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生理結構、成長環境的不同,即便是由專業的演員男扮女裝亦或女扮男裝都無法做到惟妙惟肖,總會在一些行為動作或是細微表情上露出破綻。

紀柔兒自幼與榮非一起長大,在某些方面自然而然的就會受到一些影響。比如危機感、戒備心、獨立的思考能力以及敏銳的觀察力。

短暫的疑惑之後,紀柔兒很快就在這兩名翩翩佳公子的身上發現了不妥之處。

袍服雖然寬大但行走之時仍難掩內裡纖細的腰肢,胯臀擺動的幅度也較平常男子更大一些。另外能看出兩人在呼吸時顯得有些費力,偶爾還會捏住兩肋附近的衣衫輕輕扯動,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勒住了胸腹所以很難受。

雖然不知用什麼方法將面貌弄成了男子的模樣,但從二人的身高對比以及種種特徵,紀柔兒還是猜出了兩人的身份。

正是消失了一整日的慕容秋水和榮蘭。

見到兩人的這身裝扮,紀柔兒忍不住心中笑意,抿嘴呵呵樂出聲來。

這兩個傢伙又搞什麼鬼!

正疑惑間,紀柔兒看到兩人停下腳步仰起頭朝上方看去。

“這是什麼地方?”

看著眼前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的六層高樓,慕容秋水疑惑的問道。

雖然此時已是入夜,可兩人所處的長街上依舊人流湧動,熱鬧非常。時不時還有身穿綵衣、含羞帶怯的小姑娘、俏媳婦似有意、似無意的往兩人身上貼蹭,眼眸之中波光瑩瑩,搞得慕容秋水直皺眉頭。

京都的女人怎麼都這般的…奔放!

“那不是寫著呢嗎,金風細雨樓啊。”

也不知榮蘭是裝傻還是真的沒聽懂慕容秋水話裡的意思,笑嘻嘻的答道。

“我是問這樓裡是做什麼的,怎麼看起來不像正經地方呢。”

“嘻嘻嘻,姐姐可知道青樓嗎?”

“妓院?”

慕容秋水眉頭皺的更緊。

“不一樣的,妓院賣身不賣藝。”

榮蘭解釋道。

“所以…這裡是賣藝不賣身?”

慕容秋水緊鎖的眉頭舒展了一些。

“這裡是既賣藝,也賣身。呵呵呵呵呵,快些進去吧,裡面香氣紛亂,再晚一會怕會跟丟了那個姓竇的。”

扮成俊秀男子模樣的榮蘭拉起扮成英武男子的慕容秋水,朝著金風細雨樓的大門走去。

兩個男子牽手而行,周圍的行人卻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甚至一些女子看到之後更增愛慕之意。

把臂同遊,好風雅啊!

紀柔兒雖然聽不到兩人的對話,卻是能看到金風細雨樓的招牌。雖然沒有聽過金風細雨樓的名字,但僅靠猜想就已知曉這裡是做什麼生意的地方了。

女子逛青樓,太荒唐了吧。

玄武衚衕小院內,紀柔兒看著女扮男裝進入青樓的兩個金蘭姐妹是又好氣又好笑。同時心中也有些猶豫和好奇,要不要跟隨二人的視角去見識一下傳說中的青樓到底是何種模樣呢?

正遲疑間,畫面中又出現兩個牽手同遊的年輕俊俏男子。

咦~!

紀柔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手臂和脖頸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京都的男人怎麼都…這樣啊。

若有一天榮非也幹做出這種事來,自己一定會打死他的。

未等雞皮疙瘩退去,紀柔兒突然覺得牽手同遊的兩個男子中,有一個人看起來有些眼熟。

凝神仔細端瞧了片刻,不由得驚撥出聲。

銀光公主朱樂瑤!

公主與男子私會?

紀柔兒心裡湧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可再仔細端瞧與朱樂瑤牽手的那個男子後才發現,竟然也是由女子裝扮。

此二人的裝扮和先前慕容秋水、榮蘭一樣,都達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若不仔細分辨極難被看出端倪。

眼看著朱樂瑤與那人牽著手走進金風細雨樓,紀柔兒的世界觀有了一些崩塌的預兆。

現在…很流行…女子逛青樓嗎?

這是什麼世道啊!

幸好榮非不這樣。

榮非的身影在腦海中閃過,讓紀柔兒的世界觀得以重新恢復。

調整好思緒,紀柔兒決定還是看看榮非正在忙什麼,清洗一下被汙穢玷汙的眼睛。

正要控制大陣尋找榮非的蹤跡,卻是被一道突然闖進畫面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一席月白長衫,手持摺扇,劍眉星目,紅唇白麵,好一個風流瀟灑俊俏可人的小郎君。

這是一個即便化成了灰紀柔兒都能認得出來的身影。

即便面貌有了些許改變,即便換了一身馬甲,即便裝腔作勢的故作斯文,紀柔兒依然能夠一眼就看穿他的本質。

“榮…非!”

看著榮非一步三搖的進入金風細雨樓,紀柔兒終於是控制不住情緒,咬牙切齒的低吼出聲。

好在衝動只是暫時的,深吸了幾口氣後,紀柔兒最終還是恢復了理智和冷靜。

先是慕容秋水和榮蘭,後有公主朱樂瑤和不知名女子,此時再加上一個榮非,這金風細雨樓裡到底有什麼在吸引著他們?

擰起眉頭盯著畫面中的金風細雨樓大門,紀柔兒陷入了沉思。

片刻過後,紀柔兒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調皮的笑意在臉上浮現。

她想起榮非以前講過的一個故事,是一個關於‘和尚摸得,為何我摸不得’的故事。

你們去得,為何我去不得?

……

金風細雨樓今晚有一場詩會,劉映蓉帶著朱樂瑤來瞧熱鬧散心,似這般女扮男裝胡鬧之事兩人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首輔劉傳芳和晏帝朱晟有所耳聞,但一直沒鬧出什麼事端,也就隨她倆嚇折騰去了。

慕容秋水和榮蘭為了方便跟追千草堂掌櫃故此扮作男裝,乃是循著竇齊身上的花粉香氣一路追蹤而來。

被戲稱為‘十三惡犬’的緝仙司眾捕,順藤摸瓜將四城的人販子團伙折騰的天翻地覆,搜刮了大量錢財的同時,也掌握到了幾個大頭目的動向。榮非送別魏琳回到城中後,從顧風宵他們那裡瞭解到訊息,南城的人販子頭目薛老大和他手下的二頭目李覓在金風細雨樓密會。於是按照昨晚與顧風宵、李駉制定好的計劃,榮非也趕到了這裡。

金風細雨樓是京都最具影響力的青樓之一,由四大紈絝合夥開辦,常懷恩常衙內因出資最多、實力最大、威望最高,當仁不讓成為這裡最大的東家。

青樓不同於妓館。

正如榮蘭說的那樣,兩者最大的區別就在於賣藝二字。

去妓館之人純粹就是為了發洩肉慾,而逛青樓之人的目的則要複雜的多。

有單純就是來欣賞才藝的,有想來此處揚名的,有借這裡交際公關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於青樓開設詩會,便是文人雅士們在京都揚名的捷徑之一。

這種詩會通常不會選擇私密性更強的雅室單間,而是專門選在閒雜人等更多、更加嘈雜的一樓大廳裡舉行。

既然想要揚名,當然是人越多越好。

榮非進入金風細雨樓,立即便有一名穿著整齊的年輕男子迎來上來。

“這位公子看著面生,可是第一次光顧我們金風細雨樓啊。”

看著這名禮貌微笑的男子,榮非有些意外。無論是前世看過的古裝劇,還是汾城的妓館,通常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鴇迎客,金風細雨樓卻是別出心裁的由年輕男子迎客。

想來這應該就是龜公了,但見這男子穿著整齊,臉上也看不到半點淫邪之色,反倒是讓榮非不太敢確定自己的猜測。

“請問公子是獨自一人,還是與友人相聚。”

“就我自己。”

“請問公子有何喜好,小家碧玉亦或是詩書才女。”

“暫時不必了,找個稍微清淨的地方,上些酒菜即可。”

榮非的目光在一樓邊緣角落掃了一遍後說道。

“請公子移步,隨小得前來。”

透過榮非的衣著和氣質,龜公猜測應該是慕名來參加詩會計程車子,因此也不奇怪,恭敬的引著榮非來到角落的一張空桌入座,隨後便去招呼侍女上酒菜。

汾城妓館迎客的是女子,跑堂的是男子,可這金風細雨樓卻是完全反了過來。

上菜傳酒的全是年輕貌美的女子。

感慨之餘,榮非將目光瞄向了剛剛開始不久的詩會。

大廳正中,十幾張圓桌圍作一圈,中間的空地上,擺放著幾張書案,書案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此外地上還有投壺、酒籌等遊戲道具。

十幾張圓桌此時都已坐滿了士子儒生,個個長衫綸巾,溫文儒雅。

此時士子雅士們正在玩一種叫做飛花令的詩詞遊戲。

金風細雨樓共有六層,一樓中央是一座呈圓形的巨大天井,就是此時正在舉行詩會的所在。天井四周用屏風隔斷出一間間半開放式的雅座,二樓至六樓全部是全封閉的雅間,雅間之外則是環繞天井的遊廊。

此時二樓到六樓的遊廊邊,有許多客人在歌姬、舞姬的陪伴下,依靠著欄杆欣賞下邊的詩會。每當有士子對出比較巧妙的詩句時,圍觀者便會毫不吝嗇的發出喝彩聲。聲音經過天井的擴音效果,竟有聲動雲霄的觀感,這也是許多舉辦者願意將詩會放在金風細雨樓舉辦的原因所在。

榮非知曉飛花令的玩法,但對詩詞卻是沒什麼研究,看了一會後卻是覺得有些無聊,便微眯雙眼裝出一副欣賞陶醉的樣子,實則準備施展靈聽神通,探聽薛老大和李覓的位置。

在青樓裡面施展靈聽神通,榮非的心理壓力還是很大的。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顧風宵他們只打探出薛老大和李覓今晚會在金風細雨樓密會,卻不知曉具體在哪個房間。

金風細雨樓共計六層大約上百個房間,榮非總沒有可能挨個房間去尋找的道理。

經過近段時間的鍛鍊,榮非已經能夠適應發動靈聽時對耳膜和大腦所產生的大部分影響了,再加上有玄冰造化丸的藥效能夠快速修復損傷,因此即便此時金風細雨樓里人聲鼎沸,卻也還在榮非的承受範圍之內。

真正讓榮非懼怕的還是這裡特殊的服務專案。

在這裡工作的女子在給客人進行服務時自然是要發出聲音的,這種聲音會讓客人身心愉悅,可對今世仍是處男之身的榮非來說,殺傷力就有些過於巨大了。

但是…沒辦法,一切為了查案!

榮非正要發動神通探聽目標位置,一道身影卻是踉蹌著來到榮非面前,用帶著些許醉意的聲音說道。

“這位…兄臺,抱歉抱歉,打擾打擾,可否借貴桌…拼個桌。”

榮非正要拒絕,這人又抬手朝著一樓大廳比劃了一圈道。

“整個一樓都坐滿了,只有兄臺你這裡空著三個位置,我也是沒辦法才厚顏相求。為表誠意,這桌酒菜我請客,此外再贈予兄臺一瓶好酒。”

說完,這人便從袖中抖出一個酒瓶放到榮非面前。

榮非抬眼打量此人,一身士子書生的打扮,二十出頭的年紀,容貌還算規整,可不知是微醺的關係還是本就性情如此,臉上的笑容裡透著一絲玩世不恭之意。

將酒瓶拿在手中掂量了幾下,大概有一斤多重,再看看這人鬆散寬大的衣袖,榮非心中依然有了猜測。

“相逢不如偶遇,請坐。”

榮非將酒瓶放下,起身邀請道。

“哈哈哈,好一句相逢不如偶遇,在下白自在,未請教兄臺尊姓大名。”

“不敢當兄臺二字,在下崔潁。”

榮非順口胡編了一個名字應付道。

二人相視哈哈一笑,隨即各自落座。

白自在將他帶來的那瓶酒開啟,頓時便有一股異香瀰漫開來,引得周圍幾桌的客人都忍不住轉過頭來不停抽動著鼻子,貪婪的嗅著酒香。

“好香!”

榮非不是好酒之徒,可聞到這股特異至極的酒香仍是忍不住開口讚道。

“嘿嘿嘿,險些將半條命搭進去自然是好酒。”

白自在一邊小心翼翼的往酒杯中倒酒,一邊頗為自得的說道。

“哦,白兄何出此言?”

榮非是個戒心頗重之人,除了因為查案需要會與陌生人虛與委蛇之外,通常情況下並不會主動開口與人攀談。

不過這個白自在卻是讓榮非看著很順眼,或許是因為人如其名的緣故,名為自在,說話、神情、動作等等也很自在,沒有矯揉造作。

“嘿嘿嘿。”

白自在小心翼翼將兩個小酒杯倒滿,先雙手端起一杯送到榮非面前,再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杯放到鼻子下面深深的聞了一下後,露出一臉陶醉的表情,而後拿起一根筷子在酒杯邊沿敲了一下,發出叮的一聲,搖頭晃腦、抑揚頓挫的輕聲吟唱道。

“東境有儋州,儋州有座山,山中有靈猴,靈猴善釀酒,酒名猴兒酒,百果靈芝釀,飲之身體棒嘿身——體——棒!”

榮非一臉的懵逼,心道這個白自在不會是個傻子吧?怎麼毫無預兆就唱上了,不害臊的嗎?

“崔兄,我唱的如何?”

白自在停下筷子,滿臉期盼的問道。

“嗯…挺好、挺好。喝酒、喝酒。”

榮非尷尬的點頭應付道,而後舉起酒杯勸酒,以防這傢伙再次開唱。

酒液入口,濃郁的混合果香擴散開來瞬間充斥整個口腔,榮非精神立刻一震。

“好喝!”

“嘿嘿嘿,是吧。儋州的那座山名為靈猴山,山中靈氣充沛,草木也遠比別處生長的要茂盛一些,特別是結出來的果子,不但異常甘甜,而且還蘊含靈氣。山中的靈猴便會在每年秋季果子成熟後採集一些儲存在樹洞之中,再佐以靈芝、老參等靈藥密封發酵,一月之後便釀出了這種猴兒酒。

通常這種猴兒酒是隻有猴王才有資格享用的,釀酒的樹洞也被猴群嚴密看守。崔兄可莫要小看那群猴子,雖是未能化形成妖,卻也是有修為在身的。八品九品不在少數,猴王更是有七品修為。即便是地境的大高手,估計也不是那猴群的對手。”

聽到白自在的解釋,榮非眨了眨眼睛沒有作答。

白自在說的話裡包含靈氣、修為等字眼,普通人怕是根本就聽不懂。

“嘿嘿嘿,崔兄就別裝了,我說過的,這猴兒酒靈氣充沛,平常人不論酒量如何,只需飲上一小口便會醉的不省人事。只有修士才能不受影響,反而會覺得渾身舒坦。所以,你也是修士對吧。”

榮非微微一笑並未回答,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小口猴兒酒後岔開了話題。

“既然那猴群如此難纏,白兄又是如何獲取這猴兒酒的呢?”

“嘿,這就說來話長了。”

被問到了癢處的白自在一拍大腿,眉飛色舞的講述起獲取猴兒酒的經過。

“將採集的百果和靈藥靈草封入樹洞之後,猴王便會率領猴群嚴防死守,沒有三兩個地境高手相助,想要取得這猴兒酒難於登天。可這難得住別人,卻是難不住我啊。嘿嘿嘿,我只需…”

說到關鍵處白自在卻是打住了話頭,朝著榮非狡黠一笑道。

“崔兄不妨猜上一猜,我是用了什麼法子獲取了猴兒酒呢。”

砰!

未等榮非作答,二樓遊廊上突然響起一聲女人的尖叫。

“血…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