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聽前面一句還好,因為說的確實有道理。

這江中的龍船隨便一條都是一百多米長,二三十米寬,船頭還駕著特製的射龍弩,普通小蛟也不敢造次。

那射龍弩在這寧江上可是有赫赫威名,幾乎每年都有龍船被惡蛟頂翻,但每年也都有幾條惡蛟被射龍弩給直接釘死。

漁夫的後面一句,周柏就只能歸結於凡人的眼界了,什麼仙人、龍神,估計就是二三境的道士和龍王的哪個後裔罷了。

前世周柏也曾聽說過類似的故事。

某某龍神,擅自更改當月降雨量,並且在天江撒潑,最後水龍捲波及滿載上萬人的龍船。

而這龍船上的鎮船道士,恰好是朝廷順路兼職的陽神級道官,見此情形大怒,當即將這龍神打得半死,連綿雨天遂即放晴。

事後天庭調查,此龍神不過是某龍王眾多子嗣中最不起眼的一條,不僅沒有少君封號,也沒有天庭官職,根本不能稱為龍神。

如果是真的龍神,一般必定是真龍,普通仙人根本鎮壓不了,何況天庭仙人哪會給凡人船隻保駕護航。

至於鬧事的孽龍傷勢就算好了,也要被天庭懲罰,再不就是被龍王清理門戶。

在老艄公的描述下,兄弟二人眼神中充滿嚮往,龍神、仙人、千米龍船,還有截斷大旭王朝萬里天江是何等雄偉。

周柏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補充幾句,惹得老艄公也豎起大拇指。

說不愧是秀才相公,見過大場面。

因為要登船航行,沿途難免遇到風雨疲憊之事,周柏就脫下了那一身秀才青衿,沒想到老艄公還是能一眼認出他的身份。

在江面上生活了多年,別的不說,眼力見還是練得有一手。

如此談吐,再有腰間計程車子劍,加上正好是六月下旬,老艄公十分確定這一身素白的少年公子就是赴考秀才。

當然,他迎來送往的人多了,能做到不卑不亢。

可旁邊十七八歲的哥哥卻是不敢再隨意多嘴,秀才相公,功名在身,對他們就是大人物。

倒是年紀稍小的弟弟,瞪著一雙靈動的大眼,在偷偷打量周柏,這就是說書人口中計程車子嗎?

接下來一路無話,直到接駁龍船,周柏出於禮貌讓兩人先上。

對於這種怕生,又想靠自己拼搏過得更好的鄉里少年,他一向不會吝嗇自己的善意。

片刻後,又是一個吊籃放了下來,周柏穩穩站了上去。

三十多米寬的甲板上擠滿了船客,有倚欄吹風的,有三兩成群閒談的,也有在兜賣各種貨物的攤販,迎面而來的煙火氣,幾乎讓周柏以為來到了熱鬧的市集中。

“您好,公子這邊繳納船費,您是到哪,本船終點直抵天江口岸,沿途橫貫定州。”很快,一個侍女引導周柏來到了一個艙室內,並且指向掛在正中的價目表。

上面寫著各郡停留的渡口,基本上是一郡兩到三個,並且配上到達每個渡口的價目表。

定州八郡,只有北安郡不通寧江。

到州城前,一共需要經過瑞南郡、龍豐郡、定州郡等三郡十三城,路程足有數千裡之遙。

不過價格倒不算昂高貴,周柏買的單人一等艙房,到定州城最近的渡口下,只要十兩銀子。

並且這十兩船費包吃包喝,如果有什麼需要,船上的服務一等艙客人優先享用。

十兩從北安到定州城,光是換馬的費用都不止,更不用說悠哉悠哉租架馬車去趕考了。

三千多里水路,一路順風半個月就能趕到。

交完錢,周柏又簡單登記了下自己的資訊,此時的中原王朝包納海川,倒沒執行什麼嚴格的出行制度。

就算普通平民,帶著身份文書也能前往各地,而周柏作為士人,哪怕從一般的關隘透過,也不會被攔住。

周柏抬頭看了看上面還有一層,於是拾級而上,他將可以享受頂層甲板的廣闊視野,憑欄遠眺,寧江風光盡收眼底。

頂層甲板上都是一等艙的客人,不是富商就是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偶有幾位官吏,也是在侍從的保護下獨據一角。

這些官吏都是穿著常服,可那做派和氣度卻是隱藏不了,也沒人這麼不長眼湊上去。

周柏的神識已將龍船內外給仔細探查了一番,並沒有隨船道士,也沒有其它異常的超凡力量。

只有一位四五十歲的官員,周身紅氣縈繞,體內隱隱有法力流動。

應該是七品官,已經得授過道經,現在年老主動修行,估摸著是借體制氣運強行入道的那一類。

在大旭,舉人即有朝廷傳授功法的資格,這時一般無望進士的便會開始學道。

可如果有正經官身替補,舉人又會優先選擇當官,畢竟舉人修道學法走不了多遠,還不如為官一任,死後能有機會成為祖靈。

同進士也看得透,他們知道無望長生,前半生多會把精力花在官場上。

爬的上去就爬,爬不上,快告老還鄉時借運修道,爭取活久點,然後死後能入靈域或龍庭。

為王朝、人道作出貢獻者,則有機會被追封為神,如此亦是另類長生。

至於二甲一甲進士就不用說了,他們多會接受一些清閒的官職,然後專心求道。

名錄天籍,哪怕死後也能被天庭接去,只是後面能不能被選中為天官,只能看各自造化。

此時已日上三竿。

煌煌大日將江面映照成滾燙的金湖,萬波疊影,江帆點點。

溫和中帶著些許熱氣的江風,將人們心中的豪情給激發出來,有幾個意氣勃發的讀書人更是即興作詩。

這惹得上下兩層甲板的人拍手叫好,多是看熱鬧的,可他們苦於無法表達,現在能有人抒其胸意,自是不會吝嗇讚賞。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

其中兩名秀才的詩文最惹人歡呼,他們揹負雙手傲立船頭,將讀書人能裝的逼給裝到了極致。

“落花流水淺深紅,盡日帆飛繡浪中。”

“好,好詩!”周柏也在周圍一眾捧吹讚賞之人中,當然,他是真覺得可以。

假如再多幾句,組成完整的兩首詩,入紅詩級別問題不大。

也許是周柏喊得過於大聲,又或許是他獨特的氣質難以隱藏,總之兩個秀才一下就注意到了他。

其中一人一邊對四周拱手致意,一邊走到周柏面前有些不滿地問道:“仁兄應該也是功名在身,此情此景莫非沒有即興好句?!”

“喔……”馬上起鬨之聲就響了起來。

開始一同登船的兩兄弟,也在下層甲板看到了靠在欄杆上的周柏。

“哥,你看,是那位比你見識多的秀才相公,他好像要作詩了。”

“不會吧,我聽人說作詩要有大才,但那公子是個好人,我知道。”

“公子來幾句……”

隨著喊話人越來越多,周柏只能嘆息一聲:“詩就不作了,隨口來幾句散賦吧。”

“潛崑崙之峻極,出積石之嵯峨……覽百河之宏壯,莫尚美於寧江。”

洋洋灑灑百餘字,雖不如之前的詩句更令人心折,然在聽懂的人眼中,卻是功底更加深厚的表現。

就連幾名站在遮陽大傘之下的官吏,也投來訝異目光,有人低聲交代身旁的隨從,或許是在交代打聽周柏的資訊。

“在下餘伋,瑞南郡人士,這位是馬梁,和我是同鄉,都是今年的秀才。”

“馬兄不是有心針對,他這人性格粗放,還喜歡和同道切磋文路,絕不是故意逼公子臨場作文。”

很快,之前另一名秀才上前致歉,言語中還頗具真誠之意。

只是在周柏看來,這人就有些太過聰明瞭,明明自己也想試探,偏偏穩坐釣魚臺,看著馬梁得罪自己。

現在見過周柏的文才,又立刻貼上來道歉,拉著馬梁展現自己的氣度,試圖交好。

馬梁這時臉上顯出一些尷尬的紅潤,不好意思地對周柏道:“我一眼就看出兄臺的不同尋常,這才莽撞了些,你可別往心裡去,要不我請你喝酒?”

他看著周邊起鬨的架勢,此時方才後知後覺,明白自己把周柏架在火上烤了。

萬一這人思緒不暢,沒有靈感,豈不是因為他而丟了大臉。

周柏心中洞察一切,卻是不動聲色,拱手見禮:“在下週柏,北安人士,兩位都是同年,幸會幸會。”

仔細觀察之下,如果馬梁不是真的心機深厚,那這種表現就是心直口快。

“周柏?莫不是今年的北安郡試桉首!那真得當浮一大白。”餘伋愣了愣,頗為驚喜地問道。

還沒等周柏點頭承認,馬梁卻已經在不遠處的涼棚下佔好了位置,桌上是兩壇開封美酒。

“收錨揚帆,啟航!”

嗚~嗡嗡……

雄渾的號角聲在水陽渡口接二連三的響起。

此時正值順風,熟悉天象的老船長立刻下令出發,十幾艘龍船同時揚帆。

波光粼粼的寬廣江面瞬間陰了一大片,宛若人造烏雲在遮蔽仲夏的酷熱。

三名秀才坐在陰涼中把酒言歡,誰不是意氣風發啊,鄉試之前,乾坤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