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天雲山還沒有醒來,王強便已離開了數十里。

冰冷的秋風迎面而來,卻擋不住他的萬丈豪情,在竹峰上煎熬了不知多久,就像死過一回的王強,瞬間活了回來。

曾經天雲聖地的天師兄也好,那個毀了婚約的樓蘭陳家小姐也罷,對他來說,都是身後的秋風,無法再影響他的心境。

他已經等不及趕到白雪城,親眼見證司馬靜雲一日之間破境渡劫。

更是等不及見到雪山深處的老和尚之後,踏進那道傳說中的門檻,從此以後,跟掌教也好,跟西門無痕也罷,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因為孟老頭告訴他,以他和司馬靜雲當下的修為,怕是煉化不了靈丹的十分之一。

換句話說,往後百年之內,他和司馬靜雲都不用再為修煉的靈藥發愁了。

直到遠遠地離開之後,王強才仰天狂嘯了幾聲,將憋在胸口數年的那口鬱郁之氣盡情地釋放出來。

......

就在王強離開三日之後,一襲青衫的劍尊胡不歸下了天劍峰,來到藏書樓中。

孟老頭正躲著閉目養神,嘴裡卻說了一句:“難不成,你也是跟藥尊一樣,為了天道峰來找老頭的麻煩嗎?”

一粒靈丹,讓原本將要老去的胡不歸也恢復了的生機,別說破境,便是模樣也回到了中年人的模樣。

而在孟老頭看來,這都是他們欠李修元的人情。

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胡不歸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了笑:“不如,我替掌教收王強做關門弟子,如何?”

“可惜了......”

孟老頭搖搖頭,冷冷地回道:“諸尊不知少年好,只將惡狼當成寶,你若去年說出這話,還有一線希望。”

“怎麼說?”胡不歸聞言一驚,眉頭輕皺之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因為從現在開始,你們已經不配做王強的師尊了......”

孟老頭嘆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不出兩月,雪山上的老和尚便有可能收王強為徒,天雲聖地,從此無人再配做他的先生。”

說完從躺椅上坐了起來,看著面前的劍尊說道:“警告你,也警告天雲山有心之人,誰敢在王強去雪山聖地的路上害他,我會親手滅他全家!”

胡不歸一聽,忍不住皺眉問了一句:“王強不是在竹峰嗎?他打算何時動身前往雪山?”

“你不用套老頭我的話,那小子怕你們害他,早就偷偷溜走了。”

孟老頭伸展了一下腰身,繼續說道:“當年你們害我的徒兒,我認了;某人慫恿樓蘭的陳家退了王強的親事,老頭也認了。”

清了清嗓子,老人正色說道:“這一回,誰敢再去害王強,你讓他試試老頭我的怒火,他們誰人能接得下來!”

胡不歸聞言之下,先是一驚,然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苦笑道:“若這是掌教的意思呢?”

“屁話,那是你們的掌教,不是老頭我的。”

孟老頭搖搖頭,冷喝道:“若不是看你們一個個沒出息的模樣,就憑他們師徒當年害了我徒兒,又害得掌教離家出走,老頭我一掌就廢了他!”

這一回,孟老頭連茶都沒煮,就出聲趕人了。

厲聲說道:“你們一個個都是看到了那道門檻之人,要不了多久就能破境,別一個個跟沒有骨頭的女人一樣,讓老頭我瞧不起。”

胡不歸聞言之下,一時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他是在藥尊不甘心之下,讓他來替掌教做說客,打最後一粒靈丹的主意。

誰知還沒把話說出口,便被孟神通罵了一個狗血淋頭,一時竟無言以對。

孟老頭冷冷地笑了笑:“好好想想,我那徒兒受了你們誰的人情,你們誰又報答我徒兒的再生之恩?”

揮揮手,孟老頭罵道:“滾蛋,別再讓我看到你們這副慫樣。”

胡不歸心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是白白捱了一回罵,王強早就離開了天雲山,藥尊還矇在鼓裡。

想了半晌,放下手裡的靈酒擱在桌上,一句話不說,往樓外走去。

孟老頭想了想又說了一句:“記住我的話,不要去打王強那小子的主意,你們不配!”

胡不歸氣得差一些,便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直到出了藏書樓,望著漸漸陰霾的天空,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心道若是王強真的做了聖人的弟子,只怕天雲山上的幾個老傢伙,真是再也不配做他的師尊了。

心裡喃喃自語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鬱悶之下,胡不歸再也沒有心思去天秀劍見藥尊,而是回了自己的天劍峰。

只是在路上,將孟老頭說的這番話,跟天秀峰上的藥尊傳音說了一通。

最後警告道:“師妹你得警告那師徒兩人,別想打王強的主意,否則孟老頭髮起火來,估計掌教也別想做了......”

玉芙蓉一聽,忍不住驚叫一聲:“這麼快,王強那小子真的離開了竹峰?”

“你說呢?”

胡不歸冷冷地回道:“換成是我,我也怕死,肯定早早離開......只怕唯有做了聖人的弟子,才不敢有人去打他的主意。”

玉芙蓉聞言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連連苦笑道:“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到掌燈時節,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跟天道峰的掌教傳音,把孟老頭的決定,王強已經離開之事說了出來......

只不過,失望之下的女人,卻在一番嘮叨之下,忘了把孟老頭的警告說了出來。

不管是藥尊還是劍尊,都以為那只是孟老頭一句玩笑話,以為掌教不會做出格的事,以為那已經離開了的少年,不會再歸來。

......

夜已深,整個樓蘭城已沉入濃濃的夜霧之中,杏園裡沒有一絲的聲音,連樹上最後的寒蟬也已噤聲。

這個時候,王強還在來樓蘭的路上。

奉了孟老頭的命,他給城主大人司徒天行帶了一封信,還有一些話也要當面問清楚城主大人的意思。

於是,原本不想來樓蘭的王強,便不得不往此走上一回。

杏園中的主人、侍女都已經入睡,一隻信鳥飛來落在花廳的窗邊,一隻纖細的手伸手抓住了鳥兒。

取下一封書信之後,取了一碟靈米放在信鳥的面前,也不吭聲。

鳥兒一路而來,早就餓了,當下也不管主人的心思,低頭往碟子裡的靈米看去。

默默地,看了二遍手中的信函,一隻如女人一樣的手伸向桌上的油燈。

隨著一團火焰燃燒,這世間便再沒了什麼秘密。

當年這片土地上流了太多的血,且不說之前,光是李修元接手之後,便血流無數。

只是歲月悠悠,有些人已經把當年之事刻意忘卻。

曾經的鮮血已經滲入了杏園的黑土之中,後來城主大人受了李修元的委託,在這裡種下無數的杏樹,將這裡的春天變得滿園芬芳。

坐在花廳裡的主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一是當年陳家的滅門慘案樓蘭城中人盡皆知,便是過去了這些年,依舊時不時有老人提起來,用來警示自己的後人。

讓人好笑的是,該忘的那些閒人偏偏忘不了。

而當年的主人,卻如那茶樓裡說書先生講的故事,好了傷疤忘了痛,從上到下,刻意將這一抹血淚從他們的記憶中抹去。

也只有在這秋凡瑟瑟,天地一片肅殺之時,那些埋藏在地下十數年的血腥,才會在這寂寞的夜裡。

從那開裂的草坪之下,從那一片片青石板下,從那一道烙印著殺氣騰騰的法陣之中,偷偷地溜出來。

而這種淡淡的氣味,如煙塵一樣的血腥也只有那從死人堆裡鑽出來的修士,才能夠聞出來。

只不過,坐在花廳裡的人顯然不喜歡這樣的氣味,跟春天的杏花比起來,這確實不是什麼好聞的味道。

夜更深時,花廳裡來了一個黑衣人。

隱在窗邊的,一身白衣勝雪的男人嘴裡輕輕地說了一通話,交代了一些事情。

黑衣人點頭回道:“這事,就交給城外的那些傢伙去做好了......”

揮揮手,白衣男子揮了揮跟女人一樣的手指,讓黑衣人離去。

就像在他的眼裡,即便是這裡當年死了再多的人,那些血也不是他所為,也染紅不了他的手。

同樣,只要他不願意,他可以抽身離去,這裡再有鮮血也濺不上他的白衣。

夜更深,裡面傳來了一聲呼喚,窗前的男人嘆了一口氣。

嘴裡嘀咕幾句,一抬手滅上桌上的油燈。

......

秋風雖起,好在還沒有降下綿綿秋雨。

原本迷茫傍偟不知道自己要走一條什麼樣的路的王強,在離開天雲山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

踏著一城的秋風,於巳時一刻,王強牽著馬兒進了城主府的大門。

正好遇上將要出門的師爺宋千山要出門,王強在護衛的介紹之下,趕緊跟師爺道明瞭自己的來意。

師爺聞言之下,當下讓護衛牽著馬兒去喂,也不出門辦事,帶著王強來找城主大人司徒天行。

司徒天行雖然不認識王強,好在王強帶來了孟神通的信。

看了來自天雲聖地的來信之後,司徒天行讓師爺自己去忙,他有一些話要跟王強聊聊。

當侍女給王強端上一杯熱茶之時,司徒天行已經將孟老頭的來信看了二遍,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想了想,看著王強問了一句:“如此說來,你便是被樓蘭陳家退了婚的那傢伙?”

王強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回道:“沒錯正是在下,眼下我連天雲聖地的大師兄也不是了......”

跟當年李修元一樣,王強沒有在司徒天行面前隱藏自己眼下的身份。

在他看來,自己就是一個平凡之人,一個要去雪山修佛聞道的修士而已。

司徒天行放下手裡的信函,哈哈大笑道:“你這性情讓我想起那已經離開了十來年的李修元,也不知道他何時會回到這裡。”

王強脫口說道:“我家大人說,那兄弟跟樓蘭的情緣還沒了結,怕是早晩還得回來一趟。”

司徒天行聞言一愣,隨後嘆了一口氣道:“他要是回來,我就有盼頭了。”

王強聽了這話有些不對勁,當下忍不住問道:“難不成,我那兄弟還欠了城主大人的錢沒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