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邦愕然不已,雙方誰也沒再說話,直到他看清周柏誠懇的神色,方才明白,對面這個少年是認真的。

當週柏杯中的熱茶快喝完,陳忠邦終於開口問道:“周公子目前沒功名吧?或者你繼承了祖輩的爵位?”

他連“周生”這個稱呼都沒用,因為只有秀才才算進學,之前不過是客氣,現在卻是想讓其認清現實。

“沒有功名,沒有爵位。”周柏緩緩搖頭回答道。

陳忠邦倒也沒有嘲諷,而是曬然一笑道:“那以何為憑?公子啊,招家臣可沒這麼簡單。”

言下之意很簡單,你現在有何資本招收家臣呢?

哪怕是他這般的“破落戶”怕是也不行吧。

“明天就有了,祥興四十六年北安郡郡試案首夠不夠,如果還不夠,那定州秋闈解元又夠不夠?!”周柏盯著陳忠邦一字一句地說道。

此時的周柏面色自若,神情淡然,但細細觀察卻又發現他眉宇間無比自信的神采。

“這,你……”

少年的銳氣一時居然懾住了陳忠邦,他一時分不出周柏是說笑的狂徒,還是事情的發展本就如其所說。

“這是十兩銀子,您自可用於補貼家用,先生蹉跎近四十年,或許該冒一次險了,不為自己也要想想家人。”周柏拿出一錠官銀,放在石凳上,又若有若無的將視線投向那幾間破屋。

陳忠邦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望著遠方暗沉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明天再來,先生自可知道我的誠意。”

周柏帶著老把式轉身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他知道自己這般舉動,誰也難以信任。

然而就在他們走到門口時,陳忠邦說話了:“周公子從何知道我的才能,你這麼信我?”

周柏朝後擺擺手,沒給他答覆。

當週柏的人影快消失在拐角處時,陳忠邦略顯急躁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你可知我乃樂戶!”

周柏這才頓了頓,拉長聲音回應道:“這些都不重要。”

嫋嫋迴音在逼仄小巷跌宕,陳忠邦一時陷入了沉思。

接下來,周柏又陸續去了幾個地方,都是前世鼎鼎有名的能人,但沒一個順利招攬的。

甚至沒一個像陳忠邦這樣“溫和”,都滿不在意,多有譏諷。

因為他們的條件比陳忠邦好許多,新晉舉人都不一定能招募他們。

可週柏並不氣餒,因為陳忠邦一個,抵他們所有人。

當然,北安郡城中,還有一位“名臣”叫藺仁,他也是可以招攬的,並且才能不弱。

不過周柏認為藺仁不是個好臣子,人品有汙點。

在前世,孫玉成應劫起兵,發掘藺仁於市井之間,信任簡拔。

一年之內就成了孫玉成的首席謀士,地位尊崇待遇優厚,可以說孫玉成既是他的伯樂,又是他的明主。

如此厚待,你不說效死,也該盡心竭力和主君站到最後吧。

然而當孫玉成與其他諸侯爭鋒,遭遇大敗,喪師失地的時刻,藺仁這位首席謀士卻是勾連叛亂,導致孫玉成兵敗身死。

如果未來的劫難只是王朝末世爭霸天下,那周柏還有信心駕馭住藺仁,讓他根本沒機會叛變。

可記憶中的那場大劫,並不只是簡單的改朝換代,而是波及整個世界的大變。

洶湧的浪潮一波接一波,任憑他再有先見和能力,也難免遇到風大浪急之時。

周柏需要的是一條船上的船員都團結一心,團結在他這個船長身邊,都有抗擊風浪失敗的勇氣和忠誠。

藺仁,這等大才周柏不需要,收了就等於在身邊按個定時炸彈。

不過周柏不要,自然有人求賢若渴。

……

城東孫家大宅,高牆紅瓦,連綿的院落幾乎佔據了一整條街道,老牌郡望的底蘊可見一般。

孫玉成的住所就在連綿院落的核心區域,僅次於家主和他大哥等人。

作為繼承人備選,他在孫家擁有相當大的自主權,甚至可以調動孫家的資源去做私事。

秀才功名穩拿,幾個月後就是秋闈,眼看就要到他參與家中事務的關口了,孫玉成把組建班底也就提上了日程。

郡試前的亭山詩會,他得到了山神賜予的一味靈藥,對照家族珍藏的靈藥記載來看,居然是十分珍惜的蛻凡丹主材。

上供給天子,肯定會得到嘉獎,無論是幫助家族支援的大臣更進一步,還是他自己求取一個五等爵以下的尉官爵都是可以。

又或是他想培養忠於他的道士,拿去和宗門交易,也能換得蛻凡丹、入道寶藥等靈物。

孫玉成沒忘記獲得靈藥的根由在哪,那個提點他亭山機緣的老道士。

於是他派出大量手下去城內各個角落搜尋,老道士可能是知道孫玉成找他,沒等孫家僕從找到,自己就主動上門拜謁。

兩人開門見山,孫玉成想招攬其為私人供奉,老道士則是提出相應的酬金。

他的目標就是孫玉成剛剛得到的靈藥,蛻凡丹主材,無數凝法修士趨之若鶩的蛻凡丹便是由此煉成。

這一味靈藥,起碼也能招攬四五位凝法修士為其所用,更別說朝廷下旨封爵的誘惑。

然而孫玉成也不愧是以庶奪嫡,能起兵開府的豪傑之輩,聽到老道士的這個條件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在他看來,沒有老道,靈藥機緣本就沒他的份,眼下不過是無本買賣。

老道士叫卜元子,現在是一介散修,但他是有傳承的,他仍記得幼時還有師傅教導,傳道受業。

後來師傅壽元耗盡而死,只留下了陰陽卜算的傳承和一則隱秘,他們這一脈的祖師,曾探尋過北境龍氣。

雖然最終沒有確定龍脈,卻捕捉到了幾道龍氣潛藏,其中一道尋到了蹤跡,應在北安郡孫家。

卜元子年輕時從沒想過扶龍之類的事,在他看來,那是自尋死路。

可隨著他跌跌撞撞度過修道歲月,發現散修好像真的沒有出路,修道長生只是水中泡影。

於是他轉頭鑽研卜算之道,到如今他已然可稱一句精通。

壽元將要耗盡的他決心下場,扶不扶龍全看天意。

是以算出亭山機緣,又告知孫玉成,只待這位“潛龍”的決定。

給他蛻凡之望,他便扶,不給,他尋個徒弟了此殘生。

那龍氣到底有多少,這些年,卜元子可一直沒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