縣丞甚至縣令,舉人就算走關係有官位可補,那也是九品小官。

可孫玉成萬萬沒想到,自己豁出孫家的顏面,拉著幾個定州舉子在寧江邊吟詩作對半個月,也沒引來寧江龍王。

最後不歡而散,還沒趕到神京城,他又接到卜元子從家裡傳來的訊息。

周柏可能是他崛起於北安郡的阻礙,讓他有機會壓他一壓。

具體還是要他們碰面,卜元子才能有機會,判斷對方是潛龍的可能性。

潛龍在淵的時候,很難有痕跡顯露。

即使是卜元子這種專修易數之輩,也要繼承師門遺澤,才能肯定孫玉成是潛龍。

按道理來說,底蘊深厚的中域江南,一州可以有數條潛龍。

而納入中原王朝不過百年,人口不過千萬的定州,能有兩三條龍脈,都算是定州發展不錯,可生髮潛龍氣。

北安郡有了孫玉成,還出現疑似潛龍的周柏,這是卜元子怎麼也算不明白的事。

不管怎樣,從得到卜元子輔左以來,他的很多建議都起到了實質性作用。

所以孫玉成很是信任,於是他決定斷一斷周柏的氣運機緣。

按照他的想法,周柏出身不過鄉族,文才天資再高,氣運也是短板。

想在競爭激烈的春闈考中三甲,應該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孫玉成便想阻斷周柏獲取氣運的地方。

如自大渡口到神京,沿途有很多著名文人遺蹟,在這些地方可能獲得遺運。

又如幾個顯聖較多的城皇廟、土地廟……這些神廟也是可能獲得神靈贈運之地。

孫玉成自己不一定能夠取得這些玄乎的氣運,但他可以干擾周柏獲取。

只要周柏真是潛龍,而他又正好出現,潛龍見潛龍,氣機必然有所碰撞糾纏。

如此在那些敏感的神靈、或者“殘魂”的眼中,潛龍天命就再無法掩蓋。

當著一條潛龍的面,投資另一條潛龍,這種冒風險的事沒神願意做。

畢竟贈送氣運,遺留無主氣運等等,那都是投資、佈局,受贈者是有因果牽扯的。

比如周柏,接受亭山山神之氣運,他便要救活滄瀾水神。

只要周柏和孫玉成同在,那一般的氣運機緣都不會由他們任何一人獲取。

當然,要是周柏不是潛龍,孫玉成就完全不擔心了。

不僅不會敵對,反而會花精力和資源去道歉交好。

孫玉成仗著帶在身邊的人手多,還有提前出發的優勢,一邊自己先去每個地點跑一圈,一邊派人去渡口蹲守。

結果等他所有氣運機緣點都跑完,周柏依然沒有出現,這時離開考只有一個月,孫玉成只能繼續前往神京。

他這倒沒有太過沮喪,畢竟不是白跑一圈,身上積累了不少贈予氣運,考取三甲的底氣更足。

至於那些條件,他完全沒放在心上,能乘勢而起,成為一方之主,隨便就能了結這段因果。

可如果失敗,化為冢中枯骨,那又何必再擔心生前之債。

等好不容易在最後幾天趕到神京城,孫玉成終於得知為何沒等到周柏,因為他在龍宮大顯風采,豪取機緣比試的第一。

有龍族支援,金榜題名的氣運肯定是不缺,這讓孫玉成思緒難定,都沒能看幾頁書。

以至於今天考試,他幾乎是最早來貢院候考的一批人。

潛龍可以失敗,甚至歷史出現過屢敗屢戰的潛龍,最後成為真龍。

但潛龍起勢之時絕對不能失敗,敗則一無所有。

周柏不知道孫玉成和他其實在一條隊伍裡面,不然怎麼也要打個招呼,看看近況如何。

前世孫玉成也不知道被寧江龍王邀請沒,反正春闈的名次,只是堪堪到三甲中游。

雖是中了同進士,但並沒有成為天人,以至於長期受朝廷總督限制,耽誤席捲定東之機。

天色日漸明亮,周圍排隊的考生似乎也調整好自己的心緒,開始輕鬆討論起這次會試來。

“你們看,那些番邦舉人不知道來參加幹嘛,擠佔我等名額。”

“非也,非也,仁兄要大度一點,你看看往屆這些人的錄取人數就知道了,他們又不會要同進士留在大旭為官,而進士卻是百年難出一個。”

周柏聽著談話,瞥了一眼人群不時夾雜的番邦考生,他們每個人臉上幾乎都很沉重。

也是,大旭三百年餘年,真沒有幾個天人名額流落出去。

“聽說沒,此次主考官乃是那位痴王,副考官才是大學士和六部尚書。”

“上一代的那位瑞親王?”

“這不是於禮不和,哪有皇族監考的道理。”

“噓,你們是不是瘋了,那位可就在貢院內坐著。”

提的話題太過敏感,導致周圍瞬間鴉雀無聲,周柏甚至能看到剛才出聲幾位,臉上滿是後怕之色。

然周柏確實也沒關注主考官是誰,沒想到是瑞親王。

這位是當今皇帝最小的一個弟弟,當初祥興帝還不是太子時,瑞親王既受父母寵也受他這個哥哥寵。

本來祥興帝是當之無愧的太子,奈何上一任皇帝皇后寵愛瑞親王太過,居然想立他為太子。

天子權掌天下,死後還能入龍庭為皇,坐一把龍椅。

面對這種誘惑,瑞親王不僅不要,反而嚴詞拒絕,告訴父母哥哥才最合適。

在祥興帝登基後,瑞親王順理成章成為他的左膀右臂,不僅沒像其他兄弟或是閒居或是分封出去,反而留在朝廷處理政務。

民間甚至有笑談,稱其為“副皇帝”。

再過了幾年,“副皇帝”漸漸名副其實,文武百官皆對其俯首帖耳。

後面不知道是祥興帝覺得皇權受到威脅,還是瑞親王真突然變得痴傻。

總之,很平澹的一天中,這位痴王再也沒有出現在朝堂上,也沒有出現在外界視野中。

官方只有一個通告,瑞親王突發痴病。

就這樣,他一直待在皇城根下的瑞王府,閉門不出數十載。

沒想到時至今日,祥興帝大病不起,瑞親王反而是以會試主考的職位,重返大旭朝堂。

或許是要把握亂世前的最後一批人才?又或是請這位出山穩固大局?

周柏拋開這些大局層面的東西,笑著對站在前面的祁華問道:“祁兄可有信心?”

祁華先是點頭,然後又是搖頭,道:“要是上一屆我就得到亭山機緣,那或許有足夠的把握能中,但這一屆我真不敢說。”

“那如果能中,你選進士還是同進士?”周柏又接著問道,他突然發現從來沒和好友談過這個問題。

祁華理所當然地道:“進士那是進貢給天庭計程車子,對於朝廷來說,同進士才是真正能用的人才,我當然是選後者。”

周柏愕然,因為超凡臨世的這個時代,天人可望,同進士往往都是考不上前二甲的次要選擇。

也許是看到好友的不理解,祁華嘴角彎起弧線:“我祁家自先祖武威伯時便受大旭恩澤,歷代皆是做大旭之官,直到現在我襲著驍騎尉之爵,那身為祁家嫡系的我怎能不償還。”

“子堅倒也無需為我擔心,天人之道人人嚮往,你自當取之。”

“有個天人兄弟,我祁華也有面子!”

周柏神色複雜,緩緩道:“如你所願。”

難怪前世大旭明明支離破碎,諸侯割據地方,卻仍然維持相當一部分地盤很久的時間。

王朝末世野心家多,如祁家這種,和朝廷站在一起的忠實擁躉,也多。

周柏甚至已經在想,日後謀取郡城,要注意祁華的感受,或許祁家不能再作為他設想的內應。

伴隨著三萬考生漸漸匯聚,貢院周圍已陷入一片人海。

不過好在朝廷早已預桉,貢院各條主幹道都已被化為管制區域,身穿漆黑玄甲的禁衛站成人牆,防止意外。

天色完全大亮,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直直照射在貢院中心的明遠樓,琉璃紅瓦熠熠生輝。

明遠樓是神京貢院的中心建築,也是最高的建築,高九層,下簷出甍,四面皆窗,視野極為開闊。

不用說,這就是巡查考官和監察道官呆的地方,居於明遠樓可以看到貢院各考區的任何角落。

據說在明遠樓上,還有特製的監察法器,藉此看到考生試卷上的字都沒問題。

“辰時已至,開龍門!”

堪比神京城門寬的貢院龍門,發出吱呀之聲,

“考生入場!”

守門官威嚴深重的洪聲,透過擴音道法傳達至每個考生的耳朵,他們明白可以進貢院候考了。

唰的一下,五條綿延的人群長龍快速推進,似乎沒有任何停歇。

等輪到周柏到前面時,他才知道是什麼回事,原來這次會試根本就沒有守門檢查的流程,連形式都沒。

甚至在門口沒有道官手持法器搜查,只要進到貢院裡面,便可在標明考區的面板上,尋到自己要去的考棚大殿。

這是相信舉人們,連考號牌都不查?

實則是舉頭三尺有神明,諸多大神雲集於此,根本就不用擔心作弊,有人混入考場。

因為沒有號牌,連龍門進不去。

周柏剛剛跨入龍門,靈魂就察覺跨越了一道無形屏障,這是在整個貢院還單獨開啟了一個小型陣法。

外城半開,內城全開,貢院再有一層,三層保護,屬實是安全至極。

在圍城一圈的木質面板上,周柏找到自己的壬字號考場,隨後就在貢院中穿梭起來。

“幾位先行一步,祝好。”到此時,一切過多的話語都是無用,全看接下來三天。

沒有禁衛林立,也沒有隨處可見的道官,有的只是零零散散的文吏小官,他們將負責指引考生及後續考務工作。

這是篤定在貢院不存在任何危險。

不說天庭神靈和青敕級的京都城皇肯定盯著,就說那明遠樓上談笑風生的幾個老頭,隨便一個都是陽神真君級的大人物。

陰神被尊真人,壽至三百,可開宗立派。

而渡過雷劫才能成就陽神真君,壽至八百,從此出入青冥不受束縛。

道經中常說,只有陽神,才夠資格見一見那三十三天的風采。

等周柏坐在南海紅木製作的豪華考桌前,他才弄明白神京貢院的佈局。

以明遠樓和中臺大殿為核心,成百上千座殿宇樓閣圍繞排列,形成一種“風水”格局,不,準確的說是氣運格局。

周柏望氣大成,哪裡還不明白這是有意為之。

只要坐在周圍的考場中考試,那你的氣運就不會有任何流散,全都會被抽取到中間的局眼,最後上供給天庭。

天庭注視,三萬名高素質的舉人考生入場,要多久?

答桉是很快,沒有一個試圖作弊被抓,也沒有一個在龍門前鬧出不虞。

不等周柏點燃的一圈醒神檀香燒完,那熟悉的喊話聲又傳來。

“龍門落鎖,諸法禁絕!”

忽然間,周柏只感覺渾身一沉,就連想試探著呼叫神識都做不到。

中臺大殿中,身穿四爪袞龍袍的瑞親王威嚴深重,其兩側髮鬢雖有白絲,但眼神銳利有神,一舉一動皆是自帶上位者的風采。

幾位大學士副考,可能心中各有想法,此時聽到龍門落鎖之令,卻是馬上齊齊躬身:“請主考壓運!”

只見瑞親王也不拖拉,站直身子,撩撩衣袖,便從懷中拿出一方龍紋黃布裹著的大印。

龍紋黃布?!

副考們心中驚駭,剛準備恢復正常姿態,腰又彎了下去,頭也不敢抬。

果然,掀開黃布,裡面居然是一方玉璽。

這是天子六璽之一的天子信璽,原本用於事天地鬼神,沒想到今天被瑞親王帶來。

接著瑞親王兩手端捧,十分鄭重將天子信璽放在桉桌正中,那裡有一圈金色陣紋,正是整座貢院的中心點。

嗡~

一股比之前諸法禁絕還要沉重的壓力傳來,包括周柏在內的全場考生幾乎要被壓在桌子上。

擔心此次三萬名考生的氣運太過龐大,往屆的王印壓不住,特請來天子信璽?

瑞親王嘴巴微張,宛若吐出龍吟,橫掃全場。

鎮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