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笑臉男

羅奇靜靜地躺在水晶棺中,他在水中張開眼睛,驚訝地發現自己還活著,而且自己還在水中。不過這種活著的滋味並不好受,好在他的意識似乎遮蔽掉了所有痛苦的神經,他對身體只有一個模糊的感知,他遲鈍地思索出來自己還活著的唯一可能,就是他並沒有與氧氣真正隔絕。他躺在一個古老的水箱中,浸泡在溶液裡,但這種溶液不可能是真的水,也不是魔法師的產物。黎緒在利用人類發明的便利之處時,真是一點都不怕打臉。

他的思緒漸漸翻騰起來,他記得黎緒把他投入水中是為了開啟他的意識,他也記得當他真的放棄意識的枷鎖時,黎緒並沒有真的擠進了他的意識。相反,黎緒不知看到了什麼,幾乎是丟盔卸甲地逃跑。他不知不覺地跟從著他,在那片虛空之中他總要有個地方去,結果他開啟了黎緒的意識世界。當他剛剛模糊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發覺自己在他人的意識裡越來越強壯,強壯到他可以取代黎緒,當然,他也可以撕碎黎緒,哪怕自己的意識也將跟著煙消雲散也沒有關係。

他猛地徹底清醒過來,真切地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不知道黎緒怎麼樣了。他睜大眼睛,透過水麵,他又看到了粗糙的牆面,還有牆面一角那熟悉的笑臉。他的記憶空間空前地清晰了起來,他忽然想起了那笑臉的出處。那張笑臉不是魔法師的符號。他的確看到過那張笑臉,那張笑臉來自一部人類的動漫電影,那是攻殼機動隊裡笑臉男的logo。

他為這個驚人的認知而戰慄起來,他的意識飛速地運轉著。黑曜石桌面是古老的魔法師才會使用的東西,這是一間古老而傳統的審訊室。既然如此,為什麼魔法師會在古老的榮耀裡使用這麼粗糙的牆面?除非粗糙的牆面之上另覆著一層輝煌的幻覺,別人都能看到,唯有他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有粗糙的牆面,那麼牆上的笑臉,譏諷著魔法師世界的笑臉男,他們也看不到。

羅奇知道那部轟動一時的動漫,大約是在九十年代中期製作的,也就是說就在最近的二十幾年間有人來到了這裡,有人留下了這個記號。那人能在幻覺的底層留下嘲諷的笑臉,譏諷一眾意念法師。

那麼他呢?羅奇自己呢,到底是什麼人?他聽得見竊竊私語,在他的腦子裡不斷地低語著,有一個聲音比其他所有的聲音都要響亮,吵得他腦子發痛。身體上的痛苦越模糊,頭腦中的疼痛就越明顯。漸漸地,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伸出手去抓住水晶棺的邊緣。

他頭腦中的那個聲音叫得更響亮了,絮絮叨叨地問著“到底出了什麼事?哪裡不對?”他拼盡全力死死抓著水晶棺的邊緣,把自己虛弱的身體硬拽了起來,他覺得他的手指頭就要斷了。

就在這時,“羅奇!”

他腦中的那個聲音指向性太強了,讓他禁不住顫抖了一下,迷茫地抬起頭去,他的頭露出了水面,他看到了趙之言恐懼的臉。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必須先幹掉趙之言,否則趙之言就會不顧一切地幹掉他。

可是他的呼吸系統突然開始工作,水晶棺中的液體混合著他的眼淚鼻涕一起往外流,他幾乎癟著的肺部離開羊水一般的環境,突然吸進空氣的刺痛讓他尖叫起來。他不知道嬰兒出生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是如此的痛苦,可小孩子似乎沒有他這麼慘,他在這一刻幾乎連自己是活著還是死著都弄不清。

他腦子裡的那個聲音也一直在尖叫,在喊著“殺了他”,“殺了他”,他不知不覺地考慮了幾道魔法,思索著是用召喚武器殺人,還是該召喚火焰燒死人。正奮力往水晶棺外爬的羅奇突然愣住了,他猛然意識到,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這樣的魔法,他既不瞭解召喚武器殺人的方式,也不知道怎麼能產生燒死個人那麼多的烈焰,這些高階的魔法本來就不在他的認知範圍內,他也從沒想過要去了解。

他的動作僵住了,迷茫地抬起頭望向趙之言,趙之言不知為什麼渾身都在顫抖著,陰狠地望著他,變幻不定的眼神卻洩露出他還有比厭惡更多的恐懼。

他為什麼那麼怕自己?羅奇迷茫地望著他,接著看見了躺在地上的黎緒。黎緒一動不動,羅奇看不出來他是死了還是活著。他到了這個時候才真切地意識到,他推斷出來的就是真實發生的,在這一刻他才真正地接受了發生的一切。

趙之言在跟他的對視中僵了一下,接著猛地抬起手,羅奇幾乎在同一時間鬆開手滾落在地上。這一下把他摔得狠極了,他前幾天才受過傷的肋骨上傳來劇烈的疼痛,一隻飛刀撞在他頭頂的水晶棺上。

他從來也沒有這樣快的手眼能力,甚至他也不是真的看到了趙之言要向他扔飛刀。他只是知道了,趙之言的思維像噪聲一樣吵得他頭疼,他看得見趙之言的念頭。

他抬起頭,直視著驚恐的趙之言。他想象著他與趙之言融為一體,他想象著趙之言的手掐在他自己的脖子上。這種想象最開始費了點力氣,趙之言不停地鬼叫著在他自己的手裡掙扎。但羅奇在生死攸關之中,對於集中注意力和堅定意志有種自然的決心。當他看到趙之言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時,他只是顫抖著,連詭異都來不及體會。

趙之言在兩分鐘以後倒了下去,羅奇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他甚至沒有心力去關心。他再一次聽見竊竊私語,那些竊竊私語來自黑曜石桌面,他們勸說他去碰觸那張笑臉男的徽記。

羅奇知道自己終將那麼做,他撐著牆站起來,伸手觸碰在徽記上。

隨著一聲輕銳的蜂鳴,瓊林最古老的審訊室開啟了大門,羅奇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