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最後,李修元將高月兒修煉劍法的事情落在了淑子的身上。

花了兩天時間,給她削了一把紫竹劍,算是給小黑一個交代。

臨別之時,李修元跟淑子和小虎說道:“山上容易靜心,你們便在此修行一些日子,我去西林寺看看,便回皇城。”

小虎之前聽了先生的安排,知道先生為了自己兩人修行的事情操心,當下也不再纏著要同往西林寺。

先生是學佛之士,自己和淑子於佛法一竅不通。

想來想去只能如此了。

淑子的心思也是一樣,既然哥哥要去見佛,說明肯定有一些不方便自己跟去的道理。

好在她這些日子跟高月兒已經混熟,兩人在一起倒是有些話說。

送到路口,看著風中的李修元,淑子忍不住問道:“哥哥下山的時候會不會遇到小黑啊?”

揮揮手,李修元回道:“小黑若是回來,我讓他來山上接你。”

聽到這裡,淑子才放下心來。

大周的皇后娘娘已經冊封,想來要不了幾天,小黑也要從北齊回來了。

沿著山間小路,李修元一路漫步,也不知道花了多久,終於來到西林寺裡。

遠遠地,便看到有數百的僧兵在廣場上操練,其架勢絲毫不弱於當年他在五域皇朝,於南南疆練兵的模樣。

心道一座佛寺私自擁有如此多的僧兵,想要做些什麼?

還是想有朝一日,推翻大周的武帝,由住持大人取而代之?

還是說,西林寺的住持大人害怕有一天,大周的將軍會揮軍入寺,攻打寺院不成?

一路漫步之下,不知不覺,又來到了當年跟晦明相遇的佛堂。

點了一炷香,李修元趺坐佛前唸誦了半卷佛經。

不知道過了多久,停下誦經的李修元,望著佛臺上的地藏說道:“菩薩,你的佛門已經不是昨天的佛門,你也不清理一下佛堂?”

上回沒有理會他的地藏,今日卻嘴角輕動回道:“那又如何?”

李修元聞言一驚,脫口說道:“你的弟子擁良田千畝,既然富可敵國又何必苦苦修行?一座佛寺何時需要私擁上千的僧兵?”

“難不成世間有魔,需要你的僧兵們下山除魔衛道不成?如此,世間又何必要皇帝,不如你來做皇帝算了。”

嘮叨了幾句,李修元嘆了一口氣道:“這樣的佛寺,我不喜歡。”

地藏靜靜地說道:“你在佛寺裡看見的都是佛嗎?”

李修元聞言微驚,心想世人皆知入寺便為見佛,若是真聽了你這話,以後誰還來寺中禮佛供佛拜佛?

想了想只好苦笑道:“便是魔在佛堂,那也是菩薩與佛的因果。”

無論是北齊的佛寺,還是大周的佛寺,說到底跟自己並沒有什麼因果之說,李修元也不想染上西林寺的因果。

他當年的因果已經在大周眾臣的心裡死去,卻無人知道在大漠石窟中修行的明帝。

或許在他看來,只有大漠中的那座佛窟,才是真正佛門的道場。

至少當年的胖和尚,當下的晦明和尚,都有一顆乾淨平和,慈悲的心。

地藏看著趺坐佛堂的李修元嘆了一口氣,說道:“既然來了佛堂,便將你那靈酒在佛前供上三杯,我們再聊。”

說完這句話,一陣風過,於佛臺之上出現了三個酒杯。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摸出一壺新酒,起身走到佛臺之前,小心往杯裡注入。

一道淡淡的清香散開,李修元說道:“這是今年春天剛剛釀的新酒,菩薩試試,你可要記住人間有魔啊。”

嗅著淡淡的清香,地藏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要不,你來拯救這方世界?”

搖搖頭,李修元笑道:“我只是路人,既不是皇帝也不是菩薩,你可別把這事推給我,跟我無關。”

地藏聞言氣得笑了起來,回道:“你既然認為自己只是路過,那便將這些因果交給這方世界的皇帝,君王知道如何收拾這一方天地。”

李修元皺著眉頭說道:“我說,若是皇帝一怒,將這些菩薩平推了呢?”

說完嘴裡唸唸有詞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若是有一天,皇帝將這些樓臺統統推倒,菩薩你怎麼辦?”

就在李修元的注視之下,杯酒裡的靈酒冉冉升起,最後消失在佛殿之中。

李修元抱著酒壺將杯裡的酒滿上,靜靜地注視著佛臺上的菩薩。

說到此處,地藏面露悲容,看著李修元神情黯淡說道:“佛說諸相非相,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便塵歸塵,土歸土吧。”

李修元沉默片刻後說道:“菩薩你這是不作為,任由這些披著僧衣的魔鬼亂來。”

一陣風起,吹進了佛殿。

拂動了大殿上的經幡,更是帶著經幡下的鈴鐺叮噹作響。

地藏想了想,看著佛殿上的經幡問道:“你說,這是風動還是佛殿裡的經幡在動?”

李修元聞言呵呵一笑道:“這可難不倒我……那是菩薩的心動了。”

“時間過去了不知多少年,有些事情也改變了,菩薩你的一念滅,這方世界的佛寺怕是要滄海桑田了……”

李修元望著頭上輕輕搖晃的經幡,微微皺眉。

他不知道要不了多久,無論是北齊的寺院,還是大周的佛寺,都要經歷一場劫難。

而這場劫難,卻將他的眼皮底下上演。

也將會在諸佛的面前上演,只怕等到那一天,連諸佛諸菩薩也阻擋不了武帝滅佛的決心。

想到這裡,李修元忍不住喃喃說道:“在我看來,滅佛之人不是皇帝,而是日日供佛之人。”

說到這裡,李修元又往佛臺上的杯裡添上三杯靈酒,這才回到蒲團上趺坐。

便是知道了事情最終的結局,他卻依舊忍不住要抱怨幾句。

佛臺上的地藏嘴角動了動,說了一句李修元才聽得懂的佛經。

李修元臉色聞言一變,隨後搖搖頭。

苦笑道:“我可不是專門為了抱怨才來見你,我是上回還有一些道理想不明白。”

“說來聽聽。”

一聽李修元要跟他討論佛法,菩薩頓時來了興趣。

他可以不理會這一世界佛與道的因果,卻不能不理會李修元這個未來之人。

山風輕拂經幡,鈴兒在輕響,卻沒有驚動西林寺裡的諸佛,鈴聲彷彿不太真實,如藏在煙波茫茫的水面一樣。

佛殿裡依舊安靜,自山間而來的李修元,再次而來,卻沒有打擾到西林寺的住持。

有些原來想問問住持大人的話。

等他見了地藏之後,已經沒了問佛之心,或許這就是緣份的安排。

李修元心裡想的依舊是商人放生的那條魚。

他一直有一種錯覺,於天地之間,於老道士和老和尚,於天羅城的無花以及無花在須彌山上的老和尚。

自己便是那條當年夢境中在客棧的水缸裡,被凍住的魚兒。

便是有好心之人伸出慈悲之手,將凍住的魚兒撈出,放在客棧外的那水塘裡……

而那魚兒無意中發現水塘之底有一條暗道,通往一座為寬闊的湖水,終於可以在一個廣闊的天地裡暢遊,不用再害怕有一天會被凍住。

只是歲月靜好如此短暫,沒過多久,這條魚兒又被一隻突如其來的水鳥掠過水麵,抓住飛上了天空之中……

死定了,這是魚兒當時的心思。

沒想到,還沒等水鳥將魚兒吞進肚裡……

一枝冷箭飛來,射在水鳥的胸口,讓它一箭喪命,將要成為獵人盤中的美食……

嗚嗚聲中,一陣風過,將魚兒帶向遠方奔騰不息的小溪。

小溪日夜不停,只是為了穿過山間,繞過巨石,往它心裡的那條大河而去……

即便如此,這魚兒還沒有長大。

還沒有被捕魚的漁民抓住,帶去市集出售給心懷慈悲的商人……

“這便是魚兒的一生嗎?”

看著眼前的地藏,李修元嘆了一口氣,將自己許多年來的感想靜靜地攤在地上,讓佛臺上的菩薩檢視。

地藏如如不動,抬頭望著頭上的經幡。

聽著風中輕響的鈴聲,喃喃回道:“於諸天萬界來說,誰不是一魚苦苦掙扎的魚兒?”

“菩薩,為何有此一說?”李修元靜靜地問道。

地藏望著頭頂的經嶓如望著浩瀚的星空,喃喃說道:“若說你出生的那方世界只是一個水缸,你後來去了大湖,小溪甚至江河……”

地藏微微一笑,說道:“那都不是你最終要去往的地方,若是有一天你踏上了諸天星辰……”

李修元聞言怔了怔,問道:“星辰大海,才是我們最後的歸宿嗎?”

搖搖頭,地藏靜靜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於星辰大海來說,誰又是魚兒,誰又是釣魚之人……”

低下頭來,李修元想起了當初地藏跟他說的三千世界。

想想或許,自己想得太遠了一些。

就像他跟高月兒和老道士說的那樣,沒有拿起過,又從何談論放下一事?

想到這裡,忍不住說道:“難不成,弟子要被人一次次釣起,然後又一回回拼了命地掙脫不成?”

地藏聞言面露慈悲之意,神情漸漸凝住。

說道:“你能這麼想,我想你的師父也會感到欣慰,被人釣住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難的是你還能一次次從漁網裡掙脫。”

地藏看著他說道:“你可以試著這樣想,你每掙脫一回,便是成長了一次,離那個諸天釣魚之人又近了一些……”

李修元瞬間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心道自己的師父果然是一個甩手掌櫃,什麼樣的道理也不願跟自己多說幾句。

搞得凡事都要自己苦苦思索一番之後,再跟人去請教。

就如同當年的李修元並不明白何謂三千世界,最後他還是從地藏嘴裡,從孟婆口中,明白了一些其中的道理。

地藏看著沉默中的李修元,說道:“佛祖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無所不知的人,你能一次次地沉思,然後求索,終有一天你會得悟大道。”

李修元聞言忍不住苦笑起來。

自己欲聞大道,首要的前提便是完成須彌山的因果。

而自己的化凡之劫還沒渡完,登天之路還沒有去走,那一天,在他看來還有好遠。

想到這裡,李修元忍不住說道:“菩薩,有些時候我會有一種厭倦的感覺,感覺前面的路好遠。”

地藏沉默片刻後說道:“修行路漫漫,你著什麼急?”

李修元聞言一驚,心道這不是當年自己一直掛在嘴邊的話嗎?這才看了兩個皇朝,便有些心急了?

心裡一番思量之下,忍不住苦笑道:“果然,我們修行要守住自己的初心。”

地藏莞爾一笑:“你的初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