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扛著鋤頭走上田埂,兩人往孟小蝶走去。

想著金無銘說的這番話,老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那你得趕緊把我妹妹娶了,她可等了你十年,是一個好女孩。”

金無銘淡淡地回道:“這事等我從雪山回來之後再說。”

只是一句話,老孟便沉默了下來。

王一和金無銘的一戰已經等了十年,兩人約戰的時候,他和妹妹還沒認識傻瓜阿珏。

這事,無論他和妹妹都沒有辦法。

看著站在夕陽裡的妹妹,老孟嘆了一口氣:“那就等你回來吧,我相信你能從雪山回來,因為你是阿珏。”

而等著兩人的孟小蝶顯然也沒有催促金無銘的意思。

或許在她看來,自己已經等了十年,便是再等一年也值得。

何況金無珏只是讓她等到中秋之後,自己從雪山歸來。

照例,孟小蝶陪哥哥回家跟嫂子吃晚飯,金無銘回家做飯給自己的爹孃,就像這樣,兩人也只相隔不遠。

吃過晚飯,孟小蝶總要過來陪金無銘煮一道茶,聊聊天。

照例,老婦人一邊吃飯一邊嘮叨,說老孟的女人明年春天就要生寶寶了,金家也應該娶一個女子回來做少夫人了。

照例,金銘明一邊往老人碗裡夾菜,一邊笑道:“這事等過了中秋再說。”

夜風習習,這夜孟小蝶沒有來找金無銘煮茶。

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金無銘也沒有去老孟家裡。

如今,他就是一個地道的農民。

就算他是江湖人人傳說中的劍十三,一身修為無人能敵;就算藍田山莊的那把傳奇之劍早就傳給了他。

他也不再關注那把劍,至少十年,他沒有用過那把劍了。

他已經習慣了眼前這樣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歸家,不用再去像紅塵客棧那樣要早起倒夜香。

對於一個在紅塵客棧裡認真做了十年打雜夥計的他來說,眼前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他跟王一不同,王一打小就是一個孤兒,一個由師傅養大的孩子。

王一可以一個人浪跡天涯,可以一個吃飽全家不餓,可以一把流星劍打遍江湖無敵人。

他金無銘不可以,不論是曾要的威震江湖的劍十三,還是於紅塵客棧隱匿了十年的阿珏,他做不到王一那樣。

他就算假死隱匿,也只是在長安城。

離藍田山莊快馬只需要一個時辰,這樣即使山莊有麻煩,爹孃需要他,他就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家。

而不是像王一那樣,把自己都玩得快要殘廢,才想著回到長安城來。

有時候金無銘獨自一人,也難免唏噓,自己似乎做什麼都得很好。

只用了十年的時間,他便放上去江湖上的人不再找他爭鋒,甚至很多人已經把他忘掉,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除了王一,除了這個他當年對不起的傢伙還念著兩人的一戰之約。

在他看來,這世間已經無人值得他去揮劍。

當然,還有一個人值得他去感恩和關注,那就是紅塵客棧裡的阿木。

是阿木不經意的一些話,讓他從世間最尋常,最普通的劈柴這件事中,找到對劍法修行的快樂。

或許在別人看來,他做夥計的那十年無比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十年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因為他不需要對任何一個人負責,也不用擔心半夜裡突然會有人來找他比劍,拼命。

若不是母親給他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孟小蝶要去找大掌櫃報仇,去拼命。

他原本還想在紅塵客棧再生活……至少五年吧。

就像阿木說的那樣,小月兒就像他跟阿木的女兒一樣。

小女孩從出生那樣開始,就沐浴在阿木和阿珏兩人無盡的關愛之中。

當年他不知道慕容漱玉懷了孩子,甚至後來生下了小光,這是他內心揮不去的痛,也是慕容漱玉對他無情的懲罰。

可那又能怎樣?

那個時候的劍十三,跟王一從本質上沒有什麼分別。二人一人在東,一人在西;一人在南,一人在北。

都是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成天要面臨被人挑戰、戰死的結果。

如此之下的金無銘,最怕的就是愛上一個女人,或者被一個女人愛上……最後讓仇家找到自己的女人,孩子來威脅自己。

於是,他跟慕容漱玉的感情只是曇花一現,便不得不離開,然後借王一的嘴,向世人宣告劍十三已經死去。

還好,在他消失的這十年,他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或許在旁人看來,甚至在孟小蝶看來,自己十年磨一劍是為了王一那傢伙,只有他心裡清楚,這事跟王一沒有一點關係。

看著客堂裡那把用布蓋著的劍,喃喃說了一句:“我真的需要一把劍嗎?”

“你不需要這把劍嗎?”

緩緩的,藍田山莊的主人走了出來,依舊是頭髮花白,卻不是王一看到的那副蒼老的模樣。

或許老人當年故意想讓王一看到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

金無銘抬起頭來,看著走到自己面前坐下的老人,帶著一絲惘然地笑了起來。

回道:“這劍是老爹你的,我以後都不會再用它了。”

老人嘆了一口氣,淡淡地笑了笑:“莫說這把劍,這山莊未來也是你的,劍只是你的身外之物,你又何必執著?”

“這把劍是藍田山莊的信仰,不是我的。”

給自己老爹倒了一杯熱茶,金無銘認真地說道:“除非王一找人去將幽湖裡的流星劍撈起來,否則我不會再用這把劍。”

從自己回來那天,金掌櫃告訴他當年王一為他葬劍於幽湖之後,金無銘便決定以後都不再用這把劍了。

想了想,看著老人說:“我的人就是劍,我要試著去追尋更高的境界。”

老人問道:“什麼樣的境界?”

金無銘低頭看著捧在手裡杯中那片緩緩旋轉中的茶葉,回道:“天地萬物皆可為劍,我知道這樣很難……”

老人聞言,嘆了一口道:“那確實有些難。”

金無銘愣了一下,然後有些惘然問道:“如此,值得嗎?”

老人淡淡一笑,說道:“值不值得,還要看你自己能不能滿足,要看你認為什麼樣的境界才是你修行的終點,這才是最重要的。”

金無銘聞言皺起了眉頭,於沉默裡回憶,在思考中試著去觸控一些他之前還不曾到達過的境界

這個時候,他突然間想到了紅塵客棧的阿木。

他決定等著跟王一完成雪山之戰後,再去紅塵客棧跟阿木聊聊,究竟是什麼樣的滿足,可以讓阿木安心地待在紅塵客棧。

想到這裡,金無銘看著自己的老爹笑了起來。

微笑著說道:“我在長安城認識了一個朋友,一個花了十年才認識的朋友,除了王一,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老人喝了一口茶,看著他笑了笑:“那他一定很了不起,值得你去交往。”

搖搖頭,金無銘苦笑道:“在我眼裡,他只是一個凡人,一個沒有靈氣沒有修為的凡人,一個在客棧裡一待便是十幾年的夥計。”

在紅塵客棧,金無銘整整待了十年,這十年他沒有出過手,甚至沒有教過小月兒如何練劍。

因為教小朋兒練劍的事輪不到他去操心,有四十七號的老人。

秦湘玉告訴他,老人是小月兒的師公,於是,從那以後他和阿木只負責寵愛小月兒,而不是想著讓她成為一個不錯的劍客。

同樣的,在紅塵客棧他同樣沒有見過阿木出手,連劈柴的手法阿木也只是告訴他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然後在他嫌斧頭太輕之後,去市集裡找鐵匠幫他先後定做了幾把斧頭。

從這一點來說,阿木其實算得上他在紅塵中的一個優秀的老師。

因為阿木只是告訴他方法,然後給他提供一個不錯的環境,還能趁手的兵器。

想到這裡,金無銘看著自己的老爹笑道:“好吧,確切地說,其實是孩兒到現在還沒有看清楚阿木是一個什麼樣的傢伙。”

老人一聽震驚無語。

在老人看來,十年前來藍田山莊的王一便是世間難得一見的高手,沒想到自己兒子最佩服的人竟然不是王一。

而是紅塵客棧裡一個尋常不過的夥計。

換句話說,若是換成了老夫人,換成了任何一個劍客,在聽了自己兒子這番話之後,一定會認為他是一個瘋子。

只有老知道不是這樣,能讓自己兒子佩服的人,一定有他了不起的地方。

“有一句話叫做‘大隱隱於市’或許,當年你以為你已經隱了,其實在比你更高的人看來,你只是小隱而已。”

老人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會心的笑容:“看來你在紅塵十年,果然還是有許多收穫。”

“等過了中秋之後再說吧。”

金無銘嘆了一口氣,說道:“到時候我請阿木來藍田山莊小住,讓老爹看看這傢伙,我相信他不會拒絕我。”

兩人都有一些相同的愛好,就算秦湘玉沒有請到比阿木更好的夥計。

他也決定邀請阿木來藍田山莊住上一些日子。

他彷彿看到中秋之後,藍田山莊裡將要發生的一些事情,甚至在解決了慕容漱玉的麻煩之後,娶眼前的孟小蝶為妻之事。

而自己的大喜之日,又怎麼可以少了阿木這樣的好朋友?

老人喝了一口茶,看著他微笑說道:“在江湖中我們很難遇到一個值得你交心的朋友,在客棧這樣的地方,更不容易。”

金無銘沒有吭聲,只是淡淡地笑了起來。

一抹月光自屋頂的琉璃瓦落下,落在金無銘伸向水壺的纖纖手指,只見他拎起水壺將沸水倒進紫砂之中。

又過了片刻才將紫砂裡的茶水分進兩人的杯裡,一舉一動如行雲水流水,在月光下照耀之下,閃閃發光。

雖然臨近中秋,老人也知道自己的兒子跟王一有一場十年之約,要去雪山之上。

按說老人應該替自己的兒子感到緊張,只是在老人看來一切都是天數,但他臉上依舊是灑脫的神情。

端著金無銘煮的一杯春茶,老人想了想說道:“你在客棧不是打雜的夥計嗎?怎麼煮的茶也比當年好喝了幾分。”

“真的嗎?”

金無銘聞言禁不住微笑了起來,輕聲回道:“若是這樣,那肯定是阿木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