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細雨樓內按照樓層高低區分出不同等級的消費區。

二樓最低,六樓最高,一樓大廳因為經常舉行酒會、詩會的緣故不計算在內。

每一樓層風塵女的姿色才藝自然也是隨著價格水漲船高。

可即便最便宜的二樓,這裡的風塵女無論姿色還是才藝都比其他青樓要高出不少。

二樓的一間雅室內,穿著一身錦袍,胖墩墩好似富家翁的薛老大與他最得力的手下李覓相對而坐。

兩人此時正在商談要事,因此並未叫風塵女陪伴。

「大哥,這事透著古怪啊。」

李覓淺淺喝了一口酒後沉吟著說道。

「確實古怪,鬧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一個人都沒抓不說,反倒是玩起了敲詐勒索的那一套,到底咱們是賊,還是他們是賊。現在下面所有弟兄都不敢出去幹活,買家那邊催的又緊。唉,這鬼年頭,買賣不好做啊。」

薛老大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滿面愁容的嘆道。

兩人說的就是今日緝仙司清剿四城拐賣人口團伙的事情。

「大哥,小弟有一個猜測,不知當說不當說。」

「有屁就放。」

「小弟覺得,緝仙司此舉是在釋放一個暗號。」

「暗號,什麼暗號?咱們是賊,他們是官,賊和官有什麼暗號?」

「大哥,官賊一家啊,身份雖不然不同,但目的卻是一樣的,都是求財嘛。」

「嘶~」

薛老大聞言似有所悟,沉吟半晌道。

「你是說那姓榮的想要摻一腳?」

李覓點了點頭,正要詳細解釋自己為何會這邊猜測,外邊突然傳來女子的尖叫聲。

「怎麼回事?」

薛老大立刻緊張的站起身來,肥胖短粗的手掌朝靴筒裡藏著的短刃摸去。

可隨即想起來,這可是在金風細雨樓啊,之所以會選在這裡與李覓會面,不就是因為這裡是京都城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嗎。

當然,前提是有足夠的銀子在這裡消費。

李覓倒是鎮定許多,朝薛老大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然後輕步走到門前,開啟一條縫隙朝外面看去。

「對面的房間好像是出了人命。」

「哦,去看看。」

薛老大聞言立刻來了興趣,金風細雨樓裡竟然也會出人命,實在是個稀罕事,必須去圍觀瞧瞧。

一樓大廳角落,榮非循著女子尖叫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對正面的二樓遊廊上圍聚了許多人。

「咦,有熱鬧看啊,這可不能錯過。」

白自在面露興奮之色,抓起桌上的酒瓶塞入袖中,就朝通往二樓的樓梯跑去,剛跑出沒幾步卻是又折返了回來,朝榮非問道。

「崔兄不去看熱鬧嗎?」

「白兄自去即可,我沒…」

「唉~熱鬧嘛,當然是看得人越多越有意思,一起一起。」

未等榮非拒絕的話說完,白自在已經一把拉住榮非的胳膊,帶著他一起朝樓梯跑去。

這個白自在看起來身高體型與榮非相仿,可力氣卻是大上許多,在不使用靈力的情況下,榮非還真拗不過他。

一樓大廳正在進行的詩會此時也已經暫停,不過那些士子儒生們礙於身份氣度並未像白自在這般猴急的衝上去,只是站起身來仰頭向二樓觀望。

可即便如此,二樓遊廊上也已經擠滿了許多看熱鬧的人。

看著如此多的人擁擠在木頭搭建的懸空遊廊上,榮非眉頭便皺了起來。

太危險了,若遊廊一旦坍塌,怕是會死傷

無數。

白自在卻是沒有榮非的這份擔心,像個衝鋒陷陣的戰神,左衝右突在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竟是帶著榮非硬生生擠到了出事房間的門口。

剛在門前站定,榮非就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房間的門敞開,門口的地板上散落著點心和摔碎的瓷盤,還有血跡從房間裡蔓延出來。

榮非順著血跡朝房間裡看去,卻是被一群人擋住了目光。

房間裡站著十多個人,其中一個是金風細雨樓的管事,還有兩個身高體壯的打手及一個瑟瑟發抖、面色慘白的侍女,剩下的幾人從穿著上看應是這裡的龜公。

「我本來是要去隔壁春桃姐的房間送點心,可是經過門口的時候腳滑了一下把點心弄灑了,然後就看到有血從門縫下面流出來。

我有些害怕,就敲了敲門小聲叫了幾聲春香姐,等了一會房間裡沒有人回答,就順著門縫朝裡面看,可是房間裡沒點蠟燭,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也沒有聲音。我記得春香姐這裡是有客人的,覺得奇怪就又把門縫開啟了一點點,然後就看到好像有人趴在地上。

我以為是春香姐和客人玩的…太那個了所以暈倒了,就想著進來幫忙扶一下,可剛推開門就聽到春香姐叫了一聲,還把我嚇了一跳,等我把蠟燭點燃後,就看到渾身是血的春香姐拿著刀坐在這裡…」

榮非聽到侍女用顫抖的聲音講述道。

聽過侍女的講述後,管事的點了點頭,揮手示意打手和龜公散開。

榮非也終於看到兇案現場。

房屋中央的地板上躺著一具衣衫整齊的男屍,屍體心口位置有明顯破損,前胸的衣衫被血液浸透,屍體身下也有大灘的血跡。

一名渾身是血的女子坐在屍體旁,目光呆滯,口中喃喃有詞。女子的左手拿著一柄匕首,右手撐在地板上。

看了一眼女子的狀態,再看看一旁的屍體,榮非面露疑惑之色。

管事給身旁的打手使了個眼色,打手會意欲將女子手中的匕首奪下。可就在打手的手碰到女子手指的時候,女子突然尖叫一聲,雙手持著匕首胡亂揮舞起來,口中嘶聲喊道。

「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面對尖銳的匕首,打手一時也不敢上前,生怕被這個瘋女子給傷到。

「廢物!」

管事見狀沒好氣的罵了打手一聲,而後抄起一張矮凳劈頭蓋臉的朝持刀女子砸去。

「啊!」

矮凳砸到女子的額頭上,女子慘叫一聲昏了過去,匕首也應聲落地。

「捆了。」

管事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沉聲對兩名打手吩咐道。

「劉管事,要不要報官啊。」

一名三十出頭的龜公湊上去請示道。

「放你孃的屁,咱們金風細雨樓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官府來管了。」

劉管事的心情很不好,惱怒的給了龜公一個耳光罵道。

金風細雨樓開張營業許多年,客人玩死風塵女的事常見,風塵女刺死客人卻是頭一遭,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只怕會對生意造成很大的影響啊。

生意受影響倒也沒事,自己不過是個管事,不管生意好壞每個月就拿那麼多的工錢。可偏偏今天是自己當值,萬一到時東家追究起責任來,自己還是要遭殃。

扭頭看了一眼房間外擠滿了看熱鬧的客人,劉管事心中的怒火更盛,朝龜公吼道。

「還愣著幹什麼,把門關上。」

「哦哦哦…」

剛剛捱了一個耳光的龜公連聲應道,就要去關上房門。

遊廊上這時也有幾個龜公擠了上來,

陪著笑臉疏散看熱鬧的客人。

這邊見那個風塵女已經被打手用麻繩捆綁起來,劉管事氣急敗壞的吼道。

「殺人償命,把這個***鎖入柴房,不許吃喝,活活餓死。」

榮非今日改頭換面來這裡是為了追查人口失蹤案的線索,本不想多管閒事。可剛剛劉管事的那句「金風細雨樓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官府來管」在榮非聽來異常的刺耳。

而且看現在的情況,很明顯是把那個風塵女當成殺人兇手,要對其動用私刑了。

見死不救不是榮非的性格,維護行業尊嚴是榮非的責任,於公於私都沒有繼續袖手旁觀的道理。

一把推開前來關門的龜公,踏步走入房間,指著被捆綁起來的風塵女說道。

「她不是兇手。」

劉管事聞聲轉過頭來,先是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關門不成的龜公,而後將榮非上下打量了一番,穿著打扮倒是人模狗樣,但老辣的眼光一眼就看出榮非身上的衣衫布料普通,剪裁普通,腰間也沒有佩戴玉器一類的飾品,應該不是什麼權貴子弟。便斜著眼睛冷聲道。

「你是何人,難道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多管閒事,滾出去!」

說著便伸手來推榮非。

榮非朝旁讓開一步,避開劉管事的手掌,心中正猶豫是否表明身份插手此事的時候,劉管事卻是指向榮非身後喝問道。

「你又是何人?」

「在下白自在,與這位崔兄是一起的。」

榮非回頭,只見白自在一臉興奮的跟了進來。

這傢伙還真是能湊熱鬧啊。

「他娘地,今天怎麼這般邪門,一個兩個三個的都發了癔症不成。還愣著作甚,將這兩廝趕出去。」

劉管事被氣得臉都綠了,指使房裡的打手和龜公攆人。

白自在突然快走兩步去到劉管事跟前,把劉管事嚇得正要後退卻是被白自在一把抓住胳膊讓其動彈不得。

「噓,小點聲。你看看這是何物?」

白自在低聲對劉管事說道,隨後抖了抖衣袖,露出手中拿著的一面銅牌。

看到銅牌的劉管事臉色一變,喃喃念道。

「緝…仙…司。」

「哎,唸對嘍,真聰明!」

白自在拍著劉管事的臉誇讚道。

兩人距離很近,對話時聲音壓得很低,便是房間裡的打手和龜公也看不到白自在手中拿著的是什麼,聽不清楚兩人在說什麼。

可榮非卻是看得一清二楚,聽得真真切切。

白自在怎麼會有緝仙司的令牌?

榮非先是有些發怔,可隨後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伸手朝腰間一摸,果然摸了個空,從李駉那裡借來的令牌不見了。

因為進出城時要核查身份,所以榮非並未將銅牌放入儲物玉環,而是塞在腰帶裡方便取用。

卻不知何時被白自在給偷了去,而且還當著自己面明目張膽的拿出來冒充緝仙司捕快,這傢伙到底是要幹什麼?

剛剛還滿面怒容的劉管事看到緝仙司銅牌後表情頓時一變,露出諂媚的笑容拱手道。

「原來是緝仙司的大人,恕小得剛剛眼拙,口出不遜,還望見諒。」

緝仙司的捕快有品級,自然就與其他衙門的捕快不同,是官,而不是吏,稱一聲大人並不為過。只不過往日的緝仙司是個受氣包,也就沒人將稱呼的問題當回事。但現在的緝仙司卻是已經今非昔比,連大東家常衙內都要主動上門和解,他一個小小的管事有哪裡開罪的起。

「這裡發生了人命案,我們兩個作為緝仙司的捕快,可有資格管吶?」

在榮

非的注視下,白自在非常自然的將偷來的令牌塞入懷中,笑著朝劉管事問道。

「有有有,當然有。」

劉管事小雞啄米似得點頭應道。

「嘿嘿嘿,這就對了嘛。崔兄,請開始你的表演。」

白自在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榮非看了他一眼,心道等處理完這裡再找你算賬,而後指著被綁起來的女子說道。

「解開。」

「聾了嗎,大人讓給春香姐鬆綁,快他媽去呀。」

劉管事照著打手的屁股踢了一腳怒斥道。

房間外面,龜公們的勸阻並未生效,遊廊上依舊擠滿了看熱鬧的客人。

慕容秋水和榮蘭也擠在人群之中探頭朝裡面觀瞧。

「白自在怎麼會在這裡?又何時成了緝仙司的人?」

慕容秋水奇怪的嘀咕道。

白自在剛擠進房間裡時,慕容秋水就認出他來。白自在背對門口與劉管事嘀嘀咕咕時,慕容秋水將靈力運至雙耳,將兩人的對話也聽了個一清二楚。

「姐姐認識那個人嗎?」

身旁的榮蘭扭頭問道。

「見過幾面不算熟,是個煩人的傢伙。」

慕容秋水語氣不善的回應道。

人群另一端,朱樂瑤和劉映蓉也在翹著腳朝房間裡觀望。

二女還是第一次遇到人命兇案,心中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但好在周圍人足夠多,陽氣夠盛,因此才敢壯著膽子朝裡面觀瞧。

當看到渾身是血的風塵女和屍體時,朱樂瑤被嚇的啊的一聲將頭鑽進劉映蓉的懷中。

殺人現場竟是如此的可怕,那個女人看起來柔柔弱弱怎會如此狠心做出這等殘忍之事。

血淋淋的畫面在朱樂瑤腦海中不停的閃現,任憑她如何努力都無法抹去。

朱樂瑤越想越是害怕,胸腹間更是翻江倒海,噁心的隨時都可能吐出來。正想叫劉映蓉趕緊帶著自己離開這等可怕之地,卻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

「她不是兇手!」

咦?

那個風塵女不是殺人兇手嗎?

怎麼可能呢,用看過的話本里的話說,這是人贓俱獲…不對不對,應該是人證物證具在才對。

房間裡只有那個風塵女和屍體,風塵女身上染血,手中有刀,當然就是殺人兇手嘍。

此時朱樂瑤的注意力被說話之人吸引,頓時感覺沒那麼怕,也沒那麼噁心了,抬起頭來先看了一眼劉映蓉。

劉映蓉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饒有興致的看著房間裡的兩個年輕男子。

朱樂瑤心中暗道不愧是不讓鬚眉的劉姐姐,自己也要多向她學學才是。

想罷,深吸了一口氣,重新踮起腳尖朝房間裡看去。

劉管事指揮著打手給***春香解綁,榮非則是趁著這個時間檢查了一下屍體。

待捆綁春香的麻繩解開後,榮非讓人打來一盆涼水,找來一塊絲帕用水打溼後覆蓋在春香的額頭上。

在冷水的刺激下,被打破額頭昏過去的春香輕吟一聲悠悠轉醒。

醒來後先是迷茫的看了看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屍體上,驚叫一聲雙眼翻白又要昏過去。

榮非連忙湊過去用胸膛抵住春香瘦弱的肩膀讓其不至於倒下,左手輕拍她的後背,右手拿著浸水的絲帕不停擦拭著她的臉頰,同時溫言說道。

「沒事的,沒事的,有我在沒人會傷害你。」

「血…好多血…殺人了…不要殺我…我沒殺人…不要殺我…嗚嗚嗚…」

春香一把抓住榮非的手死死攥住,帶

著哭腔胡言亂語道。

「我相信你沒有殺人,也沒有人會傷害你。放心吧,我會保護你的。現在聽我的話,按照我說的做,深吸一口氣…對,就是這樣,再慢慢的撥出來…很好,你做的很棒。再吸氣…撥出來…」

如此反覆數次,春香的情緒終於是平靜了許多,不過整個人還是面色慘白,渾身發抖的蜷縮在榮非懷中。

「我是緝仙司的捕快,我叫崔潁,是來幫助你的,能和我說說發生了什麼嗎?我知道現在你的心裡很亂,所以不用著急,慢慢說。」

榮非繼續溫聲慢語的安撫道。

「大人問你話還不快…」

啪!

一旁的劉管事看的有些心急,忍不住呵斥春香。可未等他說完,白自在就揚起手臂給了他一記耳光,硬生生將後半截話給打了回去。

看到這一幕的春香楞了一下,隨即意識到此時正抱著自己的男子沒有說謊,他和另一個臉上帶著壞笑的男子都是劉管事也惹不起的人,他們兩個真的能幫到自己。

抓住了救命稻草,春香的狀態頓時好了幾分,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後娓娓道來。

「這位客人有個怪癖,既不…那個什麼,也不飲酒聽曲,而是要和奴家玩躲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