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要劉錡和李彥仙?!”

準確的說,李存要的其實是劉錡和李彥仙以及他們的全部家人。

對於李存提出來的第三個條件,趙構是既詫異,又驚喜不已,還有些不知該不該答應?

詫異自不用多說,趙構怎麼也沒想到,李存不要歲幣,也不要糧食、布匹等物資,竟然只要兩員品級並不算高的宋將,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驚喜則更不用多說,趙構現在剛到興元府,立足還未穩,這時候李存跟他要錢、要物資,他肯定難以弄到,而李存現在只要兩員品級不高的宋將,對趙構而言,倒是輕而易舉就能夠做到。

只是,趙構也清楚,交出剛剛取得勝利的將領去求和這種事,它好說不好聽,搞不好會激怒那些本來就不受他控制的驕兵悍將。

因此,趙構真不知道該不該答應這個條件?

見趙構猶豫不已,王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放下茶杯,淡淡地說:“康王若覺得為難,此事便就此作罷,王倫這就回去,稟報我家陛下,兩家接著再打便是。”

聽了王倫的威脅,趙構哪還能不知道,王倫這是生氣了?

趙構趕緊陪罪:“王大使莫要心急,這交出立有戰功之將,大使總得叫小王好好斟酌一二。”

王倫並沒有因為趙構這麼說就變換語氣,他依舊語帶不悅的說道:“康王莫非以為今日和約來得容易?實話與康王說罷,若不是正巧趕上韋婕妤懷上龍種,邢妃等亦在一直幫康王說盡好話,即便王某巧舌如簧,也斷難得到這般寬厚議和條件!”

趙構沒有去接邢秉懿她們這個註定了讓他尷尬不已又會處於被動的話茬,而是忙說:“對於大使所幫,小王銘感五內,待大使歸去之時,小王必有厚禮送上。”

王倫說:“王倫幫康王並非圖康王厚禮,實不想二百年趙氏就此斷送,故而才在陛下面前為康王美言幾句。”

趙構說:“大使不必自謙,小王豈是那忘恩負義之人?”

這回王倫沒再跟趙構客氣,他直言不諱地說:“我知康王所想乃是,今有金夏兩國出兵相幫,你家便可高枕無憂,康王若真是這般想法,那可就大錯特錯矣。”

朱勝非眼珠動了動,說道:“還請大使不吝賜教。”

王倫看了朱勝非一眼,然後對趙構說:“康王可知,我大乾有多少軍隊?”

趙構說:“願聞其詳。”

王倫隨後說出了一個讓趙構和朱勝非心中一沉的數字:“一百二十萬!”

趙構和朱勝非懷疑王倫所說的數字肯定是注了水分的。

可他們轉念又一想,趙宋王朝在全盛之時也有差不多數量的軍隊,即便是現在,南宋小朝廷沒有一百萬大軍,也肯定有五七十萬軍隊。

這麼一看,絲毫不比趙宋王朝全盛時期弱的大乾王朝,擁有一百二十萬大軍,也確實說得過去。

王倫繼續說:“今陝西這裡不過三五十萬大軍,我大乾即使不動用這三五十萬大軍,亦有百八十萬大軍,難道不能據金夏區區十五萬來犯之敵?”

聽王倫這麼一說,不僅趙構,就連朱勝非的臉色都變得極為沉重。

假如大乾王朝真選擇,再別的地方調大軍去跟金夏聯軍交戰,同時繼續攻打他們西宋小朝廷,那他們西宋小朝廷可能就危險了。

畢竟,照著目前的情況打下去,也許用不了多久,吳玠就會打到興元府,到那時,已經逃無可逃的趙構,也許就只有被甕中捉鱉了。

見趙構和朱勝非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王倫才又說:“劉錡、李彥仙不過二偏將,又非宗澤、王淵一般大將,若不是他二人激怒我家皇帝陛下,我家皇帝陛下必要親眼見他二人被凌遲,他二人豈能這般重要?”

趙構覺得王倫的話有一定的道理。

倒是朱勝非,覺得王倫的話裡很可能有陷井。

但這陷井到底是什麼,朱勝非又一時之間想不到。

這時,王倫直接就給趙構和朱勝非下最後通牒:“議和條件王倫已告知,我家皇帝陛下已有明言,此三條,斷難更改,君無戲言,故而,要麼你家同意此三條,劉錡、李彥仙兩家人入京之時,便是我家自陝西撤兵之日,要麼,王倫十日內不將劉錡、李彥仙帶到鳳翔府,大軍便會復起進攻。”

趙構有得選嗎?

不。

應該說,趙構有跟吞併了他們趙宋王朝九成疆土、將他的父兄及全部宗族捉起來、又將他給逼到了角落裡的李存殊死一搏嗎?

如果說,李存一丁點機會都不給趙構,擺明了要對趙構趕盡殺絕,為了死裡求生,趙構或許會鼓足勇氣率領同樣走投無路的宋軍背水一戰。

可是現在,李存已經給了趙構苟且活下去的機會,並且給的議和條件也不算苛刻,趙構又怎麼會不牢牢地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呢?

所以,儘管朱勝非一直在提醒趙構慎重,千萬不能中了李存的奸計,可趙構最後還是決定全盤答應李存提出的議和條件。

趙構對他自己說:“殺害忠臣良將定然是不對的,然朕已別無選擇。”

當然,趙構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因為耿南仲、莫儔等人尤其是莫儔一直在勸趙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如果不趕緊實施,可能投降都將來不及了。

下定了決心之後,趙構將此事交給耿南仲去辦。

耿南仲立即以趙構的口吻草擬詔令召劉錡和李彥仙來興元府商議大事。

劉錡現在還只是一個統領,並沒有固定的防區,所以,一接到趙構的詔令,以為趙構要對他大敗乾軍進行當面的升賞、興許今後就會重用他的劉錡,一點都沒有多想,就立即帶著十幾個親兵,快馬加鞭的來到了興元府。

李彥仙因為要固守陝州,本來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去興元府見趙構的。

可不僅趙構下聖旨讓李彥仙趕緊來興元府赴闕,耿南仲等人也以私人的名義暗示李彥仙,趙構要重用李彥仙,讓李彥仙趕緊來興元府受賞。

李彥仙此人素有大志,一直渴望著出人頭地。

這可能也是李彥仙唯一的弱點了。

所以,李彥仙最終還是沒能禁住升官得到皇帝趙構重用的誘惑,選擇去興元府赴闕。

結果,迎接劉錡和李彥仙的,根本就不是趙構,而是楊沂中。

朱勝非不是秦檜,他並沒有害劉錡和李彥仙這兩個明明為西宋小朝廷立下大功的將領的勇氣。

然而,朱勝非不是秦檜,趙構卻還是那個為了投降自保什麼都能幹得出來的趙構。

見朱勝非不願意為虎作倀,趙構果斷重用了一直大力支援議和的耿南仲來處理劉錡和李彥仙。

耿南仲跟趙構密議了之後,趙構派跟劉錡和李彥仙都有一定交情的楊沂中去輔助耿南仲辦理此事。

而耿南仲給楊沂中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將劉錡和李彥仙押到大理寺去受審。

楊沂中出身于軍人世家,他的祖父楊宗閔是永興軍路總管,父親楊震知麟州建寧寨,兩人都是西軍中的高階將領,而且都是堅定的抵抗派,甚至於他們二人現在還在抗乾戰爭的第一線,深受趙構器重。

不過,楊沂中卻不是靠父祖庇護而崛起的——他是張俊的部將,作戰勇猛,且頗知兵法,很快就在張俊的部將中脫穎而出。當時適逢張俊擔任趙構的護衛,楊沂中的所作所為給趙構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系列戰爭,楊沂中都有不錯的表現,幾乎每戰都是衝鋒在前,終於被趙構看中,執掌了宿衛親兵。

而楊沂中執掌宿衛親兵後,不僅能出色的完成保衛工作,還經常協助其他將領與乾軍作戰。

而且,楊沂中的戰略偏於保守,比較注重防守,很少輕敵冒進,但戰鬥中往往身先士卒,表現十分勇猛,這極為符合趙構對大將的期待。

關鍵,楊沂中協調能力強,善於處理與朝廷中官員的關係,以至於,朝中不管是投降派,還是主戰派,都很推崇楊沂中。

除此之外,楊沂中對軍械製造也頗有心得,目前階段,楊沂中一直在大力研究乾軍的火器,他想要讓宋軍裝備上相同的、甚至是更好的火器,然後扭轉戰局。

這樣的楊沂中,無疑將要得到趙構的重用。

然而,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欲握玫瑰,必承其傷。

如今,趙構想要用劉錡和李彥仙兩家人來投降,楊沂中無疑首當其衝,當然,你說趙構讓楊沂中交投名狀,也沒有問題。

老實說,楊沂中真不願意做這樣構陷忠臣良將的事情。

可楊沂中跟吳璘是一樣的人,他們都是那種服從性極強的軍人,對他們這樣的軍人而言,最看重的就是李存常常教導乾軍將士的那句“軍人以服從為天職”。

所以,楊沂中經過一系列的心理掙扎了之後,還是選擇服從命令,先後去將劉錡和李彥仙給“請”到了大理寺。

見楊沂中帶著軍隊將自己“請”到了大理寺,而不是去見趙構,劉錡的心中就是一沉。

極為精明的劉錡,立即就意識到出事了。

劉錡直截了當的問跟他有一定交情的楊沂中:“為何將我與少嚴帶到此處,到底發生甚麼事了?”

而李彥仙則面沉似水的說:“我為國家嘔心瀝血,為何今天竟到了此處?”

楊沂中嘆了口氣,然後把《堂牒》交給劉錡和李彥仙,接著便向他們敘說了,他們的部下中有人狀告他們想要造反。

劉錡和李彥仙一聽,西宋小朝廷竟然用這麼荒謬的罪名把他們從前線給誆騙回來,全都勃然大怒,尤其是李彥仙,他毫不留情的指出:“若非我與信叔率領部曲於前線死戰,乾軍或已打入蜀地,言我與信叔造反之人,其心可誅!”

劉錡則問:“我想知曉,誰言我與少嚴欲造反?”

楊沂中當然不能說,他曾壯著膽子問耿南仲,劉錡和李彥仙是什麼罪名,耿南仲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有人舉報此二人慾造反,莫須有?”

楊沂中到底不是韓世忠,他並沒有問出那句:“相公,“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乎?”

當然,這也是因為楊沂中明白,此事的罪魁禍首是趙構,他要是這麼問了,他的仕途可能也將結束了。

楊沂中什麼都沒說,他只是衝劉錡和李彥仙深深的一拜,無比愧疚的說:“楊沂中愧對二位兄長!”

說完,楊沂中就閉口再也不發一言了。

劉錡和李彥仙見此,哪還能猜不到,這事十有八九是趙構所為,否則,哪怕要動他們的人是張俊,楊沂中也絕不可能是現在這個樣子。

多說無意,劉錡和李彥仙只能跟楊沂中去了大理寺。

在這裡,主審何鑄在看過所有與此案有關的檔案了之後,覺得大都誣枉不實,無法構成造反的罪狀,因而便把這一事實去向耿南仲反應。

耿南仲聽罷,很不高興地說:“此乃聖意。”

何鑄已經覺察此案基本上全由誣陷捏造所構成的之後,所以他決不肯推波助瀾、落井下石的,因而他又說:“我非維護劉錡、李彥仙;而認為,今大敵當前,無緣無故將兩員有功將領置之死地,必傷大宋將士之心,於國家長治久安不利也。”

何鑄此言,雖然將耿南仲說得啞口無言,然而,很快何鑄就被趙構調離了大理寺,改用万俟卨來審理這件冤案。

在改由万俟卨這個小人主持審訊了以後,情況直接就變了,万俟卨將那些捏造的檔案擺在桌面上,向劉錡和李彥仙大聲呵斥道:“大宋何曾有負於你二人,你二人為何要造反?!”

劉錡氣憤滿懷,怒髮衝冠,他向著万俟卨等人高聲喊道:“劉錡對天盟誓:我絕無負於大宋!你等切莫陷害忠良!若我誣枉致死,到冥府也要與你等對質不休!”

劉錡氣憤激動,不自覺地指天劃地,身子在不斷聳動,手臂在不斷伸屈!

由此不難看出,劉錡的憤怒。

而李彥仙則完全是另外一幅樣子,他牙根緊咬,緊閉雙眼,一句話也不說!

見劉錡和李彥仙拒不認罪,万俟卨只能讓獄卒不停的折磨劉錡和李彥仙。

面對万俟卨等人想要屈打成招,劉錡咬定了自己沒罪,而李彥仙則是始終閉著眼睛,一個字都不說,任憑獄卒們拷打。

碰到劉錡和李彥仙這兩塊硬骨頭,万俟卨也沒辦法了。

而且,耿南仲轉達過趙構,準確的說是轉達過李存的意思,那就是李存要活的劉錡和李彥仙,他們要是下手太重,將劉錡和李彥仙給折磨死了,那他們這馬屁可能就拍到馬腿上了。

所以,万俟卨等人趕緊去跟耿南仲說明情況,請求指示。

耿南仲也不敢拿這個主意,他也只能去跟趙構請示。

恰巧,王倫也聽說了趙構等人正在對劉錡和李彥仙進行嚴刑拷打。

雖然王倫不知道李存要劉錡和李彥仙到底幹什麼,但李存卻明確的交代過王倫必須要將劉錡和李彥仙以及他們的家人完好無缺的帶回來。

王倫哪敢違抗李存的命令?

所以,王倫立即找到趙構,讓趙構必須馬上停止對劉錡和李彥仙用刑,並且立即將劉錡和李彥仙交給自己。

趙構很為難的說:“若此二人不認罪,小王如何向軍民交代?大使莫急,只等他二人認了罪,小王立即就將他二人刺配,恁地時,大使再派人將他二人截走便是。”

誰想,王倫這次卻極為強硬,他冷著臉說:“如何與軍民交代,那是你康王之事,王倫所得皇命乃帶他二人回京,若你等將他二人折磨致死,亦或是傷重以至他二人死在路上,非但王倫無法交了這皇命,你康王怕亦要承受帝王怒火!”

“這……”

見趙構還想給他自己找臺階,王倫很不高興地說:“康王莫要因小失大,王倫提醒康王一句,只剩三日,便是吳都統發兵之時也,我若是康王,必定先將他二人先交於我,使我帶去鳳翔,以免大軍開來。”

王倫都這麼強硬了,劉錡和李彥仙又擺出來了打死不認罪的架勢,再拖延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太好的結果,趙構也只能是欲蓋彌彰的讓人做出劉錡和李彥仙畏罪逃獄的假象,實際上則是暗中派楊沂中將劉錡和李彥仙帶出興元府交給王倫。

劉錡和李彥仙來到王倫身邊,然後一同回過頭去看向興元府。

此時,不論是劉錡,還是李彥仙,雙眼之中全都充滿了毫不加掩飾的恨意。

這其中尤以之前一聲不吭的李彥仙為烈。

在場之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能看得出來,李彥仙的眼中寫滿了“趙構,你給我等著,我李彥仙一定會回來找你報仇的”!

這一刻,還站在不遠處沒有走的楊沂中,忍不住在想:“陛下啊陛下,你可能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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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