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11航班客艙中,隨著一聲巨響,徐蒼只感覺兩邊腦袋裡彷佛有萬千尖針在其中攪動,疼得徐蒼冷汗直冒。

由於徐蒼正好就處在釋壓口的正上方,氣壓變化最為劇烈,承受的生理反應自然也是最為嚴重的,饒是以徐蒼的意志力都難以承受這等痛楚。

然而,徐蒼自始至終都沒有喪失意識,他左手一把抓住旁邊的夏疏月:“張嘴!”

如今正是壓力變化最為劇烈的時刻,必須要儘可能保證體內外的壓力平衡,否則身體會相當難受。

很多人在起飛時的上升率下都會感覺到不適,更別說現在的情況就相當於將人從八千英尺的氣壓高度頃刻間變換到三萬英尺高空,這人體如何承受得住?

夏疏月的反應似乎比徐蒼好輕一些,她甚至反手握住了徐蒼的左手:“哥,我沒事!”

徐蒼馬上抬手,示意夏疏月不要再說話了,在這個高度下,氧氣是極度稀缺的。

“該死,氧氣面罩怎麼還沒有掉下來?”

就在夏疏月聲音落下的片刻,客艙中的氧氣面罩自動掉落下來。客艙的氧氣系統可以被駕駛艙人為超控,也會在座艙高度超過一定數值後自動啟動。不過,在某些極端情況下,座艙的氧氣面罩沒有自動掉落下來,這就需要駕駛艙人為開啟旅客氧氣電門了。

因此,在處置機艙釋壓的時候,就算客艙氧氣面罩已經自動掉落下來了,機組成員還是會手動開啟旅客氧氣電門,以確保所有氧氣面罩都能掉下來。

氧氣面罩一掉下來,徐蒼連忙將氧氣面罩戴上,感受著氧氣面罩裡吹拂出來的新鮮氣流,徐蒼腦子清醒了些。只是氧氣面罩的帶子勒到他的臉上,讓他感覺到非常不舒服,因為他現在體表的肌膚稍稍一碰就彷佛千萬根針刺一般,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這還是徐蒼第一次當作乘客使用旅客氧氣面罩。

弄好自己這邊,徐蒼趕緊去檢查旁邊夏疏月的。只能說徐蒼是多慮,夏疏月是乘務員,在培訓的時候是模擬佩戴過客艙的氧氣面罩的,夏疏月甚至比徐蒼還要熟練。

“哥,我沒事。”夏疏月下意識地蜷縮身子,由於機身破損,高空外的寒冷空氣開始影響到艙內。艙內的人員不僅僅要承受缺氧和壓差帶來的不適感,還將迎來低於零下二十度的低溫。

夏疏月的右手不由挽住徐蒼的手臂,彷佛這樣才能獲得些許安全感。只是迴盪在耳邊的風嘯聲猶如死神的嘶吼,而愈加劇烈的機身震動則是如同巨獸正在將脆弱的飛機掌握其中,隨時都能將其捏得粉碎。

徐蒼的手很涼,涼得就像是冰塊似的,比那飄蕩周圍的三萬英尺高空的空氣還要冰涼。

突然,一抹溼潤滴落在夏疏月的手背上,她微微一怔,定睛一看,竟是一滴刺目的鮮血。再是往上看去,徐蒼的左耳中正在不斷往外流淌著血液,或許是因為如今艙內溫度太低,流出來的血液顯得無比黏稠。

“哥,你的耳朵!”夏疏月驚叫道。然而,很快她注意到徐蒼的注意力始終就沒有放在自己已然在流血的耳朵裡,他的目光順著過道,死死地盯著前面的用於隔絕頭等艙和經濟艙的簾子。

“為什麼還在上升,為什麼還在上升!”徐蒼咬著牙關,嘴角邊竟是滲出絲絲血液。徐蒼現在就感覺自己的皮肉已經分離開來,這是體液沸騰的先兆。

眾所周知,水的沸點跟氣壓存在直接的關係,氣壓越低,水的沸點越低,反之則是越高。而氣壓則和高度也存在關聯,高高度下,氣壓也會隨著降低。這也就意味著在更高的高度下,水的沸點將會越低。

那即存在某個極端的情況,即在某個高高度,比如離地超過十九公里的地方,水的沸點降到了正常體溫的程度。那在此等情況下,人體內的體液就會像燒開的開水般沸騰。就像是吹氣球一樣,人體會出現難以遏制的腫脹,最終死亡。

當然,三萬英尺的高空遠遠還不及十九公里的地步,但徐蒼已經感覺到非常的不適。這類生理反應是具有一定的個體差異的,就比如徐蒼的整體身體素質肯定是優於夏疏月的,但夏疏月的不適感就要明顯小於徐蒼。

體液沸騰的症狀起始於黏膜,比如鼻粘膜,口腔黏膜等等。剛才由於氣壓的急速變化,導致耳腔內佈滿豐富毛細血管的鼓膜開始出血,他嘴角出血也是如此原因。而且,隨著高度的增加,出血的問題會變得越來越嚴重。

徐蒼感覺得出來飛機不但沒有下降,甚至還在緩慢爬升,這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往上爬幹什麼,找死嗎?

徐蒼側過身子開啟遮光板往外望去,明明是晴空萬里,也不像是因為氣象原因無法下降的樣子。

“前面到底在幹什麼?”

周圍全是乘客慌亂恐懼的叫喚聲。很多人即便是在乘務員起飛前已經教授過如何佩戴氧氣面罩的情況下,依舊不知道怎麼戴。

高空之上,本就呼吸困難,又是戴不上氧氣面罩,自然是又急又怕,艙內甚至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哭喊聲。

雜亂的聲音充斥在徐蒼的耳朵裡,讓本就擔憂的徐蒼心情更是煩躁。

或許是附近的叫喊聲過於慘烈,夏疏月怯生生地問道:“哥,我去幫一下他們?”

然而,就在夏疏月話音出口的頃刻,徐蒼便是冷喝道:“不行!”

徐蒼何嘗不想去幫人,可是他沒有行動式的氧氣瓶。而座艙的氧氣面罩是連線著頂板的,這就限制了人員的活動範圍,頂多幫一幫隔壁座位的人,再想要向更遠處施以援手,那就必須摘下氧氣面罩。

而在如今的高度下,只要半分鐘,半分鐘的時間裡就足夠讓一個成年人喪失意識了。徐蒼可不想自己施救不成,反倒是成為了需要別人救助的物件。

而且,現在最大的,最致命的問題不是氧氣面罩,而是飛機!

只要飛機能快速下降,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如果繼續飛機爬升,那整架飛機的人都死定了,要知道客艙氧氣可沒有駕駛艙氧氣那般持久,也就是十幾分鍾,如果碰上氧氣發生器老舊,能不能撐夠時間都是兩說。

現在飛機的情況很微妙,從機體震動和氣流尖嘯聲幾乎可以肯定機體受損了,而且徐蒼強烈懷疑就是艙門那邊的問題。

在機體受損的情況下,為了保證機體結構不超限,緊急下降時是需要控制速度的,即維持在一個相對低的速度。

如此一來,在相對低的速度下,飛機就無法保持足夠令人滿意的下降率。這也就意味著飛機即便從此刻開始緊急下降也需要花費比正常緊急下降更多的時間,更遑論此時飛機還在上升,還要消耗客艙寶貴的氧氣存量。

隨著時間的推移,客艙中的混亂已經開始演變為呼救聲,窒息帶來的絕望感將人的瘋狂展現得淋漓盡致,有些戴不起來氧氣面罩的人甚至都想不到氧氣面罩就算不戴得嚴絲合縫的,也可以按在臉上,雖然氧氣有所洩露,可還是有些效果的。

沒辦法,在恐懼的時候很多人是不能理性思考的。

又是稍等了十幾秒,飛機上升的姿態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徐蒼望著愈發混亂的客艙,心情已然是無法平靜下來。環境是可以影響人的,徐蒼不可能做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而且他也不想將所有希望全部寄託於前面的駕駛艙。

已經夠久了,他已經等了足夠久的時間,就算駕駛艙裡的機組成員反應慢些,程式執行有些遲鈍,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要開始進行緊急下降了。如果不是一些連徐蒼都預想不到的詭異問題,那就是駕駛艙裡面的機組出現問題了!

人出事了!

突然,徐蒼心臟一陣狂跳,想到了一個非常不好的可能性。如果自己的身體反應這麼明顯的話,那合理推斷的話,駕駛艙裡面的飛行員為什麼就不會出現同樣,甚至更加嚴重的身體反應呢?

但如果僅僅是生理反應的話,也不至於完全失能才對。那就是說,飛行機組的身體出現了預料之外的危險狀況。那麼,值得思量的是,現在駕駛艙內到底還有沒有一個意識足夠清醒的人在操控飛機?

或者,這架飛機現在就是......無人駕駛。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徐蒼就覺得悚然而驚。這並非不可能,而是極有可能的。只要是個飛行員,但凡還有一點點意識,也絕對不會放任一架釋壓的飛機繼續上升的。

“不行!不能在待在這裡了。”徐蒼可不是坐以待斃的風格,想到現在駕駛艙裡面的兩個人都失能的可能性,這個念頭甫一出現就不可遏制地蔓延,揮之不去。

他的腦子不斷地轉動著,忽地,開始解自己的安全帶。旁邊的夏疏月一看徐蒼竟然在解安全帶,馬上抓住徐蒼的手:“哥,你要幹什麼,你剛才不准我離開的。”

徐蒼反手抓握住夏疏月的手,他低下身子,腦袋湊近夏疏月,故意壓著聲音:“疏月,你聽好了。我懷疑前面駕駛艙的人不行了,現在飛機還在持續上升,再這麼下去,我們都別想要活著,所以我必須去前面。”

無錯

徐蒼這般小聲就是生怕旁邊人聽見,這要是周圍的人聽說駕駛艙的人失能了,那本就混亂的客艙還不是要翻了天了?

“怎麼會這樣?”夏疏月在經過短暫的震驚後,很快就恢復過來,經歷了9211的事件後,夏疏月的心理素質確實非常人可比。但是,這不代表夏疏月就同意徐蒼的做法,她依舊相當的擔心:“可是,你怎麼過去,現在沒有氧氣面罩,你根本喘不過氣來。而且,駕駛艙是鎖閉的,就算裡面有問題,你怎麼進去?駕駛艙門你也知道的,炸彈都不一定炸得開。”

看得出來,徐蒼也是相當緊張,下面他的決定無疑會給他帶來極大的危險,但是他不得不去嘗試。

“如果我沒有記錯,頭等艙最前面的行李架上應該有應急物資,裡面就該有行動式氧氣瓶才對。有了行動式氧氣瓶,我就可以自由活動了。至於駕駛艙門......”徐蒼的眼睛閃爍著精光:“安全員知道駕駛艙門的密碼,我可以說服他讓安全員開艙門!”

駕駛艙門同樣是可以被密碼開啟的,但是整架飛機上只有機長和航空安全員知曉,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公司就會更換駕駛艙的密碼,以保證絕對安全。

“可密碼開啟駕駛艙是在艙門意外鎖閉的情況才會使用的,安全員給你開門是違反安全守則,他不會給你開的。”身為乘務員,夏疏月也是知道駕駛艙的進出規定的。

作為駕駛艙的唯一保障,駕駛艙門是絕對不允許隨意開啟的,若是要開啟是需要經過嚴格的步驟和程式的。

航空安全員開啟駕駛艙門是有極其嚴格的限制的,不可能僅憑徐蒼口舌就同意開啟。一旦出了問題,航空安全員是要承擔難以想像的處罰。

若是這架飛機是藍天航空自己的,可能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機會。可問題是,這架飛機和飛機上的機組成員全部是來自於木華航空,人家本來就對藍天航空的人沒有多深的羈絆,那這最後一點兒可能性也將隨之消弭。

徐蒼當然知道很難說服航空安全員,但是他必須試一試。

徐蒼沒有回答夏疏月的質疑,而是頓了一下,問道:“747前面是有行動式氧氣瓶的吧?”

徐蒼不是神仙,他不可能知道飛機上的所有事。他之前確實有過747的資質,但也僅僅是保持住而已,並沒有737那麼精通。

此言一出,夏疏月立馬就反應過來了,徐蒼竟是自己也不確定。她將雙臂環住徐蒼的腰肢,幾乎帶著哭腔地說道:“哥,我沒有747的資質,我也不知道前面有沒有。哥,不要過去,太危險了。”

徐蒼嘴緊緊抿著,他之前登機的時候一路走過來就發現這架飛機的人很滿,幾乎沒有多餘的氧氣面罩給他使用。要是跑到前面沒有找到行動式氧氣瓶,徐蒼就相當危險了。

可是他還是要去!

“還記得9211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什麼嗎?”徐蒼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夏疏月的額頭上,只有這樣才能感覺到絲絲的溫暖。

然而,夏疏月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徐蒼的身子都在顫抖。這並非是周遭的冰冷的空氣所致......

他在害怕!徐蒼在害怕!

可是在頃刻之間,他眼神中的猶豫便是消失不見,似乎是找到了那如同命運的決斷般,徐蒼再也沒有感覺到恐懼,但他的聲音依舊輕柔:“我說過,我會把你安全帶下去的!”

說完,徐蒼推開夏疏月,勐地站了起來,他已經不能再等了!

.......

此刻,在前艙工作間裡,乘務長也在解她的安全帶。可她身邊的三號乘務員卻是快急哭了:“姐,今天是滿客,頭等艙沒有多餘的氧氣面罩的!”

“那又怎麼樣,剛才沒聽見駕駛艙裡面的人在喊什麼嗎?”乘務長的聲音異常堅定,她當然知道去找行動式氧氣瓶的危險,在這個高度下,如果在半分鐘內她沒有找到氧氣瓶,她將會迅速昏迷。

或許,她可以將希望寄託於頭等艙的乘客願意將氧氣分享給她,但在生死存亡時刻,人類的道德是經不起考驗的。

三號乘務員此時不太冷靜:“可他也沒說叫誰啊!”

“難道是叫我們嗎?”乘務長冷喝道:“除了駕駛艙,飛機裡只有一個飛行員,還能是誰?”

乘務長是坐著靠外邊的,剛才駕駛艙門毫無預兆地被開啟,駕駛艙裡面傳來叫人的聲音,她是往駕駛艙那邊探望了一眼的。

駕駛艙裡面那兩個昏迷的飛行員是盡收眼底,這才堅定了乘務長去找外援的想法。她不知道為什麼駕駛艙裡面的機組發生了什麼,但她深刻地明白,只有客艙裡面的那個人才能救飛機,才能救她自己!

解開安全帶,乘務長拍了下三號乘務員:“現在情況特殊,二號在後艙顧不過來。如果我出現了什麼問題,由你來接替客艙指揮,明白了嗎?”

眼見乘務長已經是去意已決,三號乘務員也無法挽留,只得重重地點了下頭。

交代完一切,乘務長內心稍安。她勐地吸了一口氧氣,接著摘下氧氣面罩,迅速起身往頭等艙跑去。

即便是有所預料,甫一摘下氧氣面罩,乘務長便是感覺胸口壓著一塊巨石,彷佛無論如何都喘不過氣來。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只能強壓下內心的慌張,憑著記憶,以最快時間去找到行動式氧氣瓶。

只是,乘務長一出現在頭等艙。艙內還在呼吸氧氣的乘客便是嚷嚷起來,都在問乘務長髮生了什麼事情。

乘務長本就缺氧,心情難免急躁,再是周圍一通嘈雜的呼叫聲鑽入耳中,更是讓乘務長心煩意亂,在行李架一通翻找,竟是沒有在第一時間找到。

就是這短暫的遲滯,乘務長心跳不由加劇,缺氧的症狀急劇惡化,已經開始有些意識模湖了。

突然,乘務長的手終於摸到了一個圓柱形的東西,她知道就是行動式氧氣瓶。但是,此刻的她卻彷佛醉酒一般,全身癱軟,似乎下一刻就要昏睡過去了。

就在乘務長將欲昏迷之時,陡然之間,一隻手抵住了乘務長即將倒下的身子,接著氧氣瓶的呼吸口壓在乘務長口鼻之上,新鮮的氧氣開始源源不斷地供給。

沒過多久,乘務長的情況顯著好轉,她這才是發現一個年輕人正使用著行動式氧氣瓶,而她口鼻上也被壓著氧氣瓶的呼吸罩。

乘務長立馬接過氧氣瓶,她很快分辨出這個年輕人正是她要找的徐蒼。

徐蒼大口地呼吸著氧氣,從剛才起身到頭等艙這短短一路,當真是噩夢般的經歷。幸好乘務長已經提前翻出來了氧氣瓶,不然讓他重頭自己找,能不能在昏迷前找到真的很難說。

“現在的乘務長膽子都這麼大了嗎?”

總算是緩過來了些,徐蒼直接越過乘務長,掀開簾子,映入視野的正是已經開啟的駕駛艙門和昏迷的飛行機組。

跟上來的乘務長趕緊說道:“我也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門是從裡面開的,是駕駛艙讓我去找你的。”

徐蒼眼皮狂跳,果然如他所料,駕駛艙裡面的人不行了。當真要是再猶豫,整架飛機都得完蛋。

快步進入駕駛艙,掃了眼半個襯衫都染上血漬的機長和已經昏迷不醒的副駕駛,徐蒼趕緊給兩人先把氧氣面罩帶好,接著直接調節了一個低高度,按下航選按鈕,往右轉出了三十度,按下飛行高度層改變方式,拉起減速板,將速度略微增大了些,最後將應答機調節為緊急程式碼。

緊急程式碼一調出來,黔州管制室上的區域雷達就有反應了,區域管制員還沒有發問,耳機裡就響起來徐蒼的聲音:“MAYDAY!MAYDAY!MAYDAY!藍天......”

徐蒼瞄了眼駕駛盤邊上的航班號指示器,心裡一咯噔,這航班號竟然是9811,他加機組的時候還沒有注意。

“真是晦氣!”徐蒼暗罵了一聲,接著跟區域管制宣佈緊急情況:“藍天9811,機艙釋壓,現在右轉三十度,偏離航線,緊急下降。”

區域管制員霍然色變,趕緊掃視了下雷達螢幕,馬上就回答道:“藍天9811,先下高度四千五百米,後續下降聽我指揮。”

“下高度四千五百米,藍天9811!”徐蒼很快便是精調了下高度窗,他明白管制員是需要清空一下空域,這片區域內下面沒什麼山區障礙物,應該很快就能被允許下到一萬英尺以下了。

徐蒼皺了皺眉,不知道為何,他彷佛感覺周遭雜亂的環境毫無預兆地安靜下來了,安靜得有些讓人感覺到不安。

......

與此同時,藍天航空基地大樓執行副總裁辦公室裡,李榮成正在和羅勇談著事情,跟隨而來的葉先則是對辦公室角落的招財樹相當有興趣,似乎還在認認真真地研究起來了。

此刻,李榮成還是裝成一個普通的波音員工,笑著說道:“羅總,你們的反饋報告我們會帶回總部的,這兩天配合我們辛苦了。”

“以前也做了不少,倒不是辛苦。”羅勇對這類波音所要求的的反饋工作卻是已經做過好幾回了,並不陌生。沉吟了片刻,羅勇問出了一個最近讓他心神不寧的問題:“李先生,我最近聽說波音777的稽核好像出了點兒問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雖說藍天航空不像是木華航空那邊訊息靈通,加上即便有意向,卻沒有正式下單,所以波音並沒有向藍天航空告知波音777專案進展的義務。

其實,如果按照以往的行事方式,藍天航空已經有心將未來的賭注放在波音777上了,怎麼也應該下了單子才對。

可對於藍天航空來說,即便是定金,也會是一筆不小的支出。所以,藍天航空的高層有意等上一等,多回籠資金了再下單子,免得資金鍊斷了。

而且,他們打聽到訊息,波音在全世界的飛機制造廠商都在開足馬力生產波音777,產能絕對是有保障的。只要一等波音777的三證,即適航證,型別合格證和型別認可證到手便可售賣。

產能充足的情況下,晚些下單倒也不會耽誤太久。

只是,就算藍天航空後知後覺,可民航圈子就這麼大,還是聽到了些許風聲。於是,羅勇這才忍不住發問。

一旁在擺弄招財樹的葉先眉毛一挑,臉上顯出一絲不悅的神色,倒是李榮成沉得住氣,很是輕鬆地笑笑:“我只是一個普通員工,具體情況也知曉不多。不過,波音777的專案進展都在計劃之中。”

這其實就是一個廢話,可落在焦慮已久的羅勇耳朵裡不啻於仙樂,頓時長舒了一口氣,臉上的愁色也舒展了許多。

眼見將羅勇湖弄過去了,李榮成便是入了正題。他這次過來可不是為了什麼客戶反饋的,這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把戲罷了,最終還是為了徐蒼。

“羅總,是這樣的!”李榮成沉吟了下,繼續說道:“我們波音這邊想要了解一下各國的飛行員的操縱習慣和對波音未來的看法,所以近期會邀請各國的飛行員去總部那邊辦一場交流會。這次我過來的時候聽說貴司有個叫徐蒼的飛行員表現頗佳,不知道能否跟我去一趟波音總部?”

葉先在旁邊聽得那是一個不屑一顧。為了將徐蒼低調地帶走,李榮成真是演得一出好戲啊。

現在的徐蒼既是波音的拯救者,卻也會是波音最大的軟肋。要是讓藍天航空知曉了徐蒼的價值,說不得以此為要挾跟波音層層加價,那波音就相當不利了。

在以前,藍天航空肯定不敢這麼做。可現在不一樣了,波音要是真把藍天航空逼急了,大不了人家全投向空客,民航飛機市場早已經不是波音一家獨大了。

為了避免這類情況發生,李榮成只能搞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

聽到李榮成提起來徐蒼,羅勇頓覺臉上無光:“昨天李先生也在吧,倒是讓李先生見笑了。”

“哪裡的話,人與人之間有些分歧很正常。”李榮成笑道:“而且,如果我能把徐蒼帶到波音總部去,正好讓他跟餘總分開一段時間,兩邊都消消火,豈不更好?”

只能說在忽悠人上面,李榮成也是一把好手。睜眼說瞎話起來,那是一個臉不紅,氣不喘的,彷佛真的是為徐蒼和餘奉天兩人好。

羅勇嘆了一口氣,露出一絲可惜的神色:“能得到波音總部的青睞,我們藍天航空自然是臉上有光。可是,現在的情況......有點兒難弄了。”

“嗯?”李榮成臉上掠過疑惑之色:“有什麼為難的地方?”

羅勇輕輕咳了兩聲,不由尷尬起來:“實不相瞞,我已經跟木華航空達成協議,不久後就要將徐蒼送去木華航空了。你們要帶徐蒼去波音總部,這事兒說不得還要跟木華航空商量一下。”

聞聽此言,始終溫文爾雅的李榮成徹底無法保持鎮定的神態了,他不由自主地跟葉先對視一眼,在葉先眼中閃爍了冷冽的寒光。

事情好像遠比他們想的要複雜!

李榮成馬上想到昨天徐蒼跟餘奉天對峙後臨了跟羅勇說用精品航線換他的說法。當時,李榮成還是聽得一頭霧水,只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可這下聽說徐蒼要被交易到木華航空,那一下子就吻合上來。

木華航空定是以一條精品航線的代價來從藍天航空挖走了徐蒼,而且雙發已經達成共識。

如果這僅僅是一次常規的飛行員流動還好,可就怕木華航空有別的心思了。木華航空可不是藍天航空這般好湖弄,如果他們拿徐蒼做籌碼,波音那邊會很被動。

“木華航空好大的膽子!”李榮成心裡不由罵道。

不過,他也深深感覺到波音對於這些航司的制約已經越來越弱了。很久以前,波音吞下麥道後一架獨大,航司想要發展或多或少都要看波音臉色。

可現在不一樣了,空客的崛起給了航司更多的選擇,波音再也不具有唯一性了。如今,波音的地位越發弱勢,甚至木華航空都生出了要挾波音的心思,當真是江山迭代,今時不同往日了。

當然,或許這一切僅僅是李榮成的幻想,可能真的就是一次單純的飛行員流動呢?不知為何,李榮成現在腦子裡第一個蹦出來的畫面竟然是那個私交不錯的好友馬誠,不知道在這次事件裡,這個好友有沒有參與其中。

就在李榮成想要再問問詳細情況時,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外出現了一個氣喘吁吁的年輕人,正是羅勇的秘書。

羅勇瞧見自己秘書那喘氣的勁,不由疑惑:“怎麼了?”

“羅總,9811掛緊急程式碼了,現在正在返航。”秘書勻了好一會兒才把氣給緩過來:“陳董讓你去機場塔臺候著!”

“9811,我們公司有這個航班號嗎,怎麼感覺沒聽過啊?”羅勇疑惑了半晌,突然眼睛睜得滾圓跟銅鈴似的,說話都開始結巴了:“是......是溼租的那架?”

秘書點點頭:“就是那架飛機!羅總,公司已經跟塔臺打過招呼了,你趕緊過去吧。餘總會跟你一起去的。”

其實,如果出了一些特情,可能會需要飛行技術方面的援助。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機場方面一般都會叫來當事公司的代表,以便隨時可以溝通。

“怎麼就偏偏這架飛機出事了呢?”羅勇面白如紙,已經是沒了血色了。這架747可是藍天航空花了大價錢搞來的,可不能出一丁點兒事啊。

這下羅勇哪裡還肯跟李榮成聊下去,馬上套了外套就要去機場那邊。

“李先生,你也聽到了,我現在有些急事,暫時不能陪同了,你們請便。”

羅勇剛準備離開,卻是聽李榮成說道:“羅總,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帶我們一起去嗎?”

羅勇一愣:“你說什麼?”

李榮成認真地說道:“我是說我們也想去塔臺!”

......

9811駕駛艙內,徐蒼無奈地望著癱坐在座位上的機長和副駕駛,他只能站在駕駛艙入口的過道上,每次調整自動駕駛的方式都需要一隻手撐在遮光板上,另一隻手操控,非常不方便。

此刻,飛機已經開始返航並下高度,但是還遠遠沒有達到一萬英尺的高度,不過一切都在變好了。雖說徐蒼對駕駛波音747並不是很熟練,但他相信還是可以完成一個安全的著陸的,唯一讓他感覺到不穩的因素就是機體的損傷點,或者準確來說是飛機的左前貨艙門。

因為在MFD上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飛機的左前貨艙門已經開啟,這正是一切恐怖的源頭。如果僅僅是貨艙開啟導致的釋壓,隨著飛機高度的下降,一切都會慢慢好轉。問題是,艙門的故障會不會蔓延到其他部分?

機體受損永遠是一個飛行員不願意面對的噩夢,因為機體受損有時候會產生超出人力可為的故障狀況,而徐蒼顯然不願意面對這些。

在徐蒼身後,乘務長也看出來徐蒼在操縱上的不便。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在自動駕駛還能用,無疑也減輕了不少操控上的壓力,否則要是讓徐蒼這個時候手動操縱,那就要麻煩太多了。

“需要把他們其中一個移出來嗎?”乘務長問道。

“不用,現在的情況不適合,等飛機下到一萬英尺以下再說。”

徐蒼參加過應急演練,其中就包括機組失能將飛行員移出駕駛艙。真實情況是,就算是一個正常體型的飛行員都需要兩名男性合力才能抬出來,而且會非常吃力。若是搬運者中存在一名女性,那整個過程就會變得極為繁瑣,而且成功性不高。

在現在還釋壓的情況下,顯然是不適合做這等搬運操作的。

“現在還剩下多少氧氣瓶?”徐蒼突然問道。

“還有一個!”

“這樣!”徐蒼吩咐道:“剛才我看客艙裡還有一些人不知道怎麼使用氧氣面罩.......”

乘務長一怔,馬上反應過來:“那我趕緊去幫忙!”

這時候,她有行動式的氧氣瓶,是可以在短時間內自由活動的,正好去幫忙。

“等等!”徐蒼趕忙叫住心急的乘務長:“別急,把最後一個氧氣瓶給安全員,讓他跟你一起去。現在客艙秩序很亂,說不得出什麼問題,有安全員看著放心些。”

徐蒼算了下,就算真的窒息,也要五分鐘以上才有生命危險,倒是還來得及。

乘務長點點頭:“我知道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一萬英尺以下後,讓17A座位上的人過來,我需要她幫忙。”

乘務長一皺眉:“如果需要幫忙的話,我也可以的。”

她記得17A上的人好像也是加機組的,看樣子似乎是乘務員。不過,藍天航空沒有自己的747,想來這個乘務員應該不具備747的執行資質,那自己不是更加合適嗎?

“不,我只相信她!”徐蒼搖搖頭。相比於所謂具有747的執行資質,他更願意相信一個可以相信的人。忽地,他指了下自己的耳朵:“可以的話,你能說話大些聲嗎?”

這下乘務長真的愣住了,她說話的聲音應該不小才對,於是解釋了下:“我聲音很小嗎?”

然而,就在乘務長說話之際,徐蒼的臉上陡然顯露出無比恐懼的神色,彷佛是遇見了天底下最為恐怖的事情。

因為他明明可以清晰地看見乘務長的嘴巴在動,可是他幾乎聽不見乘務長在說些什麼.......

徐蒼默默地舉起左手摸了下自己的左耳,指尖能感受到些許粘稠的溼潤感,放下來一看,在血液之中還夾雜了些許澹黃色的液體。

如此情景,徐蒼幾乎站立不穩,他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一個恐怖的事實。

不是周圍突然安靜了,不是乘務長說話太小聲了,而是他開始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