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東京葛飾區,相較於東京港區,澀谷區的繁華,一進入葛飾區就好像回到了上一個昭和時代的風貌。這裡鮮少有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也基本沒有巨型商場,更多的是傳統的神社,神像,還有一些十數年前的老式建築,房屋以住宅為主,街道之上走動的人群也是以中老人偏多。

在日本二十三個行政區裡,葛飾區的生活節奏是最慢的,或許也跟這裡平均年齡最大有很大關係。

不過是沒有了東京主市區的快節奏,喪失了不少生活上的樂趣,但是葛飾區的物價就要比東京大部分地方要低很多了,如果僅僅是為了生活,那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去處。

在其中一條小道邊上的居酒屋中,記者藤堂剛與陳天揚對面而坐。

相較於沉默不言的陳天揚,藤堂剛的酒杯就一刻沒有停過,他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一樣,不斷地往肚中灌入清酒。

“你不喝?”藤堂剛給陳天揚展示了下酒杯:“這裡的酒價不高,不會花很多錢的,放心喝。”

此次會面是陳天揚約上藤堂剛的,自然就是陳天揚來請客。藤堂剛看陳天揚一言不發的模樣就想著是不是擔心吃喝太多,錢包遭不住呢,還體貼地提醒了一下。

不過,陳天揚顯然不是那種關注點小錢的人,他之前聽過藤堂剛的名聲,只不過未見其人,今日一見,大為失望。

“你是記者,應該隨時保持清醒的思考,酗酒不是一個好習慣。”陳天揚搖了搖頭。

“嘿嘿,還是個正經人。”藤堂剛倒是不以為意,又是一杯清酒入肚:“人啊,怎麼能一直保持清醒?你能嗎,隨時都能維持理智,嗯?”

陳天揚一怔,不由想到此前自己擅自向大檢察院舉報首爾航空的事情,便是興致闌珊,自己都做不到,還能要求別人?

“我聽說過你,只要價值足夠,任何新聞你都可以發,是嗎?”

藤堂剛咂咂嘴:“那要看你提供的新聞價值是多少,新聞價值跟我可以承擔的風險是成正比的。”

藤堂剛放下酒杯,臉色轉而嚴肅:“我很好奇你能有什麼新聞,看起來神神秘秘的。”

陳天揚卻是沒有直接回答藤堂剛的問題,而是轉了一下:“關於徐蒼的那段艙音的初始新聞就是你發的吧?”

在東京灣迫降之後沒多久,一開始徐蒼的名聲還是很不錯的,不管怎麼說那都是東京灣迫降的頭號功臣,完全沒有可以攻擊的點。

一切的變化就在於一篇關於徐蒼艙音的社論,就是這篇社論使得徐蒼的輿論環境開始變差。

藤堂剛不置可否:“你是徐蒼的人?”

“是!”陳天揚直接承認下來了:“在平常時分,民航飛機的艙音算是不大不小的秘密檔案,有些手段或許能拿到。但是,一旦是出了事的航班的艙音就是絕密,而你偏偏就能拿到,至少不是你這個記者能拿到的。”

在任何一個國家,民航的艙音音訊都是受控檔案,是不允許隨意傳播的。

但是,這種秘密級別肯定不算高,公司內部人員留些心絕對是可以弄出來的。

然而,只要某個航班一出事,那麼除非是在極端情況下,這個航班的艙音就擁有極高階別了,甚至第一手都不允許經過飛機所屬的航空公司。

可就是這麼一個受控級別極高的音訊檔案洩露了,還是在東京灣迫降後沒幾天,時間上太快了。

藤堂剛笑容異常燦爛:“你的意思是”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都是明白人,為什麼還要裝呢?”陳天揚手指敲擊在桌面上:“JCAB給你艙音音訊是為了抹黑徐蒼,讓他們在那件事上分擔火力?”

藤堂剛笑容稍微收斂了下:“分擔火力,什麼火力?”

陳天揚從旁邊座位的皮包裡拿出一份檔案袋,努努嘴:“什麼火力?JCAB在這件事上就是丟了些顏面,儘管我不太瞭解JCAB,但是一國的民航官方機構就因為丟了些顏面就要故意針對某人,那氣量未免太小了。所以,我更傾向於至少還有別的原因,別的更加重要的原因。”

藤堂剛的耳中一直迴盪著陳天揚指節敲擊的規律的響動:“你的想法很有.創造性。”

“不不不!”陳天揚笑道:“如果無力掩蓋一件事,那麼推卸責任就是最好的辦法,而且這種事情要先下手為強,造成輿論慣性了,就可以徹底定性一個人,後期等上一段時間就算出了新的證據,那也沒有人關心了。”

陳天揚在說話之間將桌上的檔案袋推給藤堂剛:“看看吧,有沒有價值,你應該現場就能判斷出來了。”

藤堂剛沒有立刻去接,而是反問起來:“是關於徐蒼的?”

聽到這個問題,陳天揚咧開嘴,露出森森白牙:“今天在美國的事情知道嗎?在東京的事情知道了嗎?這麼晚了,你為什麼還出來?因為你已經有預感了,不是嗎?”

陳天揚眯著眼睛:“東亞都是一個文化圈子的,應該都知道一句話吧,報應不爽!更何況,報應還來得這麼快。以你的性格,當初JCAB向你洩露艙音時,你應該留了後手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蒼從來就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對於你們的這些伎倆,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但是,當時就拆穿你們並不會給你造成什麼致命的傷害,只有當輿論發酵到一定地步了,那麼不僅僅徐蒼會被裹挾,你們也一樣被裹挾了。”陳天揚冷哼道:“美國的事情就是對徐蒼擔憂的最好佐證,你們能拿出與此相對的證據嗎?”

美國的9·11幾乎就是完美的印證了徐蒼在艙音之中的擔憂,那也就徹底洗白了徐蒼。

而且,9·11是活生生的,包含血與淚的教訓,誰敢推翻?

正如陳天揚所言,民意就是一把雙刃劍。當你以為是在操縱民意的時候,等發展到一定地步,其實民意也在裹挾著你,等到反噬了,那麼浪潮將會徹底將你淹沒。

陳天揚約見藤堂剛的時候已經到了深夜,並直言表明自己是因徐蒼的事情而來的。

講道理,如此時間上藤堂剛應該不會出來的,畢竟都到午夜了。

可藤堂剛還是出來了,儘管他裝得很隨意,但是內心之中的焦慮早就被陳天揚看穿了。

陳天揚以前可是首爾地方檢察院的明星檢察官,窺探人心簡直就是看家本領,跟陳天揚比起來,藤堂剛還是嫩了點。

藤堂剛之所以願意深夜前來,無非就是要探一探陳天揚的口風。

隨著9·11事件的出現,徐蒼輿論徹底翻轉已經是板上釘釘了。正如陳天揚所言,隨著輿論翻轉,隨之而來的反噬會極其誇張,當初徐蒼輿論的起點可就是出自自己之手,反噬首當其衝就是自己啊。

能來這邊,其實就是妥協了。

藤堂剛沉吟片刻,接過桌面上的檔案袋,將之拆開,從其中的檔案拿了出來。

陳天揚悠閒自得地喝著茶,他對酒沒什麼特別的需求,還是喝茶來得舒服。

藤堂剛只是看了幾秒,眼皮就已經抽搐不已。

“JCAB沒給你看這些東西吧?”陳天揚笑道:“如何?”

一分鐘後,藤堂剛將檔案放下來,嘆了一口氣:“為什麼找我,以這份新聞的價值,除了我,應該還有別的人願意代勞的。”

“我不是說了嗎?以你的性格,當初JCAB給你艙音檔案時,應該會留有後手的,你的價值就在於那個後手上。”

彷彿是預測到了藤堂剛要辯解什麼,陳天揚直接擺擺手:“不要試圖解釋什麼,如果你沒有,那就喪失了最後的價值,那麼你的活的確是可以交予別人的。”

藤堂剛嘴角抽了抽,指了指檔案:“這不是原件?”

“廢話,這當然不是原件。”陳天揚將檔案收攏好:“我的時間很緊,你可以考慮,但是最晚明天必須要給我答覆。”

“明天?就一天?這.太快了。”藤堂剛忙是搖頭:“如果我按照你的意思辦,那我就跟JCAB鬧翻了,我是要承擔很大風險的。”

其實,這麼說已經相當於承認自己手裡有東西了。

對此,陳天揚沒有絲毫意外,藤堂剛這是在討要好處呢。

只能說藤堂剛這個人貪得無厭,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想著將利益最大化。

“你或許還不太明白現在的境況?”陳天揚冷笑一聲:“如果你能配合,你就是受到JCAB矇蔽,事後幡然醒悟,還存有良知的記者。可要是你不配合,那你就是與JCAB狼狽為奸,到頭來還死不悔改的品性低劣的無恥之徒。這兩個結局的選擇權就是你可以獲得的東西,怎麼樣,夠了嗎?”

藤堂剛深吸一口氣,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陳天揚:“你們這麼做的意義在哪裡?徐蒼的輿論必定會翻轉,再挑起如此大的衝突,能得到什麼?跟JCAB關係搞這麼僵,真的是一件合適的事情嗎?”

“JCAB,JCAB”陳天揚語氣之中充滿了不屑:“你要做的,我已經告訴你了,其他的事情不是你要過問了。”

將檔案收攏好,陳天揚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向藤堂剛:“我的心情很不好,所以不要想著耍什麼花樣。你的東西有些作用,但是也千萬不要高估自己的價值,這樣的誤判只會讓你走向萬劫不復。”

說完,陳天揚拿起皮包:“想好了就打那個電話。”

聲音落下,陳天揚直接離開了,在走到門口之際,好像是想到了什麼,回身笑道:“賬我已經結了,你慢慢享用吧,不急,不急。”

望著遠去的陳天揚的身影,藤堂剛沒有一絲再飲酒的興致了。

猶豫了下,藤堂剛直接起身,也離開了居酒屋,只不過他不是要去追陳天揚,而是徑直回了家中。

他的住所離居酒屋不遠,不過這裡並非他真正的家,只不過是在東京的一個棲身之地而已,他老家是在大阪。

葛飾區房屋租金相對而言比較便宜,只不過房子大多老舊,不過藤堂剛也不是很在意。

回了家中,他甚至都沒有開燈,而是藉著月光跑到臥室之中,從床頭抽屜裡翻出了一個錄音筆。

按下播放鍵,首先是一陣嘈雜的噪音,接著很快就有了第一段聲音。

“中村先生,你改主意了?”這一句竟然是藤堂剛自己的聲音。

不過,很快裡面就傳來了第二個人的聲音:“坐吧,試一試,這裡的咖啡不錯。”

這第二個人的聲音渾厚低沉,赫然是JCAB調查員中村由紀夫的聲音。

這段錄音竟是當初中村由紀夫在咖啡店約見藤堂剛,將徐蒼的艙音檔案洩露給他的時候的對話錄音。

中村由紀夫萬萬沒想到那時候的對話被藤堂剛給錄下來了。

陳天揚看藤堂剛看得很透徹,藤堂剛這種只看新聞價值,不看影響的人必定會給自己招來很多隱患,這樣的人沒點兒心機,早就不知道在哪兒埋著了。

確認錄音沒有問題,藤堂剛倚在床邊,坐在地板上,就在黑暗的房間裡沉默不語,如同一片寂靜的陰影,不知道他在思考著什麼。

與此同時,儘管已至深夜,但是羽田機場醫學部中一場生死競速卻是剛剛落下帷幕。

隨著手術室燈熄滅,主刀醫生摘下口罩出來,等在外面數個小時的夏疏月和理查德·拜爾趕緊迎上去。

“醫生,沒事吧?”夏疏月心臟都快停止了,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訊息。

醫生笑了下:“患者很幸運,傷口很小,還是貫穿傷,創口並不大,不然根本撐不到這裡。現在,我們已經替他處理了傷口,應該脫離生命危險了。不過,今晚你們還是不要去看他了,讓他好好休息,要探望的話,明天看他的狀態吧。”

夏疏月連連感謝,激動得眼睛都溼潤了,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理查德·拜爾坐回了長椅上,也是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夏疏月終於是露出一絲笑容,徐蒼一會兒要被推進重症監護室,雖說不能進去,但是夏疏月還是打算在外面守著,於是她轉過身去,跟理查德·拜爾說道:“拜爾先生,要不你先回去休息,這邊我看著就行。”

理查德·拜爾擺擺手:“我現在這個狀態,回去了也睡不著,在這兒等會兒吧,正好我也有事情跟你說。”

“嗯?”夏疏月有些奇怪:“什麼事?”

理查德·拜爾稍微組織了下語言:“你知道的吧,我是國際聯邦航空公司飛行員協會的主席,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民航工會組織。”

“啊,我知道的。”夏疏月點點頭:“這個是有什麼問題嗎?”

“是這樣的.”理查德·拜爾頓了下:“很久之前,我找徐蒼談過,想讓徐蒼接手協會。不過,當時徐蒼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夏疏月一怔:“為什麼?據我所知,你們那個協會的能量很大啊,徐蒼為什麼不接手。”

“因為束縛。”理查德·拜爾嘆息道:“根據協會規定,如果徐蒼接手了主席一職,那就必須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與自己民航相關的私產切割,理事會是不允許主席利用職務之便為自己謀取私利的,至少在任時是不行的。鑑於這條規定,徐蒼一直很猶豫。不過,我看得出來,徐蒼對協會是相當看重的,不然他也不會如此糾結。”

夏疏月蹙了蹙眉:“拜爾先生,這些事情你是不是該等徐蒼醒了之後再說,你跟我說.好像沒什麼用吧。”

“不不不,很有用。”理查德·拜爾笑道:“我發現了一個方法,既可以讓徐蒼獲得協會支援,卻又不用出任協會主席。不過,這件事需要你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