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布政使黃文熙的師爺洪萬霖,臉色不悅走出濟寧水庫。

他看到以定陶縣知縣胡文勝和曹縣知縣季邦寧兩人為首的濟寧府各縣知縣。

濟寧府這些知縣聯合在一起,他們來的這麼及時,整體行動背後定然有人組織。

這從濟寧知府神隱,不摻和這件事,就能看出一二。

濟寧知府的意思很明顯,神仙鬥法他不摻合,這事與他無關。

黃文熙大人沒有說出來,但洪萬霖知道,這些知縣敢組團逼迫黃文熙大人。

這些人的背後,很可能站著黃文熙大人同一級別的對手,沒有人撐腰,胡文勝等人也不會這麼自信,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

洪萬霖在心中猜測,背後的黑手,可能是山東巡撫李生雲。

朝廷為了平衡巡撫和布政使的權利。

這兩個官職,不會交給同一派系的人。

李生雲是川黨出身,屬於前任首相王仲策一派。

現在前任首相遠赴海外,李生雲巡撫感覺自己的位置不穩。

他肯定要用各種手段,穩固自己的權威。

這些知縣搞事,可能就是李生雲巡撫出手試探的跡象。

洪萬霖跟在黃文熙大人身邊,他知道這些大人物出手,不會直接撕破臉皮。

他們都是暗中交鋒,透過各自的棋子來鬥爭。

定陶知縣胡文勝等得很焦急,他們縣裡守著黃河,這條水量充沛的河道。

眼睜睜看著大量河水流過,旁邊就是葉子有些乾枯的玉米田。

濟寧水庫在再沒有個說法,他就攔不住憤怒的農民。

很可能會有農民不聽勸阻,直接破壞黃河大堤取水。

縣中有很多官吏在黃河大堤上巡邏,但他們也無法控制大量衝動的村民。

胡文勝知縣看到洪萬霖師爺,對他們沒有好臉色,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他之前為了不得罪黃文熙布政使,還要給洪師爺幾分薄面。

現在他們已經徹底撕破臉皮,這件事情過後,他必然會承受來自布政使衙門的打壓。

但他背後也不是沒有人,不怕黃文熙布政使隨之而來的打壓。

胡文勝知縣冷哼一聲道:“洪師爺,黃大人到底答應沒有。

濟寧府水庫,是否可以開閘放水,拯救陷入旱災的濟寧府各縣。

要知道僅是我們定陶縣,就有很多村子,人畜飲水都十分困難。

再沒有訊息,我怕憤怒的農民掘開黃河大堤。

到時候水淹定陶縣,我這個知縣會被朝廷治罪,黃大人就能安穩如山。”

洪萬霖聽到胡文勝的說法,他臉色變得冰冷。

以他對這些官員節操的瞭解。

這件事情真的沒有下文,這些官員一定會在背後慫恿當地農民搞出一些事。

這種辦法,他們從古至今就在使用,手法已經非常熟練。

以黃大人的身份,怎麼也不會和胡文勝這個小角色進行兌子。

曹縣知縣季邦寧在一旁幫腔道:“洪師爺,你如果不會傳話,我們親自進去與黃大人面談。”

洪萬霖師爺冷哼一聲,道:“皇帝陛下發來電報,允許各地使用黃河水澆灌莊稼。

黃大人已經下令,濟寧水庫正在給蒸汽機預熱,很快就會開閘放水。”

洪萬霖師爺話說得很明白,這是黃文熙聽從皇帝的旨意,下令開閘放水。

黃大人絕不是受到下屬的逼迫,才下令開閘放水。

黃大人絕對不能留下,御下不嚴的名聲。

這個壞名聲一旦留下來,會影響黃文熙大人之後的升遷。

洪萬霖師爺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認為這夥人背後有李生雲巡撫的影子。

胡文勝知縣剛想出言擠兌幾句。

他就聽到前方的濟寧水庫傳來巨大的聲響。

濟寧水庫開啟側面的閘門,大量的河水流入到濟寧主幹渠之中。

朝廷這些年興修水利,黃河水流入到濟寧主幹渠,會透過四通八達的水渠,流到每一片田間地頭。

胡文勝知縣和季邦寧知縣互相之間看了看。

季邦寧知縣搖了搖頭,表示事情已經不可為。

他們已經達成基本目的,不要逼迫太甚,弄巧成拙。

他們兩個帶隊的人,有著自己的目的。

但他們威逼利誘帶來的其他知縣,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請求濟寧水庫放水。

從他們在電報上,獲知黃河將要改道,就在與這些官員串聯。

無法集體施壓,他們兩人也人單勢孤。

現在這個目的已經達成,大部分知縣都想返回各自的衙門。

胡文勝知縣高聲說道:“本官帶領你們已經達成目的,咱們別再給黃文熙大人施加壓力。

咱們回到知縣衙門,主持百姓抗旱,合理分配各地的水源,千萬別出事。”

胡文勝這些人來的快,散的也快。

洪萬霖看到這種情況,他立刻返回水庫,向黃文熙布政使彙報外面的經過。

黃文熙布政使點了點頭,滿不在意的說道:“某些人就愛搞小動作,皇帝陛下關注的事,從來是忠心與政績。

這些事情我都知道,洪師爺你不要再私下搞小動作。

今後做什麼事,必須要有我的命令。

我們現在這段時間,絕對不能給其他人把柄。”

黃文熙梳理著這件事情,它看上去疑點重重。

很多證據都指向李生雲巡撫,但以他的能力,又不需要做出這種,一眼就被發現的事情。

難道是他預判了我的預判,做事反其道而行之。

無論是真相如何,這件事早晚都會露出馬腳。

黃文熙現在首要的任務,就是保證黃河大堤不出事,讓山東度過這次旱災。

………………………………

定陶縣臨河村。

村長張二娃陪同鄉小學老師張啟陽,走在村裡的田埂上。

張二娃彎下腰,從旁邊的玉米田中,抓起一把土。

灰白色的土,用手輕輕一捏就從他手指縫中落下。

“啟陽叔,伱看玉米地都幹成什麼樣了。

土壤裡面毫無水分。

玉米哪怕是能抗旱作物,在這種情況下也很難長好。

咱們村之前,還能從十里外的河溝中挑水。

現在那條河裡面,也只剩些溼泥。

要不是上半年還下了幾場雨,冬小麥能結穗,咱們全村都得喝西北風。

冬小麥每畝地至少減產一百斤,這可是一個人半年的糧食,真讓人心痛。

咱們村可是臨河村,守著這一條大河。

之前河裡沒水,那沒有辦法。

自從前段時間官府通知,昨天河道內正式充滿水。

咱們守著一條大河,絕不能讓他浪費。

啟陽叔可是文化人,必須要為我們想一個辦法,怎麼能把河裡極速流動的水取出來一部分。”

張啟陽從田埂上,向前方十多米高的黃河大堤走去。

這座非常高的黃河大堤,修建時就僱用村裡的大量青壯。

這兩年村裡很多人,靠著這條黃河大堤,都已經擺脫貧困。

他站在黃河大堤下方,都能聽到河堤內的水聲。

黃河大堤實在是太高了,人爬上去都十分困難。

更別說從湍急的河道取水,再把水運下來澆灌農田。

昨天村民聽到河水聲,他們激動萬分。

拿繩子繫上水桶,就準備從黃河裡面舀水。

黃河的水流太湍急,直接把水桶沖走,差點把人拽到河內。

但看著這些河水能救活農田,河道又近在眼前,每個人都想弄出來一些水。

哪怕再難,也無法阻止村民取水的決心。

村長張二娃看到張啟陽久久沒有說話。

他咬著牙,剁了剁腳,發狠的說道:“啟陽叔,不行我們就把黃河大堤刨出來一個洞。

到時候想取多些水,我們就取多些水。”

張啟陽一巴掌打在張二娃的腦袋上。

“你爹死得早,啟陽叔代替你爹教育你一下。

說話不動腦子,黃河大堤能挖嗎?

一旦挖開黃河大堤,別說是我們村子,整個定陶縣都會被洪水淹沒。

到時候別說這些田全完了,我們都未必能活下去。”

張啟陽知道張二娃這麼說,那是他十分著急。

村裡的玉米田,玉米秧苗漲的速度很慢,玉米葉子都已經發黃卷曲。

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就是玉米田缺水。

十天之內不澆水,這些玉米苗就會全部旱死,秋糧直接絕收。

這些玉米平均為每戶,至少能帶來五兩銀幣的收入。

為了這五兩銀幣,很多人都會鋌而走險。

張啟陽知道他再想不出來辦法,某些人被逼急了,真的可能挖開河堤。

“村長,井裡都沒水了,我們也高價僱傭打井隊,在村裡打一口深井。

村裡建造壓力井,澆苗的水根本不夠,但至少能讓人和牛有水喝。”

張啟陽聽到壓力井,他靈光一閃,高興的說道:“村裡的壓力井深度不夠,已經壓不出來水。

但我們可以把它架在大壩上,讓壓力井伸到河道中。

這樣就能把湍急的河水,直接透過壓力井,壓到堤壩上,順著水管流下來。”

張二娃豎起大拇指,讚歎道:“啟陽叔不愧是讀書人,想的事情就比我們全面。”

村長張二娃認為張啟陽的辦法很精妙。

他立刻組織村民行動,在黃河堤壩上固定壓力井。

準備透過十幾個壓力井汲水,把黃河水引到村子之中。

張啟陽看著忙碌的村民,他提醒道:“現在有一種機械,叫做蒸汽機抽水機。

我這個辦法只是權宜之計,今後想要大量抽水。

我建議村裡購買一臺蒸汽機抽水機。

現在不著急購買,也可能在不久之後,朝廷修建的水渠,就會充滿水。

朝廷總不能讓這些河水白白流入到大海中,卻不讓百姓灌溉。”

張二娃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村民們很賣力,十幾臺自壓井,全部搬到黃河大堤固定好。

村民們找來鐵骨帆布水管,一頭在黃河中,還綁著幾塊小石頭,讓它沉在河水中。

這根水管連線自壓井的根部。

另一根水管綁在壓力井出水口,從黃河大堤上順下來。

兩個人扶住壓力井,防止它劇烈的晃動。

一名身材壯實的山東大漢,開始用力壓著壓力井。

有村民驚喜的說道:“快用力壓,水上來了。”

聽到這個訊息,他們更加賣力氣,累得滿頭大汗。

一股清澈的水流,出現在壓力井之中。

隨後順著壓力井的出口,流淌進水管之中。

村民們看到這個方式成功,他們用力在壓著壓力井。

十幾條水管,流下來大量的河水。

村民們驚喜萬分,男女老少齊上陣,用水桶接著流下來的水。

他們拎著水桶,走到自家的田地中,給已經發黃的玉米苗澆水。

玉米地經過澆灌之後,這些葉片發黃的玉米,很快就會恢復過來。

張啟明看到這種景象,他撫著鬍鬚道:“久旱逢甘霖,山東各地的旱災有救了。”

………………………………

胡文勝知縣與其他知縣分別,他乘坐馬車,緊貼著黃河大堤那條公路,趕回定陶縣。

他前去濟寧水庫,除了得到某人的授意,也真的想為百姓爭取水源。

抗旱有功,胡文勝能憑藉之前積累的功績升任知府。

知縣就是受氣包,承受著上級的壓力,想做些政績出來,都沒有更好的途徑。

知府就完全不同,除了與巡撫衙門一起辦公的知府,其他知府的權力很大。

巡撫在一省之內,還要受到布政使、參政等人的掣肘。

知府在一個地域,那就有說一不二的權利,能在當地徹底貫徹自己的意志。

胡文勝想著想著,他就在馬車中睡著。

他聽到馬車外面一片嘈雜聲,被從睡夢中吵醒。

胡文勝掀開了馬車的窗簾,詢問下屬道:“前面是怎麼一回事。”

“胡大人,村民們堵住了道路。

小人前去打聽訊息,已經知道事情的經過。

臨河村有人用自壓井把黃河水抽上來,用於澆灌土地。

這個訊息傳得很快,村民們有樣學樣。

他們紛紛用這種辦法,汲水澆灌自家土地。

還有小礦場主,搬來礦用抽水機,為全村的田地抽水。”

胡文勝知縣聽到這個訊息,他感慨萬分。

哪怕是朝廷不動手,這些村民也會想辦法自救。

他立刻讓下屬通知,濟寧水庫已經開閘放水,很快大量的河水,就會順著水渠來到千家萬戶。

村民們對於知縣的聲音,他們半信半疑。

很多村民得到訊息,都站在水渠旁等待。

官府開閘放水,那肯定要比自己抽水,獲得的水量大。

澆水利用朝廷修建的水渠,整個過程非常簡單。

村民們等待許久,有的人已經出現怨言。

胡文勝知縣,把縣內所有官吏叫到田間地頭。

讓他們組織各地的村民,為接納即將到來的河水做好準備。

嘩啦啦的水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們看到原先乾涸的水渠,充滿了渾濁的水。

水順著水渠,開始向各家田地旁的小水渠蔓延。

很多百姓立刻跪下來,感謝官府。

沒有體會過乾旱的絕望,那就無法體會久旱逢甘霖的喜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