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長在短時間內沒有反應也是正常的。別說機長毫無準備,就連徐蒼這種稍微有些心理準備的人都始料未及。

飛機那近乎脫離控制的變化僅僅在反應時間的瞬息之間就產生了接近十度的俯仰姿態,而且還未有任何要停止的趨勢。如果這種狀況繼續下去,那麼等待徐蒼他們的可不僅僅會是擦機尾了,升降舵構件都有可能因此而損壞。

然而,不管再怎麼說,徐蒼都是提前有些準備的,因而反應速度也比機長要快一些,就是這連四分之一秒都沒有的提前量拯救了整套機組。

“頂杆!”徐蒼幾乎是用盡全部的力氣喊出這兩個字。

其實,在初始爬升階段頂杆是一個相當危險的動作。因為這個動作稍微粗勐一點就容易造成飛機產生下降率。

不管是哪種機型,初始爬升的最重要要求只有越障,沒有哪個機型會認為初始爬升階段的下降行為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如今之狀況已經不允許所謂的柔和操縱了,只能以最迅速的手段制止住飛機的異常抬頭現象。

若是徐蒼在座,此刻他早就上手了,可現在他只能寄希望於機長能在他的提醒下反應過來。只是一個賭博,即便是機長能否在這種情況下做出最精準的操縱都不是可以預見的。

然而,上天總歸是卷顧了一次徐蒼,這個機長的反應不可謂不快。近乎在徐蒼開口的一剎那,機長便是從震驚中緩了過來。

任何一個合格的機長都是千錘百煉而來,經歷了最初的無措,他終於開始反應。

停止了初始帶杆的動作,而是以一個堪稱小而精的推杆動作霎時間便穩住了飛機的抬頭。別看這個推杆動作很簡單,但是其中的技術含量可是不小。

在這樣的境況下,要求機長的是停止飛機的抬頭同時不會讓飛機產生下降率。就算最後沒有產生大問題,但凡飛機在初始爬升階段產生了下降率,都會被記錄在QAR中,事後公司安監部肯定要請去喝茶的。

只能說機長的應對沒有辜負徐蒼的期望,這一推杆直接準確地將飛機的FPV訊號顯示壓到了地平線上,簡直分毫不差。

講道理,這個操縱量的把握還算不得多難,正常機長應該都能做到。只是在如此緊迫和突發的情況下還能反應精準,不得不說這個機長的基本功很不錯。

剛才那一下子跟發狂似的抬機頭讓得本來就不大的速度瞬間大量衰減,最誇張的時候,都已經到達警戒區域了。好在這麼一推杆,飛機的速度一下子就上來了,算是穩住了飛機的速度。

分離許多的指引隨著飛機姿態的減小也開始重新吻合起來,但是在追上指引之後,指引又開始指示增加姿態,即繼續拉昇。

可是,經過剛才那一下深入心魄的驚險,饒是生性沉穩的機長都感覺心有餘季,對於是否跟指引表示強烈的猶豫。

相較於機長的猶豫不決,徐蒼的想法則是簡單很多。不管如何,就算是要返場,他們也決計不可能保持如今的姿態,總歸是要上升的,這個帶杆的動作是避免不了的。

然而,雖然一切無法避開,但是可以在其中稍加調節,以此打消些機長的疑慮。

“設定N1推力,調速一百七十節!”徐蒼喝道。

“什麼?”第一副駕駛明顯沒有反應過來徐蒼話裡的深意,還在思考著徐蒼話裡的問題:“還沒有到一千英尺。”

按照SOP的要求,飛機應該是在一千英尺才能開始減推力增速。但是,現在的實際高度只有七百多英尺,還達不到最低的減推力增速高度。

可是,機長的視界不像副駕駛那般狹窄,他在頃刻間就理解了徐蒼的想法。一瞬之間,機長几乎是豁然開朗,勐地大喝:“照做!”

第一副駕駛被機長這聲吼嚇了一跳。他不信徐蒼,可不會不信機長。差不多是本能的反應,第一副駕駛直接按下N1按鈕,然後在速度窗裡調出一百七十節的速度。

徐蒼的這個指示的精妙在於降低了指引姿態的增加度。按下N1後,飛機轉為減推力,若是一會兒還出現了異常抬升,也相對好控制些。而且,一百七十節的速度是比現今速度更大的,這樣的話,飛機優先增速,指引就不會產生過大的上揚姿態。

如此一來,機長可以以一個小幅度的手段去測試飛機的狀態,反應時間便是足夠了,這樣安全了不少。

其實,徐蒼可以一步到位地讓第一副駕駛將速度增加到光潔構型的UP速度。但是,下面一小段時間裡,有可能出現某些難以預料的情況。萬一在此期間速度增加到了V2+15以上,那機組必須分出精力收襟翼。即便從理論上來說,可以推遲收襟翼,因為通常襟翼五的最大速度是超過UP的,可總歸是存在超速危險的,沒必要讓自己承擔本可以避免的風險。

一百七十節是一個相當有趣的數值,既不會造成收襟翼的可能性,也能產生增速的需求,從而減小上升率,一箭雙凋。

果不其然,在調節出一個稍大的速度後,飛行指引開始緩慢下移,最終只和飛機的實際姿態形成了一度多的姿態差距。

這是一個微小且可控的姿態變化。

如此一來,機長便是稍稍放心,以一個柔和的速度將飛機抬升到了跟指引相吻合的狀態。然而,這次抬升的動作卻沒有引起任何異常現象,飛機就乖順地跟隨著機長的動作緩慢抬頭,彷佛不久前的狂暴是不存在的。

“沒事了?”機長略微心定,等速度增加到了一百七十節後,又是跟隨指引抬升了一小會兒都是沒有再出異常,這才算是放心下來。

接上自動駕駛,機長抹了下額頭上的冷汗。剛才短短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裡,他當真是心臟都快停止了。

他回過頭,看了徐蒼一眼:“兄弟,你真是救了我一命啊!”

......

“所以你們就返航了?”飛行部總經理辦公室裡,陸景華面對著徐蒼,在他的身邊還站著當班機長和第一副駕駛:“說吧,你們覺得是什麼問題?”

就在剛才,起飛時發生了異常抬頭現象的劍川-應理航班最終還是選擇返航。那次近乎失控的機頭上仰給予了機長強大的心理震撼。且不說這飛機本身就有問題,就算沒有問題了,機長已然自覺心理狀況不適合飛行了。

不管從機組還是飛機狀況,返航都是一個保證安全的選擇。

不過,從公司角度來說,飛機返航肯定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情,而且根據機組自述,1566這飛機肯定是暫時飛不了了,藍天航空就要調配其他飛機來填補運力,還需要額外抓機組。

藍天航空的運力不但從飛機數量還是機組數量上都是不足的,這個意料之外的返航給公司執行造成的壓力還是相當大的。

可機長擁有對航班的最終決定權,公司暫時也不能把機組怎麼樣,最終只能弄到陸景華這邊問話。

“我在初始拉昇的時候,駕駛盤的操縱量跟飛機實際產生的抬頭量根本對不上。”即便已經過去了好一會兒,機長回想起來依舊心有餘季:“陸總,我自我感覺帶杆量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可飛機實際的抬頭速率快得超乎想像,這明顯就是不正常的。”

陸景華用手掌撐著額頭:“自我感覺,萬一是你的操縱問題呢?”

機長急道:“陸總,是不是我的原因,我感覺得出來。一次普通的起飛而已,我不可能判斷錯。1566這飛機是真的有問題的,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飛機姿態就要超過十度了。”

“你的感覺,這是一個職業飛行員該說的話?”陸景華手指劃過額頭的面板,看得出來他很不開心:“要是感覺真的這麼可靠,那咱們學飛時的空間迷失將的是什麼?”

機長被陸景華一句話直接給噎住了,而第一副駕駛始終低著頭,在這個場合,他根本不敢說話。

“回頭寫個事件報告吧,越詳細越好。”陸景華揮揮手:“走吧,在安監部下結論之前,先回家冷靜冷靜。應該會很快,不會等很久。”

三言兩語,陸景華便是下了結論,而機長在經過極短暫的猶豫後,最後還是將已經含在口中的辯解之言給嚥了回去。

“那1566飛機怎麼辦?”

機長不說話不代表別人不會說,比如徐蒼。

只見徐蒼目光如炬地盯著陸景華:“公司打算怎麼處置1566這架飛機?”

陸景華往椅背上一靠,平平澹澹地說了一句:“徐蒼,你是二副,這事兒跟你扯不上多大的關係,不會影響你後續的飛行的。”

陸景華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不希望徐蒼摻和進來。徐蒼這個級別沒有任何發言權,服從才是明哲保身的道理,出頭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徐蒼如何不懂陸景華的意思,可是他不但沒有住嘴,而是向前一步,直接越過機長:“這為什麼跟我沒有關係?飛機出問題了,跟飛行員沒關係,天底下沒這個道理。”

“飛機有沒有問題不是靠嘴巴說的。”陸景華一抬頭,正好對上徐蒼目光炯炯的眼神,不由無奈地一攤手:“好吧!1566會停場檢查,這樣可以了?”

徐蒼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陸景華一直辦公室門口:“好了,全都滾吧。”

機長和第一副駕駛面面相覷,皆是乖乖地離開了,倒是徐蒼躊躇再三,在走到門口的時候,還不忘回頭問道:“哥,是真的會檢查吧?”

稱呼上的變化讓得本來還有些煩的陸景華心頭柔和了些:“我跟你保證,會檢查的,仔細地檢查。”

得到陸景華的保證,徐蒼這才算是放下心了。他唯獨害怕藍天航空為了保證運營,只會做一些基礎的簡單測試,從而無法真正發現問題。

這對普通人來說可能是難以想像的,有什麼能比安全更重要?可是在某些人眼裡真的有東西比安全更重要,尤其那些人心存僥倖的話,那就更為可怕。

這並非危言聳聽,在民航歷史上就有不少先例,徐蒼不得不考慮這樣的可能性。

不過,既然有了陸景華的保證,徐蒼便是沒有再糾結下去了。在他剛準備離開的時候,陸景華突然叫住了徐蒼。

只見陸景華皺著眉,語重心長道:“徐蒼,你跟我這麼說話沒關係,可換做別人,你會吃虧的。”

徐蒼垂首:“不好意思,我剛才有些急了。”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想要的又不是這個。”陸景華擺擺手,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累,狀態不是很好:“徐蒼,公司裡不全是好人。或者......準確來說,沒多少好人的,你得學會保護自己。”

徐蒼愣了一下,旋即展顏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說話方式我會注意的,但是該說的話我還是會說的,就算有些人不愛聽,我問心無愧就行。”

陸景華嘆了一口氣:“行了,你知道就好了,去吧。”

等徐蒼出去,陸景華煩躁地在電腦上點開自己的郵箱,最新的一封郵件就是運控部門就剛才徐蒼所執行的劍川-應理航班返航的事件描述。這封郵件發給了執行副總裁和維修副總裁併抄送了飛行和機務部門的部門領導。

這原本就是一個很常規的事件報告。但是,執行副總裁直接就在這封郵件上回復了一句:“儘快完成必要測試,最快速度恢復飛機執行。”

這個批示看起來沒什麼大問題,可實際上裡面存在門道的。

“必要”這兩個字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最低標準的代名詞,而與執行副總裁羅勇相處之後,陸景華大約知曉了這人就是利益至上的機會主義者。

執行副總裁明顯就是想讓機務進行最低標準的基礎測試,只要沒問題那就儘快放行,以免造成公司損失。至於機組提及的問題,在他看來,只要我完成了必要的測試,即便是最低標準的也是符合規定的,不應該成為被攻擊的理由。

望著這封郵件的批示,陸景華沉默良久,一股濃濃的無力感油然而生,他感嘆一句:“徐蒼,你倒是問心無愧了,我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