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弈沒有為自己辯駁。

弄丟南嬌嬌是事實,綁走南嬌嬌的,也確實是他母親那邊的人。

與其在她孃家人面前推卸責任,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認錯。

畢竟,南嬌嬌失蹤,最難過的其實是她的親人啊!

他脊背挺直,坦坦蕩蕩:“是我沒有照顧好嬌嬌,我任由祖母打罵。蕭道衍是大雍皇子,但蕭弈只是蕭弈,只是當初在祖母跟前,承諾願為南嬌嬌裙下之臣的那個少年。”

老夫人的眼眸泛紅溼潤。

她別過臉,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轉向蕭弈時,蒼老的眉眼滿是悽然:“我打你罵你,我的嬌嬌兒就能回來嗎?!

“當年你被老大帶回府不久,老大夫妻就相繼離世。算命的說,你命硬,和我們家犯衝。你那時還很年幼,我不忍把你趕出去,就放在枇杷院養著。

“可是後來,你長大了,還娶走我的嬌嬌兒,叫她吃了那麼多苦……如果沒有你,如果沒有你,嬌嬌兒仍舊在錦官城歡歡喜喜地嬌養著,珠丫頭又怎會給人做妾?!她們,都是我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寶貝啊!”

老人淚流滿面,痛不欲生。

滿屋女眷,跟著哭起來。

蕭弈眼尾泛紅,只垂眸不語。

老夫人站起身,拿柺杖狠狠敲了他兩下,罵道:“你滾,再不要進我南家的門!我們家的孩子,我們自己去找!”

“祖母——”

“雍王殿下,請吧?”

南承禮打斷蕭弈的話,冷冰冰地抬手逐客。

蕭弈閉了閉眼。

他又鄭重地拜了拜老夫人,才轉身離開南家。

剛踏出南府門檻,南家的小廝就把他帶來的禮物一併扔出來,啐了一口,罵道:“我家姑娘瞎了眼,才跟了你!老夫人吩咐,今後你走你的小獨木橋,我們過我們的陽關大道,兩不相干互不牽扯!你再不是我們家的五姑爺!”

府門被重重關上。

錦盒散落滿地。

幾支上好的野山參從盒子裡掉了出來,還有些上了年份的靈芝。

蕭弈佇立在南府大門外。

他捻了捻那枚壓勝錢,並沒有為南家小廝的無禮而生氣。

舔舐之情,人倫綱常。

如果換成他,掌上明珠被夫家弄丟了,他滅了夫家都有可能。

正欲離去,府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悄悄開啟。

南廣小心翼翼地鑽出來。

他望向蕭弈的目光充滿了欣賞,誇張道:“哎呀,這位年輕英俊的貴族郎君,是誰家的女婿呀?”

見蕭弈無動於衷,他絲毫不覺得尷尬,拍了拍胸脯,驕傲地自問自答:“是我南帽帽的女婿呀!好女婿!阿衍,你是個好女婿啊!”

這下,蕭弈不僅無動於衷,甚至還很想給他一拳。

“阿衍”,也是他能叫的?

“喲!”南廣注意到滿地散落的珍稀藥材,連忙彎腰一一拾到懷裡,感慨道,“都是好東西,可別叫外人撿走了……”

正要還給蕭弈,蕭弈已經翻身上馬。

他垂眸瞥向南廣:“三叔喜歡,拿回去就是。”

正要策馬離去,南廣又急忙攔住他。

他緊緊抱著人參靈芝,喜不自禁道:“好女婿,你如今是大雍皇子,已然貴不可言。想必手上,攥著不少金珠寶貝吧?你三叔我如今手頭緊張,可否孝敬我一些銀錢?說起來,你這當女婿的,還沒給過我養老錢哩!”

蕭弈把玩著馬鞭,對他難得耐心:“三叔要銀錢作甚?”

“我想買些小玩意,只是長安物貴,所以……”南廣撒著謊,見蕭弈挑眉,知道自己瞞不過他,只得老老實實道,“我最近逛酒樓,認識了一批長安名士。他們都服食五石散,我瞧著很是豔羨,所以也想買點嚐嚐。”

蕭弈收回視線,嗤笑一聲。

他這位好三叔,好的不學,去學服食五石散,真不叫人省心。

他淡淡道:“那不是好東西,三叔最好別沾。”

正欲打馬離去,卻注意到南廣懷裡的藥材。

這些藥材極為珍貴,難保不會被他拿去當鋪換取銀錢。

他遞給十苦一個眼神,才朝街巷盡頭疾馳而去。

十苦立刻上前,在南廣驚駭的眼神中,搶了藥材,策馬揚鞭而去。

南廣:“……”

目瞪口呆。

他狠狠跺了跺腳,對著蕭弈的背影破口大罵:“蕭弈,你這賊豎子!你,你不是我的好女婿了!”

然而人家根本就不帶搭理他的。

蕭弈行至街巷,轉過拐角,卻見這衚衕粉牆黛瓦,牆上開著花窗,窗後生著一片青翠欲滴的小竹林。

十六歲的少年郎,穿一襲絳綾錦袍,如鶴如玉,嘴裡叼一根竹枝,狐狸眼透著幾分涼薄和桀驁,正閒散地倚在圍牆下。

聽見馬蹄聲,寧晚舟吐掉竹枝。

他轉向蕭弈,微笑:“在高陽殿,沒見你過去赴宴,便猜到你來了南府,因此過來等候。怎樣,可是被南家人趕出來了?蕭道衍,你這女婿當得很失敗呀。”

寧晚舟天生性情頑劣桀驁。

除非有事相求,否則輕易絕不會喚蕭弈表哥。

面對他的奚落,蕭弈淡淡一挑眉,反唇相譏:“南寶珠給你做妾,南家人怕是煩透了你。連南府大門都進不去,也好意思嘲笑本王?”

寧晚舟懊惱。

這廝嘴壞,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兩個月前,南家來到長安,想請他休棄姐姐,好給姐姐重新找人家嫁娶,但他不肯,再加上母親正為他張羅相看世子正妃,可想而知南家人有多麼氣憤。

他上回陪姐姐來南府探親,結果連茶都沒喝上,就被轟了出來。

如今,更是連靠近都不敢。

狐狸眼掠過冷芒,他沒好氣道:“你我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今日不提那些。你初回長安,總得有人接風。我請你去金陵遊吃茶,那裡有長安最大的茶樓,茶水極好,應當合你口味。”

蕭弈允了。

兩人打馬來到金陵遊,登上茶樓,在這裡喝茶的都是達官顯貴、富商豪紳,各自在雅座中閒聊,滿樓茶香,分外雅緻。

寧晚舟要了一間寬敞的雅座。

窗明几淨,檀香嫋嫋。

侍女素手沏茶,茶席上置著一方貔貅茶寵,茶香內蘊,包漿溫潤。

寧晚舟揀了塊花糕扔嘴裡,隨口道:“可有南寶衣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