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立於船頭,見定國旗艦升起白旗,也是一愣,如此果決?

因為在旗艦本身周密的防禦下,己方跳蕩士還有大部分沒上船,少數上船的也還處於站穩腳跟,和接應同伴的階段。

但不管如何,旗艦投降總是好事,後續戰事將再無波瀾。

“恭喜君上,旗艦若拿下,則大局已定。”

“這應是水師提督劉仁軌的決定,也只有他老人家才有這種魄力。”

“遲則生變,請君上速速派人接管定國旗艦,之後勸降其餘戰船才名正言順。”操船校尉李寶先是興奮道賀,接著又諫言道。

周柏微微頷首:“高虎帶人先登船,控制局勢,記住對劉提督保持尊重,切勿有任何衝動之舉。”

縱使身處江峽之中,但主戰場所處江面依舊是遼闊的,大部分定國戰船上的將士,都能看見自家旗艦上飄揚的白旗。

“投降不殺,升起白旗者免死。”

此前安北軍大喊的口號還縈繞耳邊,既然提督大人說投降,那便投了吧……

緊隨著旗艦之後,一艘接一艘的定國戰船升起白旗,很多人都已見證過,伏魔軍跳蕩士血腥奪船的場景。

至傍晚時分,在重點圍殺一批頑固死硬派後,亂蛟峽終於平靜下來。

只有三十餘艘戰船殺出重圍,及時脫離戰場,頭也不回的向定州郡水域奔逃而去。

雷浩渺自建國以來,對水師的掌控不僅侷限於高層,更有基層軍官,許多艦船的船長便是他一手安插,都是年輕的雷姓族人。

拼死也要逃跑的那些戰船,必然就是雷家所親控。

亂蛟峽一戰,以安北水師完勝告終,這也拉開了定國覆滅的最後序幕。

漁火點點,燈燭輝煌。

縱無滿盈圓月,幾百艘戰船組成的漁火長龍,依舊將亂蛟峽兩側照得通明。

戰事結束,靈猴山魈、蛟龍蛇蟒的各種嘶鳴,照常響起。

安北水師旗艦,獨屬於周柏的寬敞房間內,幾人正默默品茶。

“經初步整編,現艦隊共有完好戰船三百二十二艘,其中中型龍船五艘,小型龍船十艘,鬥艦一百零七艘,走舸、艨艟等小型戰船兩百艘。”

“人員方面,新增水師老卒一萬三千五百餘人,步卒兩萬餘人。”

“我方戰死三千……”

聽到李寶接著要彙報雙方戰損,周柏眉頭一皺,抬手止住他繼續往下說。

無他,只因房內其餘幾人,是劉仁軌等新降水師高層。

“久聞劉提督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周柏看向坐在下首喝茶不語的劉仁軌,先打破談話僵局。

劉仁軌已是知天命之齡,鬢髮斑白,今日又剛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慘敗,此時當然有些低沉、精神不振。

但其人坐在那裡,就風度自成,使人不自覺會多看兩眼。

“軍人馬革裹屍是光榮,這話放在水師中也是一樣,所以伯君無需避諱什麼。”

“您邀我等前來,想必已有安排,還請不妨直言。”劉仁軌有條不紊地回道。

他背脊依舊挺直,見周柏開啟談話,身上些許頹廢一掃而空,雙目閃過異樣光芒。

此種表現,算是讓周柏心中稍稍安定,這意思很明顯,他劉仁軌還想於水師中效力。

“即日起,設安北水師寧江艦隊,以李寶為提督,老將軍任我安北國水師副提督如何?”

周柏剛剛說完,劉仁軌尚未回應,李寶卻是面紅耳赤地急了。

水師提督,乃是水師中最高的軍職,為一支艦隊的總指揮官,是真正位高權重。

以定州水師的體量來說,提督在大旭為正四品,劉仁軌在雷浩渺任總督時,擁有相當的獨立性。

李寶直愣愣地跪倒在地,惶恐不安道:“求君上收回成命,卑職才能不足,實在不堪提督重任。”

劉仁軌適時從座位上離開,走出兩步,躬身稟道:“伯君容稟,李寶我瞭解,祥興年間剿平定、代水匪之亂,有過大功,其才能足堪大任。”

李寶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劉仁軌,再將手用力錘了錘胸,表達自己的赤誠,拜道:“君上,若我這種無名之輩上位提督,水師兄弟們豈能服我。”

“臣名譽受損是小,可耽擱國家大事,辜負君上信任,卻是萬死莫辭,請君上明察!”

周柏心中暗自點頭,其實他早就知道,憑劉仁軌的資歷和能力,此番投過來他是一定要重用的。

故意任命二人一正一副,不過是試探,看他們的品格,以及能不能認清自己的位置。

“二位將軍不用再推遲,我意,設定第一、第二艦隊。”

“第一艦隊提督由劉老將軍擔任,照例使用正規戰法,以大艦巨弩為憑……第二艦隊提督則由李寶擔任,側重跳蕩作戰,以武卒接舷為憑……”

“大江作戰,兩支艦隊聯合行動,平時,第一艦隊暫時駐守寧江主道巡察,第二艦隊則巡察寧江支流內河。”

周柏一番任命和解釋後,充分體現了他的良苦用心和長遠佈局,兩人又哪裡還會再拒絕。

“臣第一艦隊提督劉仁軌,拜見君上……”

“定國沿江港口的攻伐,以及對定西水師小動作的打擊,還請劉提督後面多費心。”

翌日,掛著魚龍旗,全面重組的安北水師,浩浩蕩蕩向著寧江南面而去。

……

周柏出現在寧江,並且親率草根艦隊,取得亂蛟峽大捷的訊息,很快就傳到另外兩國。

不是呂定和雷浩渺不想瞞,而是戰事剛剛結束,大捷道訊就已傳遍安北國內和前線。

潛伏於兩國的玄衣衛暗探,招募了很多三教九流的編外番子,他們散播“謠言”乃是一流。

再者,這不是虛假的謠言,面對士紳貴族質詢,官府都沒有底氣反駁。

定西,邊城郡門句關外大營,呂定正針對亂蛟峽大捷召開議事。

因為長期受阻於一座關城,很多文武大臣都已心煩意亂,面對突如其來的噩耗,想的不是解決問題,而是吐槽、甩鍋、爭吵。

“定國水師完全繼承定州水師的主體,實力強橫,能輸成這樣,真是廢物!”

“誰能知道寧江龍王居然再度上天述職,亂蛟峽那群孽畜,不知好歹。”

“雷浩渺幹什麼吃的,劉仁軌擔任水師提督十年,他立國到現在,居然還沒有換下來。”

“當初我就說,應該借定國水師的船,何必在這啃硬骨頭……”

鉦,突然,帳內傳出拔劍之聲。

眾人抬頭看去,原來是一身戎裝的呂定,拔出佩劍斬斷了桌角。

“臣等死罪!”

眼看臣子們跪倒一片,誠惶誠恐,呂定心中的氣終於洩出一些。

“既然爾等討論不出什麼東西,那就聽著。”

“傳令,水師應儘量避免正面接戰,但不得讓其攻佔己方重要港口。”

“後續兵力、器械補充已到位,即日再對門句關總攻,新開闢道路,同時分兵……”

待軍將紛紛領命離去,只留幾個心腹時,呂定之前堅韌英武的模樣終於露出幾分疲敝和憂慮。

周柏的進度實在太快,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誰都明白,定東一統,接著便是定西。

曾幾何時,兩人並稱定州雙驕,各自在角落積蓄力量,隨後攻城略地,開府建立自己的勢力。。

其實到周柏攻下邊城郡之前都還好,可自從視為累贅的邊城郡,變成釘在後方的一個釘子後,呂定有些不安了。

後面接連立國,國力對比出來後,呂定便預設周柏暫時壓他一頭,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失敗。

畢竟從小到大,族老、供奉,甚至祖先託夢,都在告訴呂定,他是定州的天命潛龍。

積蓄起勢得勢,順風順水的一生……嗯,除開對上週柏。

到今天,呂定真的嗅到了失敗的味道,諸般佈置、諸般先手,都被周柏提前壓制。

那奇怪的魚龍,終有一天,要吞下所謂的定州天命。

“解師,可有生機?”呂定癱坐在從家中搬來的名貴軟椅上,縮在輿圖沙盤之後,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被稱作解師的人,便是如卜元子一般的扶龍術士,名叫解龍。

呂定年幼時落水,碰巧被他察覺隱龍之氣,故而決心扶龍。

其一身灰暗袍子,顯得很是低調,但看另外幾個心腹的尊崇模樣,他位顯然沒法低調。

面對困局,解龍也沒法像以往一般輕鬆,汗如雨下,長袖中的手都有些發抖。

這不是因為呂定的威壓,而是他方才借人主問詢,捕捉一絲氣運軌跡,全力推衍盤算所致。

帳內人看得如果仔細,會發現他後腦之發,多了幾縷枯白。

解龍深吸一口氣,拱手回稟道:“回君上,生機在南亦在北。”

“解師速速道來。”呂定聞此,身子頓時坐直了些。

解龍從小接觸呂定,受龍氣信任,壓制較小。

只見他隨手彈出一方鏡幕,裡面出現南金國都城被攻破,金王自焚而死的場景……最後是陰山。

山上黑運聚集,通連天際,山下牛羊成群,十萬鐵騎奔騰往來,無數草原牧民為之喝彩。

這是金國唯一共主,金王呼延合的登基大典,其橫掃草原的姿態,讓諸部趕來臣服獻禮。

“吾觀北方金國氣運日盛,生機在北,便是儘快攻佔邊城,打通草原道路,與金國結盟。”解龍指著金國強盛的騎兵群,鄭重地說道。

草原騎兵的軍勢,讓呂定不由自主地點頭,但當鏡幕破碎,他又鎮定了下來,示意解龍繼續。

邊城郡這次一定能打下來嗎?

很多經歷上次前軍崩潰的大將沒信心,其實作為君主的他也沒多少信心,即使充分準備後,兵推中的勝算高了兩成。

“生機在南,則是代州。”

解龍說到一半,退後兩步,作告罪狀才繼續道:“若無法攻下邊城,得金王信任,定西三郡丟失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代州勢弱,無有強人出世,而君上雄才大略,定西軍力鼎盛。放棄鑄本州之鼎和正統王道,或於代州得一線生機……”

解龍這話,實在有些過於超前,在三郡國土沒有任何損失的情況,就為棄州土而走做打算。

屆時就算在代州開闢一番基業,可真能長久嗎?

不過是飲鴆止渴,躲避一時罷了,正合不鑄州鼎,不得為“正王”的理念。

因此哪怕幾個心腹重臣,一向對解龍有尊重,此時也不免怒目而視。

只有呂定面色不變,他身體再度發軟,冷靜思索後,南下代州可能真是一條生路。

呂家只能算是偽世家,其福地反哺的陰運,至今可都還沒補上。

家族需要他維持陽世基業的存續,否則世家難成。

“無論付出多大代價,一定要派人出使金國……另外,資源人力開始進入代州。”

“此為絕密,不得讓其他臣民知曉,具體事宜也由你們操辦。”

……

一個亂蛟峽大捷,能使定西大動干戈,轉換國家大策。

那對於定國本土的影響,又該有多大,可以說已是絕路。

二月二十六日,訊息傳到富民城,定軍軍心不穩,眾軍堅守孤城的意志徹底崩潰,雷振不能壓之。

婁晉鵬抓住機會,下令攻城,縱使準備尚未周全,可軍勢人心此消彼長,依舊於第二天迫使雷振撤軍。

至定軍完全撤出富民城,七萬大軍只剩五萬,他沿途拋棄近兩萬人斷後。

可誰知,撤往樊城一路上的土堡,不知何時已被李定國繞後攻陷大半。

若不是選鋒軍只有一萬人馬,鋪開之後,無法形成軍團攻勢,恐怕雷振真撤不到樊城。

僅僅百里之遙,雷振走了三天,而且五萬人馬再度折損兩萬,所部騎兵也在褚凱的追擊消耗殆盡。

其中不乏曾經視為依仗的銀蛟騎,為了保護主力後撤,白白犧牲。

但你以為躲進樊城就安全了,並沒有。

雷浩渺嚴令其堅守,因為定州城前,只有樊城這最後的屏障。

“孤將以定州歷代文稿祭祀,請赤天相助……將士得大運加身,定能激發鬥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