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到了正月十五。

吃晚飯的時候,夏梧桐趁著唐秋雨去廚房時,鼓足勇氣跟李夜道明瞭明日就將跟師傅下山。

這一去便是迴轉中域,更有可能回到青城去修行,畢竟唐秋雨跟她兩人離開宗門的日子太久了。

“終於都要走了麼?”李夜看著眼前這個女孩,想了想卻不知道如何接話。

呆了半晌才回道:“我這些日子裡腦子裡想的都是修行的事情,倒是沒有好好陪你和沐沐玩,等回頭有空,我做件禮物給你和沐沐,下回再見時給你。”

“好啊!我在中域等著你修成下山回來。”

此時的夏梧桐臉上飛上了兩朵紅雲,心裡歡喜得不行。

抬頭一看,卻見自己的師傅站在客堂門口,笑意盈盈。

唐秋雨眼見就要跟夏梧桐下山回中域,自然不好再約束她對李夜的感情。

心道若干年後的事情,誰又能左右?還不如趁著眼下時光,讓眼前的人開心。

先生看著兩人的模樣,笑而不語。

只是提醒李夜道:“我跟你師孃、沐沐還有唐先生都去了佛都,這裡便只剩你一人了,你打算在般若寺裡呆多久,要不要再回那山洞裡去修行?”

“當然要回,我的重劍全靠那地火煅燒錘鍊,我打算回到寺裡呆上十天半月,等山上的雪再化多一些,就回去山洞裡修行。”李夜笑著回道。

先生想了想,看著他說:“你般若寺回來的時候,先回這裡,說不定到時候我帶著你師孃跟你一道去哪山裡住些日子,畢竟這山裡的春天才是最美的季節。”

正在嗑瓜子的沐沐一樂,拍拍手說:“沐沐最喜歡跟哥哥在山裡玩了,到時候再帶著師孃一起去找好吃的。”

李紅袖一樂,摸著她的手問道:“山裡有什麼好吃的?”

沐沐腦袋一歪,想了想說:“哥哥在天山上曾採了一些樹葉回來跟肉乾煮,聞起來有些臭,吃起來卻香得不行,叫什麼名沐沐忘了。”

李紅袖“哎喲”一聲,笑道:“想不到你記性這麼好,這過去好幾年的事情你還記得,那東西叫椿芽,回頭師孃帶你去摘。”

“這一晃,就過去了好些年,日子真的好快呀!”先生一邊煮茶,禁不住唏籲。

......

十五的方寸山,颳了一個冬天的風雪終於漸停,一輪雪月掛在天空,照耀著玄天觀後山的青石小院。

屋外依舊寒氣逼人。

屋裡有爐火,爐上有茶,爐邊有人。

想著明日裡一大早就要下山,李紅袖領著沐沐早早回房歇息。

唐秋雨眼見李紅袖離開,也不好獨自面對先生,便找了個藉口回屋,臨走時吩囑她早些回屋歇息。

先生守著火爐跟李夜和夏梧桐又喝了二道茶,也感覺犯睏,拍拍手,收了書卷,自個回屋歇息。

客堂裡只剩下夏梧桐跟李夜。

二個隔著一盞松燈,桌上擺著一碟瓜子,一碟糕點。

“師弟,我喜歡你寫的字,你給我寫一幅吧,就當做是分別前的禮物,可否?”

夏梧桐紅著臉,小聲問道。

正捏著瓜子嗑的李夜一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問道:“那個,師姐想要什麼樣的條幅?”

夏梧桐想了想,咬著嘴唇道:“就寫一首你最拿手的詞吧,我看過你師孃屋裡的那首,非常不錯,很有意境。”

“那個,好象不太好吧,再說這沒有心境也寫不出來呀!”

李夜為難地看著她,心道那些詞都應該是先生送給師孃的,只不過自己那會輕狂,才會亂來一氣。

夏梧桐一怔,抬起頭來,幽幽地看著他,有一絲霧氣在眼裡徘徊。

李夜看著她的模樣,心道不寫是不成的了。

當下收起桌上的瓜子、糕點,起身去書架上尋找筆墨紙硯。

夏梧桐一見有戲,趕快起身幫著將桌上的茶杯挪開,給李夜騰出地方。

“你想要什麼?”

“什麼都可以,只要是你寫的。”

“那個......”

“師弟,你怎麼了?這墨我已經給你磨好了。”

李夜抬頭看著燈光下的小女孩,有一種錯覺,彷彿是鳳凰山上的小姐姐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又回想起前些日子歐陽東籬給自己說的那些話,不覺中有些恍忽,有些感傷。

......

手中的毛筆懸在半空,遲遲不能落下。

“也罷,分別在即,且將我前些日子與師傅的那番離意送與師姐,當初我離開風雲城的時候,也有過這番感懷。”

半晌後,李夜才輕輕呢喃,彷彿是對夏梧桐說話,又彷彿是自言自語。

一滴黑汁落在淡黃色的湖宣上,有一種意境在漫延......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

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

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一氣哈成,收住筆意的李夜抬起頭。

望著客堂外面那一地銀色的月光,輕輕地低吟了起來:“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師姐,祝你跟唐先生一路順風,早日回到中域。”

“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夏梧桐也跟著他低吟了二遍。

忽然間,她收不住眼眶中的那一道霧氣,任由它漫延而下,就這麼呆呆在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孩,隔燈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李夜也是一陣心亂,看著眼前的女孩,竟然不知如何安慰。

呆了半晌才道:“那個師姐,我師傅前些日子曾跟我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好夢由來最易醒......我們都是修行之人,同在五域,師姐往後若有得閒,可再來主寸山......”

一時間,語無論次,手忙腳亂。

夏梧桐低著頭,眼睛盯著桌上的那墨跡,心裡卻亂成了一團糟。

眼下的她心裡的驚喜,有慌亂,更有一絲羞怯。

靜靜地過了半晌,收住心神的也,抬起頭看著李夜。

輕輕地回道:“這幅字我很喜歡,這首詞我也喜歡,我會好好保留著,希望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在中域再見到師弟......”

說完,將黑跡漸乾的湖宣輕輕捲起,用掏出一方絲巾仔細包好收起。

“我這幾年恐怕都不會離開方寸山,師姐若有想找人練劍,或是找到了鑄劍的材料,都可以來這裡找我,我不在這裡就在般若寺中。”

李夜突然有些拘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夏梧桐看著了,輕輕地點了點頭,回首看了一眼客堂外那梨樹下的月光,淺淺地微笑了一下。

說道:“夜已經深,我先去歇息,你也早點休息。”

說完跟李夜微微地福了一個,起身離開了客堂。

李夜看著走出客堂的背影,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突然有些明白歐陽東籬說的那些話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好夢由來最易醒。

“難道修行到最後,真是會是高處不勝寒,,連個說話的朋友都找不到嗎?”

看著火爐上的氤氳水氣,突然間,想喝上一杯酒。

喝納蘭雨送的醉生夢死。

他想再體會一回那種半夢半醒,魂遊九天的感覺。

只是,他不敢喝,因為明天先生等人要下山去佛都,他必須早起。

......

初春的方寸山冬雪漸化,凍了一冬的泥土裡有青芽在萌動。

青石小院屋簷也有春雪漸化,滴滴嗒嗒打在石板上,院子裡有一股化不去的離別意。

匆匆吃過早飯,李紅袖張羅著下山要來的物件,李夜早已經提前將要出售的藥草交給了先生。

唐秋雨師傅兩人更是乾淨利落,沒等沐沐吃完,就在客堂裡燒水煮茶,沒有一絲就要離開的意思。

倒是李夜不放心沐沐,跟著她叨叨:“沐沐這雪剛化,路滑,下山的時候別亂跑,讓師孃牽著你的手......”

沐沐煩他煩,擺擺手,嚷嚷道:“哥哥你比師孃還煩人呢,沐沐又不是頭一回下山,你放心去般若寺修行,我跟師孃會帶著好吃的回來給你。”

“要說的都已經說過了,你自己注意修練的節奏,回般若寺的時候替我跟明惠和尚問聲好。”

先生簡單交待幾句,然後看著李紅袖和唐秋雨,那意思是該動身了。

唐秋雨看了一眼夏梧桐,師徒兩用眼神交流了片刻。

然後看著李紅袖說:“走吧,這春雪剛化,山路難行。”

李紅袖點點頭,招呼著沐沐往外走,邊走邊說:“小傢伙好好修練,等師孃回來再陪我多練練。”

李夜看著面前既然離開的眾人,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我師傅說,人生最苦是別離,我就不送你們了,祝大家一路順風。”

先生點點頭,沒有出聲,李紅袖瞪了他一眼:“小傢伙,脾氣見長了啊。”

夏梧桐在走出青石小院的那一剎,回頭跟李夜笑了笑。

“師弟,我在中域等著你。”話完,跟在唐秋雨的身後,往玄天觀風的方向走去。

“哥哥一個人在這裡,要乖哦!”沐沐怪叫了一聲。

“一路走好!”李夜揮揮手,關上了院門。

熱鬧的小院忽然間,只剩下李夜一人,聽著一地的滴嗒聲,禁不住有些胸悶。

“獨自莫憑欄......”莫名其妙的地,嘀咕了一聲。

走到梨樹下的石桌邊坐下,拂去臺上的塵土,一揮手,將先生的那張鐵琴擱在了桌上。

“久不撫琴,就以琴聲為你們送行。”低吟了一聲,兩人撫在琴絃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霜夜與霜晨。遄行,遄行,

長途越渡關津,惆悵役此身。

歷苦辛,歷苦辛,歷歷苦辛,

宜自珍,宜自珍。

......

一曲《陽關三疊》在指縫裡流出,琴聲悠悠,在玄天觀的後山迴響。

低吟淺唱的歌聲隨著一道道山風往山下吹去。

行致玄天觀下山路口的一行人,忽聽山間傳來陣陣琴聲。

爾後又聞那合著節拍的歌聲,走在唐後雨身後的夏梧桐回首凝望,不得由痴了。

“師孃,哥哥在彈琴呢,怎麼沐沐在的時候他不肯彈呢?”

拉著李紅袖的沐沐,仰起小腦袋看著她問道。

李紅袖看著夏梧桐的樣子,不由得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你哥哥在撫琴為我們送行,沐沐以後跟先生多學些琴曲,就會明白。”

唐秋雨自然知道自己徒兒的心思,卻又無可奈何。

正象李夜出門相送時說的那般:人生最苦是離別。

先生只是駐足了片刻,便繼續往前走去。“不錯,沒將這琴道給忘掉。”

夏梧桐吸了口氣,回頭過來,拉著唐秋雨的說道:“師傅,我們走吧,莫辜負了師弟的這番美意。”

坐在梨樹下的李夜撫琴三遍,吟唱三迭,只見空山幽靜,只聞嫋嫋的琴聲漫延。

穿過重重春霧的歌聲,如影隨行。

如同陪伴在往山下而去的眾人身邊,不可捉摸,又似觸手可及。

走在山道上的夏梧桐牽著唐秋雨的手,嘴裡在呢喃:

勸君更進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