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上古遺蹟的入口便已完全顯現出來。

那是一座頂天立地,形制古樸的高聳石門。即便是在距離很遠的地方都需要抬頭仰望,才能隱約看到隱藏在雲層中的門頭,讓觀者無不意識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自顯現時,石門便開啟了一道縫隙。

即便只是一道縫隙,卻也足夠讓千軍萬馬毫無阻礙的通行。

此時有三十多人聚集在入口前的空地上,他們是各個中小宗門的天下行走,自去年丹州遺蹟起便與魏君羨為首的書山士子組成同盟。

說是同盟,實則唯魏君羨馬首是瞻。

這些修士年齡不等,年輕些的二十出頭,老一些的鬚髮都已斑白。三三倆倆的聚在一起,低聲交談,對於近在咫尺已經開啟的遺蹟入口卻是不曾多看一眼。

魏君羨未到,誰敢先行進入?

待到朝陽初升,歐陽流雲等一干書山士子才簇擁著一輛馬車緩緩行來。

馬車在距離各宗門行走十餘步的地方停下,車簾掀開,從車廂中走下四個人來。

分別是魏君羨,無雙城的鄭芙蓉以及兩個穿著連帽披風,完全遮住了頭臉的人。

其中一人的腰間繫著一條由金蠶絲編制的繩索,繩索的另一端則是系在鄭芙蓉的腰間。

魏君羨現身,眾行走們紛紛過來抱拳見禮。

“瑣事纏身,讓諸位久候了,抱歉抱歉。”

說話間,頭頂上空傳來鷹啼之聲。

眾人抬眼望去,便見天際出現四個黑點正快速朝這邊接近。

待距離近了一些,眾人這才看清那赫然是四隻巨鷹,每隻巨鷹的背上都端坐一人。

巨鷹飛至眾人頭頂上空也不下落,而是繞著圈在空中盤旋。

下一瞬,鷹背上盤坐的四人如流星般從數十丈的高空中躍下。

轟轟轟轟…

接連四聲轟鳴,砂石濺射,塵土飛揚。

平坦的草地被砸出四個半人多深的大坑,四道身影自坑中躍出,空中發出狂傲的笑聲,徑直從眾人面前掠過,直奔遺蹟入口衝去。

“師兄。”

歐陽流雲目光閃動,看向魏君羨。

“無妨,魔族茹毛飲血不知禮數,不必理會。待到了遺蹟裡,弄清楚裡面的虛實再做計較不遲。”

魏君羨擺了擺手道。

“魔族已經先行進入,我等也不好落於人後。諸位同道,請吧!”

魏君羨面向眾行走,朝著遺蹟入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先行進去的魔族殘忍狡詐,說不準便會在遺蹟入口裡面設下埋伏,暗中偷襲。

儘管都知道魏君羨是將眾行走當成問路的石子,卻也不敢表現出任何不滿之色,各自做好戒備,朝遺蹟入口走去。

眾行走小心翼翼的進入遺蹟,卻是沒有遭遇魔族的埋伏。

而後書山士子們也依次進入遺蹟,魏君羨則是留在了最後。

扭頭朝東南群匪駐紮的方向望了一眼,卻是沒有看到期待中的身影。

魏君羨搖了搖頭,暗自嘆息道。

“榮非!你是還沒到呢?亦或是不敢露面?歐陽將你誇得天花亂墜,卻是連與我見上一面的膽氣都欠奉嗎?慕容和白自在那兩個蠢材上次被嚇破了膽,許是病急亂投醫嗎?呵呵呵。”

……

“老廖,平日裡就屬你鬼主意多,你倒是拿個主意出來,現在到底咋整啊。”

麟州右衛指揮使何光昌,早在兩天前便率領部下將整座右衛的營盤移到麟州左衛的旁邊,似乎如此才能讓他有一點安全感。這兩日更是整日整夜的賴在左衛指揮使廖勇的營帳中不肯離去,說啥要讓廖勇拿出個章程來。

廖勇此時的樣子也不比何光昌好到哪裡去,雙眼浮腫,面色蠟黃,神情疲憊。

其實倒也怪不得這兩位指揮使如此彷徨無措,任誰被幾十萬殺人不眨眼的悍匪三面圍困,怕是都會如坐針氈,惶惶不可終日。

廖勇煩躁的瞪了坐立不安的何光昌一眼,隨後仰頭閉眼,發出一聲長嘆。

“你問我,我又能問誰去。唉~”

此時擺在二人眼前的局面就是三面被幾十萬麟州盜匪圍困,麟州太守蘇雲忠每日恨不得派出幾十波信使,要求二人出兵剿滅叛匪。

他蘇雲忠說得輕巧,兩衛加起來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一萬人出頭,衝過去給盜匪打牙祭?送軍資?

與麟州盜匪打野戰肯定是不成地,最好的法子其實是聚城而守,等待朝廷派來援軍。

可拱衛京都城的禁軍才剛被靖遠候帶走一半去南境剿匪。前些時日又因老首輔遇刺而引出了篡改遺詔,當今聖上得位不正的傳聞。如今天下各地雍黨勢力紛紛抬頭,喊出了進京討逆的口號。

天下紛亂將起,又有誰能顧得上一個小小的麟州呢。

以廖勇看來,如今坐以待斃是死,困守鳳縣亦是死。

左右都是個死字,大勢如此,豈是他一個小小的衛指揮使能左右改變?

但廖勇也不愧有著智將之稱,這幾日來其實一直有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盤旋。

只不過此舉若是成了倒還好,若是敗了那可就是抄家滅族之禍啊。

此刻被何光昌逼得有些急了,而剛剛得到的訊息,麟州匪群已經開始朝著三城逼近。深吸了一口氣,廖勇驀然睜開雙眼,右手悄悄伸到桌下握住刀柄,盯著何光昌說道。

“老何,我有一策,或可保的咱哥倆的性命。”

“哦,快說來聽聽。”

何光昌聞言頓時精神一振,湊到近前急切的問道。

“不如咱倆反…”

“反什麼?”

陌生的聲音在廖勇腦後響起,驚的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下一瞬,廖勇唰的一聲抽出寶刀,頭也不回朝身後橫掃而去。隨後也不管砍沒砍到人,身子前衝躍過身前的矮几,翻滾了幾圈在帳邊穩住了身形。

驀然轉過身來,看到了站在那裡的榮非。

“你是何人?”

廖勇將橫刀護在身前,厲聲喝問道。

何光昌卻像是被嚇傻了一般,愣了好久才大呼一聲,連滾帶爬的朝廖勇這邊撲來,同時口中狂喊。

“來人!來…”

榮非施展偽浩然氣直接封住了何光昌的嘴,而後心中暗暗嘆息。

這就是掌管一衛的指揮使?

真他孃的是個草包。

那個叫廖勇的倒還算有些膽識和勇武,可聽他剛剛話裡的意思,這傢伙可不是什麼忠勇愛國之輩啊。

啪~

榮非也不廢話,掏出緝仙司腰牌扔到廖勇身前。

“緝仙司捕頭榮非,榮守正。”

廖勇看向落在面前地上的緝仙司腰牌,目光閃爍不定。

剛剛自己的話沒有說完,卻不知這個榮非可否猜出了話中之意?

至於榮非的身份,廖勇倒是沒有半點懷疑。

廖勇看過三人的通緝畫像,同時對修行界和上古遺蹟之事也比麟州群匪知道的要多一些。

可以確認眼前這人,就是榮非本人無疑。

心中權衡片刻,廖勇最終還是沒有膽氣撕破臉皮。放下手中橫刀,站起身來朝著榮非躬身行禮。

“麟州左衛指揮使廖勇,見過汾城伯。”

“嗚嗚…嗚嗚…”

被浩然氣封住嘴巴和行動能力的何光昌扭動著身子發出嗚嗚的聲音。

榮非隨手撤去何光昌身上的禁制,然後對二人拱手笑道。

“事出緊急,唐突之處往二位大人見諒。”

“那裡,那裡,汾城伯言重了。”

“都是同朝為官,我就開門見山了。守正此來,一是為解二位大人的燃眉之急。二則是有一樁潑天的功勞要送與二位大人。”

“哦,請汾城伯入座詳談。”

廖勇指向主位請榮非入座。

至於剛剛的那個‘反’字後面要接的是什麼詞、什麼語,廖勇沒提,榮非也沒問。

就當那句話從未在帳中出現過一般。

而何光昌這個草包聽聞不但能活命,更有潑天的功勞可以賺,便更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

從段宏的主賬回來後,張俊將張翠蘭、李運、尤二姐等人召集到了一起。

“現在有兩條路擺在面前,事關象山寨所有人的生死存亡,我不知該如何抉擇。大家一起拿個主意吧。”

一個時辰前段宏召集所有匪首,宣佈將在今日午時進攻鹽城。

榮非早就對麟州群匪的舉動有所預料,因此離去前,曾給了張俊兩個建議。

一則是跟定段宏造反,近期之內性命無憂。

二則前往鳳縣,以緝仙司的名義協助太守蘇雲忠守城。至於城守不守得住,守住之後又當如何,榮非卻是沒說。

將榮非給出的兩個建議說於眾人之後,眾人也是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抉擇。

歸根結底,她們只是一群未經過多少世事磨鍊的年輕人,沒有足夠的經驗和眼光做出合理的判斷。

沉默良久,李運率先開口問道。

“大人是什麼意思?”

李運口中的大人指的自然便是榮非。

“唉!”

張俊長嘆一聲道。

“大人說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讓我們自行做主。”

啪!

性格潑辣的張翠蘭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忿忿道。

“什麼狗屁大人,自己拍拍屁股倒是走的乾淨,把我們扔在這裡不管不顧,自生自滅。我呸!下次再見,定要扇他兩個大耳刮子。”

“翠蘭,大人畢竟與咱們有恩,不可出言不遜。”

張俊皺眉不悅道。

“反正我是不願繼續留在這裡,外面的都是一群沒安好心的餓狼,早晚有一天把咱們吃到肚子裡面連渣都不剩。”

“那翠蘭你的意思是去守鳳縣?”

“守住鳳縣又能如何,若被那皇帝老兒和姓常的知曉了咱們得身份,最後還不是死路一條。”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怎樣?”

張俊有些煩躁的呵斥道。

“哥,憑啥咱們就要一直過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日子。為啥就不能自己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