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想了想喝了一口茶,撇著嘴回道:“我也沒想到你會回來?我娘說你跟那人一樣,也死了。”

王一不樂意了,看著他罵了一句:“別在我面前提你娘,她跟百里如煙都不是什麼好人,竟然來算計我。”

少年嘴角動了動,沒有吭聲。

夥計敲門送來酒菜,少年乖乖地倒了兩杯酒,看著王一笑了笑:“今天謝謝你,我一個人真打不過他們三人。”

“你娘給你起了什麼名字?”

王一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當年匆匆一面,我還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就不得不趕緊離開了。”

“你叫我小光就行了。”

少年端起酒杯看著王一說道:“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娘要是見到你,肯定很高興。”

搖搖頭,王一回道:“別在我面前提你娘,我也不想知道她是不是什麼樓主大人,你回去告訴她不要變成第二個龍虎幫。”

“切,我哪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小光看著他笑了笑:“我打算過幾天去會會龍虎幫的大掌櫃,你敢不敢一起去?”

“你想多了,我今天是看你被人群毆可憐才出手。”

王一喝了一口酒:“若讓我早知道你是慕容漱玉的兒子,我扭頭就走……我要去弘福寺找和尚有事,沒空理你。”

當年跟李修元在寺中湖邊匆匆相遇,之後兩人再無交集。

王一想來想去,只能回來去找三藏和尚問問,當年那個人到底是誰?

只是,剛剛從江湖歸來的王一併不知道三藏已經圓寂。

而小光哪裡知道什麼三藏和尚之事,更不知道王一要找的人其實已經不在弘福寺了。

這一夜,小光喝醉了,王一看著眼前的少年心裡卻有一道莫名的苦澀。

他明明很討厭當年慕容漱玉算計自己,卻沒辦法將氣撒在眼前少年的身上,因為他知道這傢伙是劍十三的兒子。

老爹都作古了,他也沒辦法恨他的兒子。

看著手裡的半杯烈酒,心裡不甘地說了一句:“沒想到,我還是輸給了你。”

看著小光的模樣,讓他有一種衝動,想去找個老婆生個孩子,享受一下人世間的快活了。

就在他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的剎那,手卻抖了一下,杯裡的酒濺到桌上。

吧嗒一聲,有兩個大小不一的圓圈出現在桌面,看得他傻傻地說不出話來。

……

紅塵客棧,後院的雜物棚裡。

大傻阿珏看著阿木嘆了一口氣:“我收到了一封信,所以我要離開了,多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鼓勵……”

阿木點了點頭,回道:“有些事情,你總不可能一輩子都去逃避,該出手時就出手。”

阿木沒有問大傻究竟遇到了何事,只要大傻不說,他就不會問。

在廚房裡劈了十年的柴,斧頭都不知道換了幾把。

若是這樣,大傻還劈不動世間的風雨,還不如早些買塊豆腐撞死算了,活著也是受罪。

大傻想了想,看著阿木笑了起來:“你怕不怕死?”

阿木淡淡一笑:“我膽子小得很,自然怕死啊。”

阿木點了點頭,又問道:“倘若有人一再要找你的麻煩呢,你會怎麼辦?”

阿木嘆了一口氣:“正因為我怕死,所以那些想要害我的人,都被我埋進了土裡,這樣我就不再害怕了。”

大傻眼前一亮,拍了一下大腿笑了起來:“說得有道理,明天我就去埋了他們,省得這些傢伙老惦記著我。”

“哦……要不要我幫忙?”

第一次,阿木主動跟大傻提出來,可以考慮幫他出手,雖然到眼前,大傻依舊沒有見過阿木出過手。

不過他還是驕傲地拒絕了阿木的好意。

說道:“你這些年一直在開導我,我心裡非常感激,我要是連那些傢伙都解決不了,還不如抹脖子算了。”

阿木一聽,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笑得一如後院正在綻放的那一樹杏花,笑得撫掌回道:“那確實。”

清晨,阿木最後一次倒完夜香之後,洗了一個澡,換了一件乾淨的白衫。

這還是阿木第一次見阿木穿這樣如雪的白衫,心裡禁不住讚歎了一聲。

便是十年磨一劍,也不過如此,今日寶劍就要出鞘了,雖然阿木沒告訴他自己要去何處。

只是,哪又如何?

只要劍還在,人還在,那就夠了。

想了又想,阿木取了一把鐵劍遞了過去:“江湖風雨,離不開這玩意。”

大傻一愣,隨後接過了鐵劍,跟阿木拱手笑了笑:“不謝。”

阿木想了想問道:“你要不要跟掌櫃的告別說一聲?”

“不了,來無影無去蹤,對大家都好一些。”

大傻嘆了一口氣,靜靜地說道:“麻煩你轉告掌櫃,感謝她這些年對阿珏的照顧,希望有機會可以回報她的人情。”

大傻分得很清楚,秦湘玉對自己只是人情,而不是恩情。

阿木揮揮手,笑道:“你不用還,我替他允了你。”

大傻一愣,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許說,你能替掌櫃的做主?”

阿木想了想回道:“有些事情我不想管,更不想做主,但是你的事情,我可以做主,她不敢不聽我的話。”

阿木聞言哈哈一笑,揖手告別,握著鐵劍揮手而去。

一陣春風吹過,離人白衣飄飄,看花了阿木的眼睛。

直到阿珏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晨霧之中,春風裡才傳來一句話飄進了阿木的耳中。

“我有名字,我的名字叫做金無銘。”

“金無銘?來如夜雨去如風,好一個映月樓裡的傻瓜啊……”

阿木嘆了一口氣,跟著耳邊傳來了金湘玉的聲音:“阿木,你知不知道我家小月兒何時回家?”

……

若有人問長安城裡最掙錢的地方有哪些,別的地方不說,必有一處是映月樓。

打從當年大掌櫃搞了一個龍虎幫之後,跟著他便花錢收了映月樓,從那以後,映月樓就成了他的私產。

映月樓明面上的主人馬大姐這些年更是要風得風,要雨見雨,一時風光無限。

大唐時下流行著一句話,叫做:“六月的債,還得快。”

這話很多人都信,只有馬大姐不信,因為她的後臺是龍虎幫的大掌櫃,沒有人敢來找她討債。

直到今天,映月樓裡突然來了一個蒙面女子,要找她討回十年前欠的債。

直到映月樓的惡奴打手們一個個斷手斷腳,直到所有的姑娘客人躲在屋裡瑟瑟發抖。

直到來人坐在園子的涼亭中揚言要放一把火,燒了映月樓之後。

馬大姐才明白,終於還是有人來找她討債了。

一陣慌亂之下,打發手下的一個姑子,按蒙面女子的要求去請大掌櫃過來救命。

於是,映月樓膽大出來看熱鬧姑娘發現,平日跟凶神一樣的馬大姐瑟瑟發抖跪在花園涼亭裡的石板上。

而在她的面前,坐著一個風雲不動的蒙面女俠。

於是姑娘們一個傳一個,都說威風了十幾年的馬大姐,終於遇到了一個殺神。

而且這個殺神好像不僅僅是來找馬大姐麻煩的,似乎是來找她們的後臺老闆的麻煩,這下,有熱鬧看了。

一幫姑娘們也盼著。

盼著接下來的一幕,會不會石破天驚。

而這個時候,龍虎幫的大掌櫃正在山莊裡跟死裡逃生的無名老人聊天。

看著已經無名老人包紮起來手,大掌櫃嘆了一口氣。

淡淡地說道:“我早就說過江湖不只有我們龍虎幫,也不僅僅只有一個夜雨樓,現在你知道了吧?”

看在大掌櫃的眼裡,失去了鷹爪的老人,跟一個廢物也沒多少分別了。

還好,老人還有另外一隻手。

否則只怕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大掌櫃就忍不住把他趕出去了。

龍虎幫不養廢物,這是大掌櫃自己訂的規矩。

老人的手背上青筋如盤蛇般凸起,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禁不住幽幽地說道:“我也沒想到,當年那個殺神回來了。”

老人心裡明白,他已經十幾年沒有遇到這樣的對手了。

若不是王一要自己回來給大掌櫃帶話,自己只怕真的死在城外的長亭中了。

他更是明白龍虎幫不會養一個廢人,所以,眼下的他也盼著大掌櫃一句話,把自己趕走。

他甚至已經看到了龍虎幫的下場。

想都不用想,倘若流星劍王一跟夜雨樓合作,只怕要不了幾個月,就能把龍虎幫掀個底朝天,甚至有可能在江湖中除名。

大掌櫃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所以西北大俠和朱雲兩人死在了王一的手裡,而你活著回來,只是他想你給我帶句話?”

老人低下了腦袋,心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

就在這裡,涼亭外傳來了一道冷冷的聲音:“江湖上,還有什麼人能讓無名老人頭痛,讓大掌櫃為難?”

大掌櫃和老人回頭望去,只見不遠走有一個青衫男子走了過來。

男子身高五尺,卻長著一逼書生的模樣,若不是腰間掛著一把劍,只怕遇到他的人都會錯將其認作學堂裡的先生。

無名老人淡淡一笑:“原來是歐陽先生來了。”

來人卻是號稱巴山書生的歐陽劍,也是一個自稱打遍江湖無敵手的劍客。

大掌櫃看了歐陽劍一眼,跟老人介紹道:“不錯,他就是巴山書生歐陽先生。”

無名老人恍然大悟,看著大掌櫃笑道:“如此也好,有了歐陽先生,在下也可以回家去種田了。”

從來只有新人好,有誰見過舊人哭?

無名老人已經看到了歐陽劍是如何死在王一劍下的情形,當下萌生了退意。

於是不惜得罪大掌櫃,主動提出了退隱江湖的決定。

自己眼下的情形跟一個廢人並沒有什麼分別,他相信大掌櫃也巴不得自己趕緊滾蛋。

大掌櫃聞言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抹寒冷之氣,只是看到歐陽劍走進了涼亭,才又旋即回覆了淡淡的笑容。

揮揮手道:“如此辛苦了,你這些年為龍虎幫出力不少,去找師爺帶你去賬房領取五百銀幣吧,算是我給你的路費。”

老人聞言,心裡升起一道莫名的悲哀。

心道給你賣命十幾年,到頭來只是五百銀幣就打發了我……便是如此,老人依舊恭恭敬敬地回道:“多謝大掌櫃。”

說完也不跟巴山書生打招呼,往一側退出涼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