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閣院內,賢太妃遙望即將消失在拐角處的榮非和紀柔兒,目光似喜似悲。

“悠兒啊,你和皇帝做的好事啊。”

“母親,媳婦也是好意,不曾想沒能瞞過您的法眼。要怪就怪媳婦一人,是我見母親最近因為思念親人情緒不佳,這才使出了昏招。媳婦知錯了,只求您莫要氣壞了身體。”

一旁的唐悠兒掃了一眼院外嚴陣以待的兩名御醫,小心翼翼的認錯道。

“呵呵,傻孩子。你們幫我找到了姐姐的骨肉,我開心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怪你呢。”

“啊?”

唐悠兒疑惑出聲,不知賢太妃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先前在屋裡榮非吃了許多點心,還有剛剛的菜餚裡,我都特意吩咐廚下摻進了木薯粉。”

“啊!母親您不能吃木薯粉的呀,為何…為何…”

唐悠兒驚呼道,可隨即就想起席間賢太妃一直在給榮非和紀柔兒夾菜,她自己卻是未曾吃過任何菜餚。

“榮姓是大族,遍佈惇州各地,總不能如此巧合,隨隨便便跑出一個姓榮的小子就是姐姐的骨肉。今日榮非若是說出與我記憶中吻合的東西來,我反倒會起疑心。呵呵呵,可這小子也是鬼精的很,應該是看出我對他起了疑心,所以就謊稱忘記了八歲之前的事情。

嗯…倒也不一定是謊稱,畢竟只是一個八歲大的孩子,經歷過那般煉獄景象,即便是嚇傻、嚇死也不算稀奇。

人是會說謊的,但有些事情不會。惇州盛產木薯,木薯又是惇州人家的主糧,惇州人都是吃木薯饃饃、喝木薯粥長大的。但唯獨我們這一家子吃不得木薯,只要沾染一點,身上就會生出紅疹子。”

說著賢太妃將右手攤開給唐悠兒看,只見拇指、無名指和中指三根手指的指肚上都起了疹子。

“小時候父親曾親口說過,放眼整個惇州,再無第二家有這種特殊的體質。之前覺得他面相與姐姐有幾分相似之處,還以為是思念心切看花了眼,如今卻是證據確鑿了。姐姐當年嫁入榮家,榮非姓榮,又有這種特殊的體質。不會錯了,這小子一定是姐姐的骨肉。

悠兒啊,我該好好感激你才對,幫我找到姐姐的骨肉。姐姐…姐姐…你的在天之靈可以安心了,我一定會照顧好榮非的。”

說到最後,賢太妃忍不住老淚縱橫,雙掌合十對著天空喃喃自語。

唐悠兒只覺得腦子裡面一團亂麻。

可還沒等將紛亂的思緒捋順,賢太妃卻是一把抓住唐悠兒的手臂急切道。

“走,隨我去見小六!”

……

與紀柔兒分開後榮非回到京都府案牘室。

顧風宵等緝仙司十三名捕快仍在埋頭整理案宗,對進來的榮非視而不見。直到被榮非手裡拎著的滷肉燒餅的香味吸引,這才歡呼著圍攏過來。

“進展如何?”

榮非朝顧風宵問道。

“已經把今年和去年的都梳理過了,失蹤案一共九百二十七宗。除去失蹤者為男子和年齡超過二十五歲女子後,剩餘案件七百五十五宗。我想著下午留幾人繼續整理前年的案宗,其餘人對這七百多宗案子重新進行走訪排查。”

榮非聞言點了點頭,想了一下後道。

“前年案子的整理先放一放,所有人全部去走訪排查。”

說罷,榮非從懷中取出五本案宗遞給顧風宵。

“這是剛剛從孔師爺那裡取來的。”

顧風宵將夾著滷肉的燒餅咬在嘴裡接過案宗翻看,表情隨即一怔。

竟然又是五起失蹤案,失蹤者全是孩童和女子。

快速將五本案宗看完,顧風宵三口兩口將滷肉燒餅塞進嘴裡囫圇吞下後喊來四名捕快,並每人發了一本案宗。

“趁著新鮮熱乎勁興許能找到更多線索,即刻出發!”

跟榮非打了聲招呼後,顧風宵帶著四人火急火燎率先離去。

等其餘捕快也填飽了肚子,李炯便給每人指定一片區域,開始進行排查走訪。

榮非見狀湊過來讓李炯給他也安排一個區域,需要排查走訪的案子太多了,多個人多份力嘛。可卻是遭到所有捕快的一致反對。

“頭你已經好幾天沒睡個囫圇覺了,這種跑腿的小事交給我們就好。你就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後再來領導我們。”

一邊說著,李炯一邊將榮非按回到石墩上。

看著眾捕快幾乎是脫胎換骨般變化的精神狀態,榮非頗感欣慰的同時,對餘慶之的領導能力更加鄙夷。

緝仙司十三名捕快中,顧風宵和李炯二人相對比較出色,但其餘人等也不見得就有多差。畢竟能夠引靈力入體築基成功,就已經超遠世間絕大多數的人了。

雖然無法與四絕聖地的弟子相比,卻比一般的小宗門要強得多。

只不過因為餘慶之的放養和京都各方勢力的刻意打壓,導致這些人產生了自卑怕事的心理。

餘慶之對緝仙司眾捕的態度是你惹事我會給你撐腰,但若連惹事的能耐都沒有,也就沒必要在意了。

可餘慶之卻是從未想過,正是因為他的放養方式,才導致緝仙司眾捕腰桿不硬,遇事只能忍氣吞聲。

轉眼間整個小院已是人去屋空,只剩榮非孤單一人。前面大堂方向倒是不時有板子擊打屁股發出的啪啪聲和人犯哭爹喊孃的嚎叫聲。

“偷得浮生半日閒吶!”

榮非站起身來愜意的感慨一聲,尋了一個有床鋪的房間補覺去也。

這幾日的確是把榮非累壞了,剛剛躺倒,下一瞬就酣睡過去。

等再醒來時,透過未關嚴的門隙看到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而顧風宵、李炯他們還沒回來。

榮非坐起身來,用力搖晃了幾下腦袋,待恢復了一絲清醒後走出房間,做在石墩上遙望夜空神遊太虛。

腳步聲響,一道身影穿過院門,直奔榮非緩步而來。

榮非以為是緝仙司的捕快回來了,收束心神正要招呼,可看清來人面孔後卻是生生把話憋了回去,連忙站起身來就要行禮。

“噓!不要聲張。”

穿著便裝的朱晟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並壓了壓手示意榮非坐下。

皇帝未坐,榮非哪裡敢先行入座。

朱晟也知榮非顧慮,微微一笑撩起青衫下襬在石墩上坐下。

二人坐下之後,朱晟也不說話,只是藉著月光直勾勾的盯著榮非。

榮非這邊因為先前和紀柔兒一起分析出賢太妃的試探手段,心中已經大概猜出了最後的結果,但權衡過後,還是表現出茫然無知的樣子。

伴君如伴虎,在皇帝面前最好還是不要表現得太聰明,否則會被忌憚。

今日午時過後,賢太妃風風火火的闖進御書房,直接對朱晟宣佈,榮非就是姐姐的骨肉。

不明就裡的朱晟初時還以為賢太妃是氣急了在說反話,可聽到賢太妃竟是用木薯粉對榮非進行了試探,形勢立刻反轉,這回反倒是朱晟不信了。

榮非竟然真是大姨娘的骨肉,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朱晟盯著榮非看了許久,仔細看來眉宇間的確是與母親有些相似之處,為何上一次見面卻是沒有發現呢?

榮非私自改變計劃的事情此時朱晟已是沒有心情追究了,他現在只想親自證實榮非的身份。

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放到榮非面前。

榮非將油紙包開啟,看到裡面四塊糕點便明白了朱晟的意思。

嘆息了一聲,也不用朱晟開口,榮非便拿起糕點塞進嘴裡。

四塊糕點全部下肚,榮非挽起衣袖將雙臂放在石桌上。

朱晟俯身將眼睛湊過來仔細檢視,等了差不多半盞茶的工夫,粉紅色的疹子開始在榮非手臂上顯現。

待朱晟坐正了身體,榮非這才執行靈力將疹子壓了下去。

“八歲以前的事情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朱晟問道。

“真不記得了,連我自己的名字都是費了好大得勁才想起來。至於原本家住何處,父母姓名,家中還有何人等等這些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在汾城時也有郎中給診斷過,說是因驚嚇而引發的離魂之症。郎中還說若是看到熟悉的人或景物興許能記起些什麼,上個月我便去了一趟惇州想嘗試一下,可如今惇州已是如同煉獄一般,所以沒辦法,估計這輩子都想不起來了。”

榮非攤手解釋道。

朱晟聞言點了點頭,沒再繼續發問。又盯著榮非看了一會後,默不作聲的起身離開。

這傢伙疑心好重啊!

看著朱晟離去的背影,榮非在心中暗道。

其實不止朱晟不信,包括榮非自己也是不信的。

木薯過敏算不得什麼稀奇的事情,可對賢太妃和皇帝朱晟而言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沒文化真可怕!

不過榮非也沒打算繼續解釋,憑空多了一層皇親的身份,便等於是多了一份保障,何樂而不為呢。

……

京都府的捕快衙役今日都已提前下值,可京都府尹陳秀松卻還在書房裡翻看案宗。

“大人,你也早些歇息吧,莫要熬壞了身子。”

師爺孔希文將一杯冒著熱氣的參茶放到桌案上後,輕聲勸道。

“不急,不急,看完這幾本就睡。”

陳秀松頭也不抬的答道。

孔希文了解陳秀松的脾氣,也就不再開口,去到另一邊的桌案上處理自己的公務。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陳秀松看完案宗,抬起雙臂舒坦的抻了個懶腰,而後意猶未盡的朝孔希文問道。

“緝仙司那邊可有新的查案詳程送來,左右現在毫無睡意不如再多看幾本,明日也能多審幾樁案子。”

“大人,緝仙司送來的查案詳程都在這裡了。”

孔希文抬起頭揉著酸澀的眼睛答道。

陳秀松翻看了一下幾本查案詳程上標準的遞送日期後奇怪道。

“往日裡都是幾十本、上百本的遞送過來,怎地這兩日卻是沒有,難道碰上了棘手的案子?”

“也算不得棘手吧,不過的確有些麻煩。聽榮捕頭的意思,他們準備要清理一下近兩年的人口報失案。”

“人口報失案?”

陳秀松聞言皺起了眉頭,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