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人做事挺快,拿到地契後,就準備開始籌劃設計廠房建設的事情。

李諭後續則要多找點自己的人。

好在不用他自己出門,就會有人聯絡,因為藥材是個大生意,不僅銷量大,利潤還高。

有人帶著幾張日本“仁丹”的廣告來豫園找到李諭。

來人叫做黃楚九,是上海早期的一位大亨,鼎鼎大名的“上海大世界”就是由他創辦。

而黃楚九的發家靠的卻是醫藥行業。

“帝師,有禮了!”黃楚九客氣道。

李諭請他進了豫園:“裡面說。”

簡短寒暄後,黃楚九把“仁丹”的廣告放在桌上:“帝師一定見過這份廣告,如今日本仁丹傾銷之勢頭迅猛,廣告鋪天蓋地,搞得所有人都覺得似乎家中如果沒有幾瓶‘仁丹’,就不能應急。”

黃楚九拿出了幾瓶“仁丹”,繼續說:“日本人還打起了價格戰,這麼一大瓶400粒的仁丹,價格九毛錢;小包裝的仁丹則只要一毛錢。”

現在的九毛錢差不多能換算900多文,不是特別小的數目。

不過靠著宣發優勢,有“專治傷暑中寒、水土不服、腹痛吐瀉、卒中昏倒、頭痛目眩、酒醉船暈”這麼多所謂功效,“只賣”九毛錢,已經堪稱白菜價。

這時候的普通老百姓可沒有特別好的手段去鑑別真偽,更沒有市場監管、物價部門、質檢部門,報紙上說什麼幾乎就是什麼。

更何況日本人還到處宣揚仁丹是“東瀛第一,備急聖藥”,更讓老百姓深信不疑。

因此清末的普通百姓在艱苦的生活之下,還會拿出錢來買仁丹。

歷史上這款藥在中國的銷售極好,僅1910年,就為森下博貢獻了45萬日元的銷售額,摺合十多萬兩白銀。

到了1916年,甚至超過了日本本土的銷量。

再過幾年,按照當時美國駐上海總領事的說法,仁丹在中國的銷售量幾乎等同於其它所有外國藥品在中國銷售量的總和。

但你要真說它是靈丹妙藥,那純屬瞎扯。

美國後來專門把日本仁丹送去藥學會分析,表明仁丹“並不含有什麼有效成分”,因為“它缺少有效的生物鹼”,成分大都是糖。

就是說森下博搞的完全是假冒偽劣產品,根本沒有仿製明白。

一句話總結,能賣這麼好,全靠營銷。

黃楚九說:“希望帝師能夠以科學手段解釋日本人之意圖。”

李諭嘆道:“如果是西藥還好,但日本人口口聲聲說它是中成藥。”

“根本不是!”黃楚九說,“以我多年經營藥材經驗,即便真有宣傳的療效,也需要數十種藥材,那樣就不可能有如此低的價格。”

李諭想了想:“可以讓著名的老中醫出來說這件事,然後同樣需要報紙宣發。咱們以往那種‘酒深不怕巷子深’的思想必須摒棄,不然根本不是嶄新營銷手段的對手。”

黃楚九嘆道:“我也是頭一次知道,原來生意可以這樣做,鋪天蓋地,來勢洶洶,剛剛問世就彷彿烏雲蔽日。”

李諭說:“市場營銷方面確實要好好研究一下。”

“市場營銷也是西學理論?”黃楚九問道。

李諭點點頭:“沒錯。”

黃楚九愕然:“咱們做了幾百年生意,竟然這方面都落後了?”

李諭攤攤手:“而且落後很多,甚至我感覺這種落後與科學、政法上的落後同樣可怕。”

黃楚九用力攥了攥拳頭:“急煞我也!要去哪學?”

李諭說:“租界裡不是有很多師傅嘛?”

“租界?師傅?”黃楚九疑惑道。

李諭說:“那些猶太人。”

黃楚九卻連連搖頭:“不可不可!他們那種做生意方式毫無底線,財神爺都看不下去!”

他作為傳統中國商人,在做買賣方面確實還是有職業道德。

李諭感覺不能說什麼了,雖然無奸不商,但不管怎麼說,國破家亡的時候,有底線的人才是社會更需要的人。

總比發國難財好。

至於上海灘裡的猶太商人,如沙遜之流,真心做的太過火,黃楚九看不下去很正常。——連歐洲人都有些看不下去。

黃楚九問道:“聽聞帝師在遙遠的美利堅國可以把買賣做到無比之大,肯定有獨門訣竅。日本國總不可能比美利堅國還難對付,您有沒有什麼辦法?”

這個問題還真問住李諭了。

李諭之所以能搞得這麼順利,不是因為他懂商業,完全是自己作為一個穿越者理念領先時代太多了,他的產品更是劃時代,所以根本不需要再使用任何營銷策略。

畢竟謀略是弱者的武器。

李諭腦子裡東西那麼多,甚至要控制自己的節奏。

而黃楚九做的是純競爭性買賣,這時候就需要經營策略了。

李諭想了想說:“我只能給個大概的建議,具體的細節不懂。目前看,先生貌似只能見招拆招,日本人做什麼,你也做什麼,然後研製出一種效果比日本人仁丹效果好的產品,不需要好太多,一點點就行。宣傳帶上御醫的大名,同樣大投廣告,說得比日本人還要好。”

“可是,這不就是虛假宣傳?”黃楚九說。

“管不了那麼多!最起碼比他們效果好即可,”李諭說,“此外,我正準備與德國人一起辦個西藥廠,先生有沒有興趣?”

黃楚九說:“興趣有是有,但我並不懂西藥。”

“無妨,懂得如何銷售就足夠。”李諭說。

黃楚九倒是不排斥西藥:“如果藥效良好,物美價廉,確實值得運作。”

李諭說:“等工廠投產後,黃先生可以來看看。”

黃楚九抱拳道:“一定!”

黃楚九後來買賣做得不小,但在大世界建好後,就把主要精力從實業轉到娛樂和地產行業了。

一百年前的地產業同樣是金融巨坑,對資金的需求巨大,他貿然擴張,深陷泥潭。

正好上海灘出了個黃金榮,盯上他的大世界,使了一些地痞手段,在他臨終時,以70萬的低價從黃楚九手裡盤下了大世界。

李諭還是更加傾心於實業,什麼金融業、銀行業、房地產之類的,李諭知道自己可以透過這些東西賺很多錢,不過他都沒有興趣,也知道沒有意義。

真正緊缺的毫無疑問還是實業。而實業這麼多門類,他都感覺自己都忙不過來,只有儘可能在自己搞精深的理科同時,培養一些工科方面的人才,然後最大限度幫助並且推動實業的發展。

——

次日,李諭來到上海中學,看看學生的學習情況。

自從有了幾名荷蘭籍教師加盟,以及李諭的名頭,學校聲名鵲起,很多人都慕名而來。

李諭到了學校,一名荷蘭老師就帶過來個學生:“院士先生,他一定要進入中學。”

眼前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李諭問道:“你叫什麼?為什麼要進入上海中學?”

對方有禮地回道:“先生,我叫侯德榜,我想進最好的學堂。”

竟然是他。

李諭打量了一下侯德榜的行頭:“你是剛來上海?”

“是的,”侯德榜說,“我去年從福州英華學堂畢業,今年經姑姑資助來到上海,我本想學鐵路工程,但突然聽說這裡有一所可以留美的上海中學,還是最偉大的科學鉅子李諭先生所創,所以就來了。”

李諭又問:“你為什麼想學鐵路工程?”

侯德榜不假思索說:“因為我感覺這是外國人最厲害的東西,學會了它,就能超過洋人,而且還能給家鄉福建興建鐵路。”

李諭說:“洋人最厲害的不是鐵路。”

“那是輪船?是輪船我就學輪船。”侯德榜說。

李諭笑道:“如果只有火車輪船,沒有數學物理化學這些基礎學科,不過外強中乾,十多年前的洋務運動就是例子。”

侯德榜有些疑惑,但很快就說:“我聽先生的。”

“至於你說的想為家鄉修建鐵路……”李諭說,“想法同樣很好,不過不是當務之急。”

福建是出了名的八山一水一分田,全省幾乎都是山地,修建鐵路難度極大。不考慮短暫存在的漳廈鐵路,整個福建在鐵路交通上一片空白,一直到基建狂魔出手,1950年代後才解決了福建的鐵路問題。

所以李諭真不是打擊侯德榜。

歷史上侯德榜確實先學了兩年鐵路工程,甚至還到當時正在施工的津浦鐵路幹了兩年。

但他最終還是轉而去考清華學校的留美預科。

李諭這麼做是幫他少走點彎路,好儘快發揮他在化學工業上的特長,完成民族工業的起步。

李諭說:“你先進入學校,不必這麼早就決定以後選擇什麼專業,全憑自己興趣,說不定你會發現化學、物理很有意思。”

侯德榜高興道:“這麼說先生同意了?”

李諭點點頭:“同意。”

侯德榜又問道:“是不是不管學什麼,都可以出洋留學?”

李諭說:“那要看你的成績如何,每年赴美留學的名額有限,必須達到前幾名,才有資格。”

侯德榜自通道:“我最擅長的就是讀書,難不倒我!”

侯德榜是個學霸型人才,當時在清華園的十科考試成績全部滿分,總分1000,非常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