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城外。

大事春耕,初春的雨水朦朧一片,灑落在泥濘的官道上,過往的行人有的戴著斗笠,披著蓑衣,肩上扛著鋤頭農具。

一架馬車搖搖晃晃的以極為緩慢的速度行駛在寬敞的官道上,雨下的不大,禹王城外的闊路也是經過夯實,倒不是特別的顛簸。

“殿下,前面便是禹王城了。”

“嗯!”

寧如來握著韁繩,身後十餘位騎士扈從,遲疑了下,輕聲道:“雍王殿下所贈的大還丹,既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殿下為何……不直接服用?”

聽到寧如來的發問,寧塵坐在車廂內,雙手拱袖,神色毫無波瀾。

“我若是恢復了,又能如何?”

“當然是重掌兵馬,鎮守我大禹邊境,二爺也說了,服用大還丹之後,不僅能夠治癒腿疾,一身武藝也能更進一步!”

“屆時,我大禹盛王將……”

寧如來語氣激動的說著,聲音卻是突然止住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暗暗攥緊了手中的韁繩。

“這般珍貴的丹藥,用於我身,著實浪費。”

“小弟也說了,天下可是隻此一枚。”

寧塵笑意吟吟,抬首掀開車窗,猛吸一口氣,春雨中的空氣,夾雜著泥土的清新,著實是讓人陶醉。

“駕!”

遠處一道飛騎直奔車架而來,寧如來神色一凝,伸手放在腰間長劍上,如臨大敵。

“來者何人?”

“車駕內可是寧家長公子?”

那騎士從腰間取出一塊腰牌,寧如來的神色瞬間一變,默然不語。

“屬下奉命,前來接長公子回京。”

“老爺已在涼亭中等候多時。”

那騎士的話音一落,寧如來瞬間明白了,有些擔憂的朝著車廂看了一眼,沒等他開口,車廂內便傳出一道爽朗的聲音:“前面帶路。”

騎士深深地朝著馬車看了一眼,調轉馬頭,引著馬車朝著城外的涼亭奔去。

“嘎吱!”

“嘎吱!”

這架行了不知多少裡的馬車,經過數月的奔波,也是發出了一道道嘎吱嘎吱的聲響,又行了三五里,停在了一個涼亭之前。

十餘位身披蓑衣,腰懸佩劍,頭戴斗笠的身影將整個涼亭守衛的嚴嚴實實,涼亭內,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人,手捧著一杯熱茶,望著馬車一番出神。

寧如來掀開車簾,伸手架著寧塵的身子,從車廂中走出,旁邊的兩位侍衛連忙撐起雨傘,上前攙扶。

禹皇的眸光落在那道面色有些發白,雙腿耷拉著地的身影,神色不由為之動容,眉頭更是深深地蹙成一團。

突然間,雨疏風驟,寧如來從車廂中取出一個大衣,披在了寧塵的身上,禹皇也是緩緩起身,不顧細雨寒風,一步一步朝著剛剛下車的寧塵走去。

“老爺!”

魏英連忙撐著傘上前,禹皇的衣衫被打溼了,卻全然不顧,停在了寧塵的身前,神色中帶著幾分愧疚,幾分心疼。

在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下,只見禹皇緩緩轉過身,雙腿微屈,身子躬了下去,傳出一道嘶啞的聲音。

“來,爹揹著你。”

寧塵嘴唇蠕動,正欲說話卻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來不及取手帕,只得用手捂住,一抹血跡自掌間滑落。

不過,禹皇並沒有看見。

春雨淅淅瀝瀝,禹皇揹著寧塵,從馬車到涼亭,這短短的數丈距離,曾經不過是一步之遙的距離,對於如今的盛王來說,猶如一道天塹。

這一刻,禹皇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位心疼兒子的老父親,盛王也不再是縱橫萬軍的無敵戰神,而是一位受了傷的兒子。

禹皇小心翼翼的將寧塵從背上放了下來,在幾位侍從的攙扶之下,在涼亭中坐穩。

“父皇……”

寧塵正欲開口,卻見禹皇搖了搖頭:“今日,沒有君臣,只有父子。”

“你們都退下,朕和兒子說說話!”

“是!”

侍衛皆退出三十丈外,寧如來也是轉身走到涼亭旁,就連魏英,也默默退後數步。

“兒啊,你怨爹嗎?”

禹皇看向寧塵,臉上露出一抹複雜之色,身上更是毫無半分逼人的氣勢。

“不怨!”

寧塵微微搖頭,輕聲道:“父皇考慮的乃是我大禹的得失,兒不怨父皇,父皇能夠為我西境戰死兒郎,立碑敬香,兒代我鎮西王軍十萬英烈,拜謝父皇!”

“你能理解朕便好。”

“西境一戰,朕賭上了我大禹的國運,不惜放空了北境,甚至讓大焱的數十萬大軍過了懸劍關。”

“所幸,此戰大勝,大焱國,三年之內,絕不敢來犯!”

禹皇的神色複雜,輕聲道:“如今,西境穩固,漠北八夷遠遁,南蠻受挫,東淮也即將被我大禹一舉擊潰。”

“此乃我大禹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朕,要藉此時機,重整山河,世家之患,積弊已久,我大禹的重要支柱,更是被四大望族掌控!”

“尤其是鹽與糧,若是不趁勢收回,將士們就白打了。”

聽著禹皇的默默述說,寧塵心中也是十分理解,自從父皇登基之後,便一直在蟄伏,甚至,他曾想過,謀劃三世而動,自己這一代難以解決,便為子孫鋪路。

可沒想到,雍王橫空出世,短短的一年時間,肅清朝政,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成為射向世家的箭矢。

他看到了希望。

所以,他不想將世家的變數留給子孫,若是能夠在他手上解決,何必拖到後世?

“兒啊,你能從西境回來,朕打心裡高興。”

“以後腿腳不便,想去哪告訴爹,爹陪你去。”

“回去之後,讓御醫看看。”

寧塵微微頷首,看著禹皇頭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幾縷白髮,重重的點了點頭。

“父皇,東境戰況如何?”

“東境……”

禹皇稍作沉吟,眸子中綻著一抹精芒:“如今東淮的使臣已經入京,朕見了一見,朝臣們也因此產生了分歧。”

“武將想要一舉滅國,文臣想要與其和談。”

“那……父皇的意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