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茂林這幾兄弟,跪在地上,在那痛哭流涕。

人群也不由得沉默了。

茂林家媳婦往日那麼潑辣,現在卻跪在地上求人,這種反差,不得不讓人唏噓。

她有句話倒是讓不少人產生共鳴。

都是兄弟嘛。

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自家人打打鬧鬧也就算了,怎麼還能真弄到公安裡去?

周遭的氣氛,變得逐漸古怪起來。

眾人心中的那杆稱,慢慢朝另一側偏移。

蘇四衛好不容易才把目光從自己兒子上移開。

不愧是他的種。

這大小夥子往那一站,就顯得與眾不同。

尤其是說話的邏輯和條理,簡直跟城裡人似的。

全然沒有村裡那些懶漢說話時,顛三倒四、胡攪蠻纏的勁兒。

他轉而將目光放在蘇水生身上。

“您也彆氣了,說難聽的,這下領導同志都來了,橫豎您也好好的,錢票也沒被用掉,這事就這麼算了唄。哎喲,您這嘴怎麼回事啊?咋去了一趟省城,就嘴歪眼斜的,別不是……中風了吧?”

蘇清風聽到聲音,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個雙手插兜,靠在籬笆杆子上的男人。

那男人嬉皮笑臉的,有一股懶散的勁,卻意外的不讓人厭煩。

蘇清風只覺得眼熟。

聽到最後一句話時,他心中暗笑。

想起來了!

不愧是他爹——蘇家村有名的二流子。

這說話做事,主打的就是隨心所欲,且直擊痛點!

村裡人前面聽著還好好的,覺得蘇四衛這懶貨也算是狗嘴裡吐出象牙,開天闢地頭一遭了。

但是聽到“中風”那兩字的時候,都突地一驚。

小一輩的可能還沒感覺,但是老一輩的年紀大了,或多或少都會遇到這種毛病,也最怕遇到這種毛病。

這玩意沾上了,那就是老都老了,還走得不體面。

人群中,不知是哪個嘴碎的開始嘀咕,“我記得前些年,王老五就是得了這個毛病,一下子癱在床上,拉屎拉尿都控制不了,一天到晚不知道要打掃多少回。”

“後來他那幾個媳婦嫌這活又累又埋汰,家裡的錢罐子也因為這個病掏空了。在年前下大雪的時候,抬著王老五進山裡去了。也不知道現在咋樣了……”

這麼多年過來了。

還能咋樣?

一個偏癱的老人,又是大雪,又是深山的,一個大男人都活不下去,難道王老五就能活下來嗎?

眼見眾人的眼神變了,蘇清風立刻跟他爹打配合:

“說起來呢,我還差點忘了一件事。本來我年紀小,不該瞎摻和的,可這事,我還不得不說了。”

“我家裡人都知道,前些日子,我去省城廚師考級。我那時候在醫院門口碰見水生叔。他那時候頂著日頭,倒在地上。他那幾個侄子,愣是因為幾塊醫藥費,不肯把他送進醫院。”

“什麼老叔往日對你們的恩情,背地裡拉拔了你們多少回,我一個外人,一個小輩,就不多說啥了。我只問你們幾個一句話,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茂林媳婦搓了搓手,笑著開口,“清風啊,你年紀小,還不懂事,可別在這瞎說。這賬可不能這麼算……”

話還沒說完,一道女聲就打斷了聲音。

白靜不知何時撿來一根足有手腕粗細的樹枝,冷笑著:

“這賬不那麼算,還能咋算?你話裡話外都是我兒子瞎說。”

“怎麼著?我兒子一個飯店大廚,天天往鎮上跑,就連省裡也不是沒去過,你天天在這山窩窩的犄角旮旯裡,懂得還有我兒子懂得多?”

茂林媳婦臉上青紅交錯。

這白靜!

平時看起來溫溫吞吞跟個兔子似的。

今天她不過就這麼提了蘇清風一句,這女人就跟瘋了似的跳出來咬人。

完全就聽不得一句壞話。

甚至茂林媳婦有一種感覺,要是她剛才反駁一下,白靜手上那根棍子,就會直接砸到她鼻樑上。

蘇清風心中微暖,走到白靜身邊,一手托住她手腕,一手放在背後,給她順氣。

蘇水生沒吭聲,一直冷眼旁觀著。

只有以這種局外人的角度,他才更加能夠發現……以前的他,簡直蠢到令人髮指。

他以為扶持兄弟,拉拔侄子,這樣一家子安安生生的,不說大富大貴,至少能過上相對體面的日子。

結果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這哪裡是養侄子,養兄弟?

分明就是養了一家的豺狼!

一群貪心不足蛇吞象的白眼狼!

想到這裡,他的心反倒平靜了下來。

只見他開啟衣服內側口袋,幾張白紙被疊得整整齊齊。

仔細看去,就能依稀看見省醫院敲的紅印。

他遞給一旁的陸豐年。

陸豐年起先只以為是什麼指控,沒想到卻是蘇水生的醫院單子。

當看到上面“情緒起伏波動大”、“暫時性面癱”等字眼後,他本來就黑沉的臉色,一下子直接變得風雨欲來。

他狠狠咬住後槽牙,用力到腮幫子都鼓出,這才剋制住罵人的衝動。

“有什麼話,到了公安那,有的是機會說。”

說完,旁邊跟來的幾個人,直接把蘇水生幾個兄弟全家,都綁在後頭的車兜內,這才勉勉強強擠下了。

蘇家村的人,哪裡見過這架勢?

直到車開走了,蘇水生跟著大領導走了,他們便一窩蜂地湧到蘇清風跟前來了,話多的大娘都擠在一起,七嘴八舌的。

那場面,跟水田裡,密密匝匝的鴨子似的。

白靜在一群老孃們手下,有些捉襟見肘。

好在老太太和蘇四衛,一人趕一邊,跟趕鴨子似的,把人都扇走。

“去去去,我兒子剛回來呢。我這個當爹的,都還沒好好跟他嘮嘮,伱們這些老孃們還起勁了,一邊去一邊去。”

蘇清風聽到這話,詫異地看了這爹一眼。

真不愧是……二流子啊。

這語氣,拿捏的穩穩的。

好容易從人群中擠出來了,蘇清風一手一個大麻袋,提著從省城帶回來的寶貝。

蘇四衛看那東西在兒子手上輕飄飄的,也想要上去幫忙。

於是他搭了把手,往上猛地一提,猛地出聲:“哎喲!”

這袋子都是啥玩意?

怎麼死沉死沉的?

還有!

這小子是怎麼一路提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