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非並未第一時間答話,只是盯著老人面部的細微表情分析他是否有演戲的可能。

見榮非不做聲,老人臉上閃過一絲怒色,抓起身邊的手杖朝榮非劈去。

一個行將入土的老漢而已,榮非本是沒當回事,可當手杖劈到眼前,在距離眉心一寸之處停住時,榮非的心卻是驟然一頓。

一滴殷紅的血滴自榮非眉心滲出,沿著鼻樑滑下,在鼻尖上停頓了片刻後滴落。

老人身上分明沒有靈力波動的跡象,手杖也只是普通的木頭製成,為何卻能隔空讓自己受傷。

雖然傷口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也僅僅只是流出一滴血,卻也更能說明老人對分寸及力量的掌控已達到細緻入微的境界。

再看此時老人的神態,腰桿筆直、目光森嚴,儼然一副絕世高手的模樣。

榮非心中不免有些後怕,剛剛雖然是自己有些託大,可老人也是無意傷人,否則這一杖結結實實的劈中,怕是不死也殘。

意識到老人的真實身份怕是不簡單,榮非站起身來從儲物玉環中取出腰牌說道。

“在下緝仙司捕頭榮非,敢問老丈尊姓大名?”

“緝仙司…”

老人嘀咕了一句,目光有剎那間的迷茫,似在回憶著什麼,待目光恢復清明之後沉聲問道。

“裴元霸的下屬,我怎麼從未見過你?”

榮非不認識裴元霸,卻是聽餘慶之提起過這個名字,正是緝仙司那位至死都未能領悟神通的上上任總捕。

聽老人的口氣,經好似與這位裴總捕很熟,有如此淵源那就該尊稱一聲前輩了。

榮非收起腰牌,對著老人拱手抱拳道。

“三十九年前裴總捕閉關突破三品失敗,依然仙逝。”

“滿口胡言,前幾日我倆還一同把酒言歡,怎會…怎會…”

老人憤怒的駁斥榮非,可未等話話說完便神色大變。

“三十…九…年前…今夕…今夕是何年?”

雙唇顫抖著問出這句話來,也不等榮非回答,目光已然看向自己持杖的右手。

本應粗壯有力、黝黑粗糙的手掌,此時卻是瘦如枯爪,難怪剛剛劈出那一杖覺得十分別扭。不敢置信的抬起左手探向胸口。

強壯的胸肌已然不見,薄薄的衣衫下觸手所及盡是乾癟的皮肉和凸出的肋骨。

看到老人滿臉不敢置信的模樣,榮非心中已然斷定不是在演戲,輕嘆一聲出聲道。

“現在是鴻嘉十九年九月二十日,此處是距離京都五十餘里的潭溪鎮。”

“建光四年距今已過了多少年?”

老人顯然沒聽過鴻嘉這個年號,回憶了片刻後問道。

榮非在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後答道。

“四十三年。”

“四十三年…四十三年…為何會這樣…為何會這樣?”

老人一時有些難以接受,神情茫然的喃喃道。

旁人說的也許還會有假,但自己的身體現在卻徹徹底底、真真實實的是一副老人的軀體,這如何能夠作假。

出乎榮非意料的是,僅過了片刻老人似乎就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變老的事實,但對於榮非的身份卻還留有一絲懷疑,出聲問道。

“裴兄死後,何人接任總捕之職?”

“辛玉恆。”

恰巧先前餘慶之提起過緝仙司近幾任總捕的名字,於是榮非毫不遲疑的答道。

“竟是這小子,嘿嘿嘿,如此算來他如今也該有六十了吧。”

“辛總捕二十年前也已仙逝。”

榮非黯然答道。

自捕神飛昇之後,緝仙司的歷任總捕便陷入了一個魔咒,未有活過知天命者,皆在試圖突破天境修為時斃亡。

老人顯然也是知曉這個魔咒的,如此發問其實是對榮非的試探。

嘆息一聲已是相信了榮非的身份,放下柺杖在石凳坐下後,朝著榮非壓了壓手,示意榮非也坐下。

“現在緝仙司的總捕是何人?”

“辛總捕的弟子,姓於名慶之。”

老人顯然沒聽過餘慶之的名字,只是點了點頭。

“還未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榮非習慣性的要尊稱老丈,可一想對方的心理年齡便連忙改了稱謂。這人與上上任緝仙司總捕相熟,稱一聲前輩最為妥當。

“別前輩前輩的,聽著不得勁。我叫鳳天南,江湖上的朋友給面子送了一個狂刀的綽號。緝仙司與我頗有淵源,你小子便也不算外人,佔你個便宜,叫我老哥即可。”

鳳天南答道。

“鳳老哥,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何被迷惑神智四十多年之久?”

“這個…腦子裡有些亂,且容我想想。倒不如你先把這四十多年外面都發生了那些大師說來聽聽。”

榮非來到這個世界不過才十年,這十年又都是在偏遠的汾城度過,對於世間大事所知也是不多,於是只能將自己知曉的詳細說明,聽聞和從邸報上看來的只能大略描述一番。

“緝仙司總捕都是一個臭毛病,否則何至落得今時今日的境地。可也正是如此,我才能與裴兄成為知交好友。倒是那些什麼狗屁四絕聖地,仙不仙、人不人的看著氣悶。”

感慨了幾句後,鳳天南也已經梳理好了記憶,將四十三年前發生的事情講述出來。

四十三年前,鳳天南乃是江湖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一代豪俠。

遊歷天下,廣結好友,除暴安良,行俠仗義好不快活。

某一日行至京都附近,想著已有數年未與緝仙司總捕裴元霸飲酒,便欲往京都一行。

時值夜半時分,路上又飲了許多酒,迷迷糊糊的竟是在山林中迷失了路途。

鳳天南性情灑脫豪邁,既然已是迷路,乾脆就地尋了處背風的地方躺下,仰望夜空繼續飲酒。

隨身攜帶的酒飲盡,睏意也席捲而來,便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直接睡去。

睡意正酣之際,鳳天南卻是被一陣怪聲驚醒。

順著怪聲傳來的方向探去,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個藏於深山之中的小鎮,便是這座潭溪鎮。

鎮子裡面沒有火光,黑暗之中時不時便有慘叫聲和恐怖的嘶吼聲響起。

鳳天南以為是鎮子遭匪人劫掠,自然不會坐視不理,提刀便衝進了鎮子。

可誰知進入鎮子,裡面詭異的場景卻是將他驚出一身冷汗。

鳳天南走南闖北十幾年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什麼樣的兇人、惡人沒殺過,什麼樣血腥殘忍、喪盡天良的場面沒見過。

其手中的刀甚至還染過妖物和修士的血。

可即便是藝高人膽大的鳳天南,卻還是被眼前的場景給嚇了一大跳。

只見十幾個似人又似鬼的怪物正在相互廝殺,粘稠的液體和爛肉漫天拋飛,四周堆積著好多殘缺不全的屍體,如同野獸般的嘶吼聲聽得鳳天南都忍不住心頭打顫,可隨後便湧起滔天的怒意。

只因他在屍堆肉塊之中看到了女子和孩童的頭顱。

那些似人似鬼的怪物雖然詭異莫名,可鳳天南能被江湖同道尊稱為狂刀,便足以說明其行事風格了。

但凡有半分膽怯之意,便配不上這個狂字。

狂歸狂,鳳天南卻絕不莽撞。

暫且壓下心頭的怒戰之意,鳳天南隱藏身形朝鎮中其他方向探去。

當務之急是先救下鎮中的倖存者。

搜尋過半個鎮子,鳳天南面色陰沉如霜,握著刀柄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心中的怒意已經有失控的跡象。

半個鎮子,似人似鬼的怪物又遇到了幾波,活人卻是一個未見。

難道鎮子裡一個活人都沒有了?

鳳天南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只能強行壓制揮刀斬殺怪物的衝動,繼續希望渺渺的搜尋。

來到鎮子深處,鳳天南終於在一間破屋裡找到了一個昏迷的女子。

將女子背起正欲繼續搜尋,心中卻是突然湧現危機預感。鳳天南也是果斷,雙肩一振將背上的女子彈飛出去,刀鋒護在身後的同時身子朝前一個翻滾,避免遭到來自身後的偷襲。

翻滾出一段距離鳳天南半蹲在地,手中狂刀豎在身前。

透過刀鋒,只見剛剛還昏迷不醒的女子此時已然睜開了雙目,沒有瞳仁的眼睛裡閃爍著妖異的紅芒。

數條觸手一般的東西從女子背後伸展出來,不停地扭動揮舞。

這哪裡是女子,分明是一隻妖。

罪魁禍首現身,鳳天南也顧不得再去尋找倖存者了,一直苦苦壓抑的怒意猛然爆發,虎吼一聲,撲身上前揮刀朝妖斬出一記刀風。

根據經驗,鳳天南猜測這隻妖大概八九品的修為。

頂級武者有與地境修士一爭短長的勢力,風南天更是頂級武者中巔峰的存在。因此也是絲毫不懼,施展自創的天南狂刀與妖物戰作一團。

刀鋒凜冽,妖物只能避其鋒芒不停的閃躲,間或找到空擋揮舞好似觸手似的東西反擊。

雙方你來我往激戰許久,鳳天南憑藉狂猛的刀法和更加老道的戰鬥經驗漸漸佔據上風,妖物的觸手也被斬斷了大半顯現頹勢。

這時妖物突然發出一聲尖利刺耳的嘶吼,鳳天南猛然驚醒,驟然加快攻勢。

無數身影在四周的黑暗中晃動,腥臭的氣味隨風飄來。

妖物不講武德,竟是將鎮子裡那些似人似鬼的怪物喚來做幫手。

鳳天南心知必須趕在那些怪物來之前將妖物斬殺,否則陷入重圍就麻煩了。

可就是一愣神的工夫,那妖物突然身軀劇烈抖動,一蓬蓬粉色霧氣自妖物身上噴出、擴散。

鳳天南雖不知粉霧為何物,卻也知曉不可沾染,無奈只能後退。

而那些怪物卻是已經圍了過來,密密麻麻怕是有上百隻之多。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鳳天南陷入重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