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相隔千里之外的定州城,氣度超然,身穿金線蟒紋道袍的紹元真君,自靜修處驚醒。

不見其有什麼施法動作,一股清風自然匯聚,託著他直衝天際。

立於雲端,紹元遙望北方,縱使無法看清渡劫之地的場景,但他依然能肯定這位新晉陽神非同凡響。

從渡劫引發的天象,劫後天地給予的賞賜來看,此人必然在純陽化的路途,走出了很遠。

那匯聚而去的洶湧靈潮,是天地為其祝賀,嘉善其人,恩澤鄉土。

定州扛鼎真君之名,或許要換人了?

他半是欣慰感嘆,半是複雜難言:「江山代有人才出……」

紹元也是定州人,是故欣慰感嘆,覺得定州可能真要出本土真仙,將引領定州崛起。

渡過陽神劫,天地會給予嘉獎,成仙得道更是如此。

半是複雜難言,則是他方才衍算觀氣,認為定國大難臨頭,國祚難續。

與雷浩渺共事多年,受其資源和氣運供給,屬實不算少。

「且試上一試,本真君保的是定州,不是非要保這一家之國。」

就在紹元默默做好盤算,準備接下來的應對時,雷浩渺已經焦頭爛額。

因為龍豐郡發生的事,早已被道訊傳回。

安北本國有真君晉升,威勢極強,陽神出竅明如大日,有真仙之資。

眾目睽睽下,無法作假,一位令天地欣然,不捨得以天雷加身的安北道士團長老,何其恐怖。

定國賴以抵擋安北,最大的底牌之一,不就是有紹元真君坐鎮?

如今這一項拉平……

好不容易營造出強行穩固的後方,頓時再度鬆動,哪怕禁口令也不再管用。

因為定國官方內部,也在動搖,官心不穩,民心惶惶,談何再鎮壓百姓。

世上焉有一郡之地的侯國?

之前沒有人敢說,現在此等論調,卻是傳遍定州郡上上下下。

即使有不少傳言是玄衣衛的暗探扇動,但傳得多了便成了真,不少定州人都認為,雷浩渺配不上諸侯之位。

定州三國立國之初,哪國不是祥瑞天象拉滿,誰比誰尊貴?

定候定候,需得定州真正的天命之主來當。

何為真正的天命,兵強馬壯者,即是真天命。

安北伯周柏,統轄雄軍百戰百勝,西拒定西十萬大軍,南征定國輕易收取龍豐。

現在又得仙資真君坐鎮,氣運穩固,誠為定候最佳人選。

種種追捧周柏入主定州郡的論調,甚囂塵上,定國後方騷動四起,諸多豪強對於糧食、征夫的攤派開始拖延。

與此同時,突破陽神之後,周柏馬不停蹄趕赴前線,於二月十九日發動了一次全面進攻。

魚龍大纛所指之處,任何軍寨關隘都無可阻擋,氣運大勢如山如海,壓得定軍將士喘不過氣來。

二月二十日,周柏所在的中軍大營前移五十里,雷振精心佈置,預計能阻擊最少半月的邊境防線,宣告破裂。

超過三十餘臨時修建的土堡、軍寨易主,道路關隘,險要地點全部失陷。

定州郡與龍豐郡的漫長邊界線,完全處於安北軍控制之下,定國前線支點只剩富民縣。

可以說,除開水路,定國在陸地上,已經完全喪失反擊權。

富民縣城外二十里,有一座山名雲山,以山巔常有白雲垂降而得名。

事實上,本地人都知道,雲山上有白雲道觀,是以常年有駕雲修士降落,不足為怪。

從大旭時期開始,雲山便是州衙道士團的分駐地之一,

方便控扼整個定州郡北部的局面。

名為白雲觀,實則是定國道士團的臨時住所。

安北大軍南下,雲山便成了軍事重地,與富民城互為倚靠,在山上修建了諸多軍寨防禦工事。

不過這幾天,山中烽煙四起,喊殺聲沸騰盈天,一處處軍寨不斷失守。

至二月二十三日,這軍事重地已然被安北軍攻下,山巔被改造的白雲觀飄揚起婁字大旗,說明指揮攻山戰役的,正是安北南征軍副帥婁晉鵬。

此時他正帶著一眾參謀、降臨,巡察白雲觀軍堡及整個雲山的防禦工事。

「拿下這座山,還費了一番功夫,守備軍死傷超過兩千,禁軍突進隊武卒超過百人。」

「之前拿下整個龍豐郡,損失也沒這麼大。」一名參謀接過後勤送來的初步戰報,頗為感嘆道。

另外就有參謀立刻補充:「這可不是婁帥指揮失誤,攻山本就是一場硬仗。」

「還有,君上有過旨意,守備軍的強度要跟上去,該實戰就實戰。攻滅定國,必然要擴軍,整體的軍隊實力不能下滑太多。」

眼看著還有人想爭論,是不是早該派禁軍強攻時,婁晉鵬抬手止住。

隨即說出自己的結論:「我方練兵實戰固然是一方面,但云山的定軍守得堅決也是一方面,觀其旗號乃定國禁軍,是前身州兵中的精銳。」

「另外,雲山工事,還有此前遍佈邊境的軍堡,都有道法改造的痕跡。」

順著婁晉鵬所指方向看去,只見這山間及半山腰,千巖萬壑,道路崎區,無數大樹被連根拔起,橫阻一方。

而諸多被攻破的軍堡,便是立於一個個地勢險峻的地方,四周坑坑窪窪,荊棘塞途。

無法相信若安北軍沒有布武,單以普通軍隊,如何能拿下這山。

作為攻山主力的安北守備軍,最後也是在禁軍武卒作為突進的情況下,方才攻破懸崖峭壁上的白雲觀軍堡。

一領道級的隨軍道官不知何時出現,他神情稍顯凝重地說道;「經我等檢查,還有俘虜核實,雲山如今的模樣,便是白雲觀修士參與改造,只為阻止大軍攻勢。」

「這就是我等修士,在側面能對造成的戰局影響,不過在定州修行界,土系靈根者並不算多。」

「改造雲山,還有之前邊境線臨時構築的諸多土堡,差不多已經透支了他們的法力,後續不可能無限制地堅壁清野。」

聽完道官的判斷,眾參謀這才稍微鬆了口氣,如果富民城後是無邊邊際的土堡,那損耗可就大了。

婁晉鵬搖搖頭,並不認為事情如此簡單:「他們既然想到利用道士團改變地形,那破壞道路更是輕鬆,進軍乃至後勤運輸都會受到阻礙。」

「君上設定的工兵營還要擴建,篩選部分民兵加入,全天候待命。」

接著他又對隨軍道官交代:「請回去告知黎真人,道士團務必組織土、木靈根修士,及時巡察沿線道路。」

「諾,黎真人正於富民城周邊排查隱患,若他回來,一定會支援您的決定。」道官雖已至蛻凡後期,乃是真人預備役,但對於方面統帥不敢有任何不敬。

安北國龍虎入法,他們可以享受更多氣運加持的修行便利,可束縛同時也多了起來。

別看婁晉鵬尊重他,可要是違抗軍令,不說萬軍統帥個人的氣運壓制。

只待出示官印或虎符要捉拿他,龍虎大運引來安北法網降臨,在軍中必然是無可反抗的。

雲山之戰後,富民城的攻略穩步推進,全面壓制的勢態已然形成。

除開留守龍豐及沿途要地的軍隊,此時富民城外有守備軍五萬,勝捷、破敵兩部禁軍兩

萬人,已經聚齊的五千玄甲鐵騎,另有隨時可持刀上陣的輔兵、民兵近五萬人。

只少了李定國率領的選鋒軍,還有那支許久未曾出動過的伏魔軍。

從雲山之巔俯瞰,軍氣沖霄,殺意盈野,就連天色都顯得暗沉許多,烏雲密佈,春日不敢於此間久留。

身形如虎豹,其首尾似龍狀的貔貅,豁然成形,它不再是虛影。

而是一頭由黑煞軍氣凝聚出,完整輪廓的兇勐瑞獸。

每每城中的近七萬大軍,有振奮之勢,都會被貔貅當頭壓下,軍心惶恐,何談有軍煞之形與其對峙。

按理說,安北軍如此威勢,定軍怎麼也不該繼續堅守一座孤城,退往後續防線,層層阻擊才對。

而他們內部,其實也是這種想法。

「大將軍,請讓末將留守富民,您帶著主力先撤。」

「十萬大軍,已損三萬,若再大敗一次……大將軍,撤吧。」

「後退百里,可以據守樊城,其城高牆深已得到加固,另外兩側還有浦錦、遠石兩縣作為策應。」

副將、軍師、親信輪番上陣,試圖說服雷振改變主意。

安北軍軍力雖眾,圍城卻是稍有不足,此時若自南城退走,在沿途土堡據點的掩護下,起碼能撤走五萬人。

「你們不懂,大勢在北,後方不穩,我們這一撤,只恐全域性崩盤。」原本意氣風發的雷振,在接戰以來的諸多打擊下,頹廢了很多,說話都有些中氣不足。

「莫非還有生機,水師?」幕僚皺眉,輕聲問道。

還有什麼生路?其實雙方都能想到,定國賴以立足的成建制水師。

「僅僅水師,怕是不夠吧,無法解當下困境……」

提及於此,雷振眼神中總算露出亮色,還有幾分深深的希冀。

他來到城頭,望著城外甲胃俱全的安北大軍,又回首望了望定州城和寧江方向。

等,其實都在等。

……

龍豐郡,亂蛟峽之前,寧江邊的碼頭渡口,看不到一艘船,十分冷清。

以捕魚為生的漁民,及附近的居民,在這一段時間,均已被新上任的本地官府強行遷走。

是暴力急躁了些,不過在有相應補償措施的情況下,大部分人都能接受。

只因新官府告訴他們,江邊附近在未來一段時間,很有可能要打仗。

陷於戰爭,永遠是普通老百姓,最不想看到的情況。

如今陪伴撲岸江水的,只有封港鐵索,還有矗立於江邊的龍王廟。

不過二月二十四日這天,江邊迎來了一大群客人。

準確的說,是一支五千人的武卒大軍。

有偷偷前往江邊龍王廟上香的信徒,見到他們血氣沖天,熱浪滾滾,顯然是支無敵強軍。

而且行軍時的軍容之嚴整,紀律之嚴明,也真是讓當地人開了眼界,嘖嘖稱奇。

五千人一路行至江邊,未踩踏一顆春苗。

這正是周柏和他的伏魔軍,水師是定國的後手,同樣也是安北國需要想辦法遏制的。

五千伏魔卒進入渡口,解除鐵索的封堵,隨後便原地等待。

只有周柏一人,往龍王廟走去,遠遠望去,龍王廟的屋頂覆蓋著厚厚青瓦,細緻雲紋隨處可見。

祠廟的正門是一座高大的木質牌樓,上首硬朗挺拔,龍形浮凋層層疊疊,栩栩如生地刻畫著數條騰雲欲飛的真龍。

不說凋梁畫棟,金碧輝煌,卻也是貨真價實的貴重建築,非大價錢立不起來這麼一座廟宇。

據傳,此廟歷史已有數百年,乃是為鎮壓不

遠處的亂蛟峽而立。

在廟宇香火不絕的情況下,龍王廟是有靈異的,無論多大的風浪,不會波及龍王廟。

那些時不時鬧事的蛟龍,也從未有膽子,敢在龍王廟附近的江段作祟。

縱使戰爭預警,龍王廟依舊有廟祝駐守,這不,周柏尚且只跨過牌樓,一個披著灰袍的老廟祝便匆匆來迎。

「貴客臨門,老頭未能及時迎接,失敬失敬。」

周柏探視四方,眼中閃過異色,回禮詢問道:「老人家,何以知我到來,又為何說我是貴客?」

老廟祝自豪地笑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您身上有龍的味道,不說與龍王有沒有關係,起碼與龍族關係匪淺。」

不等周柏細問,老廟祝又道:「幼時得龍王顯靈相救,故而有以此異能,若有惡蛟鬧事,老頭子也能提前向父老鄉親示警。」

「廟中其他人都被我趕回家了,兵戈一起,難說難說……」

許是周柏的貴客身份,讓老人親近,碎碎叨叨間說了不少話。

至廟中大殿,龍王神像前,老廟祝遞給周柏一柱線香,這才後知後覺問道:「貴客此來,莫不是想見寧江龍王?」

周柏愣了愣:「確是如此,老大人或可留下。」

「不可,不可,龍王願意見您,是您的福氣……」

片刻後,殿中只餘周柏一人,他奉上香火,揖禮便是三拜。

寧江某處,恢弘龍宮,裡面正小憩的寧江龍王,突然感到一股沛然願力湧來。

有人主拜我?如此氣運,可抵我三載修行!

「不對,是周柏,總算想起本王來了,當速速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