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

一個農夫坐在帳篷裡,伸手烤著火,看著晃動的火光,農夫臉色越發陰沉。

其他人已是沉睡,鼾聲不斷。

農夫添了一根柴,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朱棣竟然消滅了韃靼,完完全全的消滅了韃靼主力!

棋手,一切如你所料!

只是朱棣啊朱棣,你不應該滅了韃靼,不應該啊!

難道你不知道,只有韃靼還在,你燕王才能安穩?

良弓藏,走狗烹的道理你是知道的,你爹在你面前使用過這一招,對付了幾乎所有開國功臣,為的是什麼,是消除一切威脅皇權的存在!

可朱棣你竟然消滅了韃靼!

這是真正的取死之道,功高震主這種事,任何皇帝都不會容忍!

朱允炆已經被朱桂背叛過,又被親兄弟朱允熥背叛,他還會相信你燕王,會相信一個在軍隊之中有巨大威望的藩王之首嗎?

你活著,是朱允炆的威脅,只有你死,朱允炆才會放心。

那,朱棣,你有沒有做好準備,在回師途中,接手古今令,成為第三代古今,來爭奪屬於你的皇位?

當年韓信不聽勸,死得悽慘。

韓信不姓劉,可你朱棣姓朱!

這是你的機會,你有威望,有你人手,你也有機會,你的機會就在北平!

不用去南京了,直接佔領北平,那裡有現成的宮殿,有現成的衙署,有一切你需要的東西,只要到了北平,一切都有!

朱允炆不需要再籌劃什麼遷都,這將由你朱棣來完成,這個地方你一定喜歡吧,畢竟曾是你的燕國,有你的燕王府,有你熟悉的山川河流,有你習慣的北方飲食!

分疆裂土,與朱允炆抗衡到底,你們叔侄互相殘殺,這將是你的宿命,也將是洪武朝最後死的詛咒!

一個蒼老的和尚站在西安英烈廣場,已是入夜,可這裡的人渾似瘋狂,熱鬧得緊。

這是民心啊。

韃靼覆滅了,大明北方的壓力驟然減輕,只要除掉了瓦剌,不,哪怕是不需要討伐瓦剌,以瓦剌當下的實力與力量,以帖木兒與本雅失裡的覆滅教訓,足夠讓瓦剌清晰地認識到,招惹大明的下場是什麼。

換言之,隨著韃靼的覆滅,大明北方的邊患問題將極大解決!

老僧看著熱鬧的人群,苦澀地搖了搖頭。

這裡的百姓不需要什麼白蓮教,也不需要彌勒救世,在他們心中,朱允炆就是他們的神明,朱棣就是他們的英雄。

白蓮之火,隨著大明普及教育,將會越來越弱,興許再過個二十年,這片土地上,已沒有了白蓮的土壤,也沒有人再想起彌勒救世的箴言。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報捷的騎兵吃睡都在馬背上,晝夜兼程,僅僅不到五日時間,便穿過了兩千八百里路,抵達長江對岸。

還沒等這群人過長江,一艘艘商船便已將訊息傳到對岸。

軍士還沒入金陵,金陵已滿喧囂。

等待這批人進入金陵時,滿城已是鑼鼓之聲。

武英殿。

解縉、楊士奇、夏元吉等人急匆匆入殿,看到了跪拜的劉長閣、湯不平。

朱允炆含笑,讓眾人起身,開口道:「如此說來,韃靼滅了?」

解縉連忙說:「剛聽到捷報的訊息,具體文書尚在報捷軍士手中,具體是何等勝利,尚不好說,但一定是一場大勝利。」

劉長閣在一旁點頭。

安全域性也沒有辦法更快了,要知道這群報捷的軍士,晝夜兼程,一日夜便是五百多里路,地方安全

局就是知道了訊息,也不可能再快過他們。

報捷軍士入宮,受旨意不卸甲進入武英殿外。

朱允炆親自檢閱這批奔波勞累的軍士,這一路上,他們不知道跑壞了多少馬,看這滿是疲累的臉上掛著倔強而堅韌的笑意,就知道這是一次了不得的勝利。

鄒鵬上前,肅然行禮,從懷中取出捷報文書,高舉過頭頂,豪情萬丈地喊道:「我等奉徵北大將軍朱棣命,特來給皇上報捷!徵北大軍於忽蘭忽失溫,迎戰韃靼精騎九萬,一戰,斬敵四萬八千七百二十八首,俘虜三萬六千五百九十二人,逃竄或已無法確認者,四千八百餘人。」

「韃靼主力被全殲,太師阿魯臺被俘,大汗本雅失裡被俘!我軍折損軍士,僅六百九十一人,受傷四千二百三十六人!此戰,大獲全勝!」

朱允炆聽著如此浩浩戰績,不由得緊握雙手。

韃靼,這個強敵終滅了!

朱棣,你完成了歷史上你沒有完成的豐功偉業,你是大明封狼居胥的藩王,你無愧於太祖對你的重託!

阿魯臺,這個狡猾陰險的狐狸,終於被抓了。

本雅失裡,這個近乎傀儡,曾經逃亡帖木兒國的可憐人,也終於被抓了。

自此之後,蒙古草原,再無大汗!

自此之後,蒙古草原,再無韃靼!

解縉、楊士奇等人,連同趕過來的梅殷、蹇義等官員,行跪拜禮:「我等恭賀皇上,恭賀大明!皇上萬歲,大明萬歲!」

朱允炆哈哈大笑,擺手道:「眾愛卿平身!」

眾人起身,一個個拱手彼此恭賀。

這不是個人的捷報,這是大明的捷報,韃靼一朝覆滅,是每一個大明人的喜事!

聽,皇宮外鑼鼓震天。

聽,金陵城百姓歡呼。

光祿寺開始緊急採購,這一次宴會的規模巨大,平日裡僅僅準備宴請所需,可誰知道皇帝突然下了命令,在京官員無論大小,皆可赴宴。

這可就不是幾百人的事,而是好幾千人的大事。

後宮之中,哪怕是內侍、宮女,也都紛紛領到了賞賜,甚至每個人在錢財之外,還得了三五斤臘肉。

世界都熱鬧了。

可武英殿卻安靜了下來。

朱允炆站在偏殿的長桌旁,看著沙盤之上茫茫的草原之地,對一旁的朱文奎輕聲說:「將韃靼旗幟摘走吧,換上大明的旗幟。」

朱文奎應聲,拿著日月旗插在了北面的草原位置,然後將象徵著韃靼的黑色旗幟拿走。

朱允炆盯著沙盤,沉默良久,開口道:「韃靼覆滅了,了卻了朕一樁心事。如今可以稱得上對手的,也就只剩下馬哈木領導的瓦剌了。」

朱文奎將目光投向西疆:「父皇,馬哈木深入西疆,瞿能恐怕不會那麼容易放他回去。興許,過一段時間,西疆的捷報便會送來。」

朱允炆抬了下眉頭,看了一眼朱文奎:「論說武將素質,瞿能未必能拼得過馬哈木。可若是論整個軍隊的力量,西疆這些年來可沒少拿朝廷的東西,在馬哈木如無頭蒼蠅亂撞的時候,關內還給瞿能送去了一批火藥彈,因為這事,甘肅、嘉峪關等地的守將幾次上書埋怨五軍都督府和兵部,並催促金陵早點輸去火藥彈以填補他們的損失。」

「就連駐紮在西疆烏魯木齊的火藥匠人,也收到了許可,准許在當地鑄造火藥彈以應對瓦剌。雖說這個許可晚是晚了一些,可憑藉著當地儲備,關內調撥與匠人制造,也足夠瞿能霍霍下瓦剌了。」

朱文奎走至沙盤的西疆旁,將日月旗插在了昌都剌的位置,道:「西疆的軍士都是高傲的,天山英烈碑也是高傲的,他們一定不會允許

瓦剌什麼都不留下,在西疆隨意走動。兒臣相信,瓦剌會付出代價。」

朱允炆重重點頭。

瓦剌一定會付出代價,只不過瓦剌的代價很可能比韃靼輕多了。

大明是可以同時應對多場戰爭,擁有龐大的動員與支援戰爭能力,可這些能力,有先有後,有主有次,若同時同力而為,大明辦不到。

而這也就意味著,哪怕是瞿能打敗了馬哈木,瓦剌的族群與部落依舊不會被輕易消滅,瓦剌的失敗很可能只是暫時的,給他們二十年時間,興許又會成長為大明的威脅。

這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

天氣變得寒冷,冬日行軍本就困難重重,後勤問題也很大,一旦遭遇大雪封路,很可能會陷入困境與絕境。

再說了,大明主要作戰力量,精銳主力都用在了對付韃靼上,在朱棣手中,而他此時估計都已經跑到北海去了,讓他在這個時間點轉而西征,去剿滅瓦剌部落,是一件不現實的事。

長途跋涉,瀚海行軍,又是大勝,主力軍隊已經完成了作戰任務,他們需要班師回朝,需要休整。而西疆本身的衛所力量有限,需要防控的區域很大,也很難抽調出大軍去清剿草原。

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給了瓦剌部落一個逃命的機會,蟄伏的機會。

朱文奎看著臉色露出擔憂之色的朱允炆,笑道:「父皇,倘若瓦剌部落逃遁,兒臣以為這也是一件好事。」

「哦?」

朱允炆饒有興趣地看向朱文奎。

朱文奎指了指杭愛山方向:「存在一個敵人,對大明來說未必是壞事。何況若是瓦剌全部被殲,燕王那裡怕是會心有不安。」

「呵呵,燕王那裡你不必擔心,哪怕是天下的敵人都被消滅了,也不需要擔心他。」

朱允炆自信地看著朱文奎,認真地說:「燕王對皇室的威脅早已解除。他現在的期盼,全都放在了朱瞻基身上,只要你對朱瞻基好,朕對朱瞻基好,他就不會有二心。一個人啊,野心被澆滅過,再想點燃,就難了,何況,今時不同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