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國公府。

蘇商趙大宇、梁文星等人恭謹地行禮,趙大宇彙報道:“據兵部訊息來看,此番入京的武舉人合計三百六十九人,眼下已到京師記錄在冊的,有二百八十八人,這些人都有人看著。”

李景隆滿意地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茶:“這件事你們辦得很不錯,盤口那邊如何了?”

趙大宇微微皺眉,頭微微低了點,開口說:“盤口暫時沒有問題,已經接連三日進入千兩銀子。不過,曹國公,現在管控盤子的那位對此很不滿意,似乎想要在更多地方開設盤口。”

李景隆吹過茶水,平靜地說了句:“聽他的。”

趙大宇、梁文星等人有些無奈,但盤口畢竟是李景隆開的,而管理盤子的人也是李景隆安排的,他們怎麼操作,自己根本沒有話語權。

天黑下來時,李景隆走到後院的亭子中,看著黑暗處隱藏的身影,問道:“這裡是京師,動作太大,很容易引起朝廷警覺,你也不想功虧一簣吧?”

金面人走到明與暗的邊緣,只顯露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既然朝廷默許了賭場存在,那就沒什麼好擔憂的,出了事,那些收了錢的官員比你更著急。”

李景隆撿起一枚石子,在手中掂量了下,說:“三十萬兩,可是一個驚人的數目,過去多少年,你們也沒花過如此多銀兩吧?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們需要如此多的銀兩,甚至於不惜一改往日作風,開始冒險了?”

金面人握了握拳頭,警告了一句:“這件事與曹國公府無關。”

李景隆搖頭,嚴肅地說道:“當然有關係,這盤口是曹國公府開的,你以為穩住盤子的是那些商人不成?不,是國公爵位的分量!哪怕是這次撬動了百萬銀兩,你們也拿不走三十萬兩!除去朝廷、商人與分出去的,餘下四十萬兩,我要三十萬兩,你們只能拿走十萬兩。”

金面人上前走了一步,火把的光照出了黑衣黑袍,金色面具,還有冰冷的一句話:“曹國公,我奉勸你作我們的朋友,而不是敵人。”

李景隆毫不退讓,堅決地說道:“朋友,敵人?呵,我李景隆做事只有一條原則,那就是最大的好處是我的,你們想要好處,必須給出誠意,否則,我寧願關了這賭坊,也不讓你們拿走一文錢!”

“你!”

“怎樣?”

“你別太高估自己!”

“是嗎?那你們有沒有小瞧我,我可是大明御封國公,只要我不造反,天底下就沒人能殺我。你們想要繼續合作,操盤口,掌握情報,我沒意見,但想要拿走更多的錢,就需要先付出,再收穫。”

李景隆一步步走向金面人。

金面人沒有躲避,只是一雙冰冷的眸子,透過金色面具看著李景隆:“你想讓我們出錢?”

李景隆點了點頭,道:“此番事各中風險你我皆知,想要曹國公府投入一切,又不願意分給我最大的好處,你們的如意算盤是不是打得太大了?我雖然不知道你們要如此一筆巨資打算做什麼,想來是十分重要。”

“我思來想去,發現你們想要的只是藉助曹國公府的威嚴,讓商人配合你們,然後透過賭盤拿走巨資,之後,你們是會消失吧?呵呵,無論最後誰是武狀元,想必你們都不打算兌現銀兩吧?”

金面人搖頭,否認道:“我們是講信義的。”

李景隆擺了擺手,直言道:“信義什麼與你們、我都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想說一點,我不信任隨時會消失的你們。一旦崩盤,你們拿錢走了,那入盤的人拿著賭據敲的是曹國公府的大門!”

“你到底想要什麼?”

金面人問道。

李景隆呵呵一笑,直言道:“簡單,你們接盤,我抽身。”

“你想置身事外?”

金面人有些驚訝。

李景隆嚴肅地指了指北面,道:“這也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著想。家弟被帶到安全域性,你們不會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我身為國公大肆開賭場,朝廷會怎麼想,安全域性會怎麼想?你們也不想被安全域性這條毒蟒盯上吧?”

金面人沉吟了稍許,開口道:“安全域性正在調查陰兵與白蓮教匪首,怕是沒這個心思關注賭坊。”

李景隆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這只是你的看法,回去問問你上面的人吧。我所能幫助你們的,只是讓一些商人為你們調查情報,賭盤交給了你們,從現在起,那裡的事與曹國公府再無關係,至於曹國公府投入的八萬兩,權當是送你們的了。”

金面人凝眸盯著李景隆,後退了一步,隱身在黑暗中,低沉地嗓音傳出:“如何決斷,是公子與古今的事。我只想提醒下曹國公,我們在一條船上,若我們出了意外,曹國公府也將覆滅。”

“你敢威脅我?”

李景隆上前,走入黑暗之中,眨眼之間,已看不到人影。

不久之後,距離李景隆只有三步遠的草地微微一動,閃露出一個腦袋,黑暗中,一雙眸子如同野狼般深邃,待聽聞到一聲野貓的叫聲之後,才深呼吸一口,對不遠處的李景隆道說道:“這就是你說計程車幹--金忠?”

李景隆對此人的出現並沒有半點意外,只平靜地答覆:“沒錯。”

郭綱起身,隱在暗處,將頭上的草摘了摘,有些擔憂:“似乎有些本事,不像是軟弱書生,而且還有人接應。”

李景隆沒有接話,轉身道:“按照計劃,他們將接過賭盤,我雖然不知道你們在計劃些什麼,但希望你們清楚,這群人能隱匿多年,不斷壯大,背後的人絕不是莽夫。小看他們,很容易吃虧。”

郭綱臉上露出了淡然的笑意,有些期待:“若是庸碌之輩,又何必需要安全域性出手?這次對決,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將幫助安全域性蛻變。”

安全域性不是錦衣衛,自從誕生的那一日開始,就不允許捕風捉影,不允許肆意攀陷,擴大風潮,不允許毫無證據鏈的懷疑。而這些,恰恰是錦衣衛最犀利的手段。

在很多人看來,安全域性是不如錦衣衛的,因為他們似乎並沒有辦過大案要案,沒有拿下過幾個布政使、侍郎、尚書,也沒砍掉過多少腦袋。

但事實絕非如此。

錦衣衛是出鞘的繡春刀,鋒芒無比,飲血無數。

安全域性是入鞘的繡春刀,鋒芒內斂,伺機而動。

安全域性將借這群人的人頭,給天下人證明看,這世上,沒有永不出鞘的刀!

武英殿。

顧三審的嘴巴不斷張合著,講了許久,才退到一旁。

朱允炆拿著手中的文書,問道:“楊幼文交代的事,你如何看?”

顧三審恭敬地回道:“楊幼文這些年來給古今、公子輸送了不少利益,但這筆錢財,遠不夠支撐其運作。在這背後,必然還有其他人。曹國公府方面也調查清楚了,他們只有在今年拿出過兩萬貫,在這之前,曹國公府並沒有介入。”

“從這些情報來看,古今與公子的背後,一定還有一股力量,有其他辦法得到資金。而眼下對方不惜威脅曹國公府,也要將賭盤開出來,還想借此得到巨資,可見對方正在圖謀更大的事。”

“前指揮史在蒙城已然確定,山東白蓮教佛母將在武會試之日,於鳳陽城中與各地白蓮教匪首集議,試圖整合分散的白蓮教勢力,形成一股力量。這筆巨資,很可能是為了收買、整合白蓮教勢力所準備的。”

朱允炆踱步在宮殿之中,沉思著顧三審的分析,許久方說道:“未必吧。古今是古今,白蓮教是白蓮教。這一次白蓮教選擇武會試時間作為集議時間,說明他們想借此規避朝廷的視野與注意。而反觀京師,卻是古今的人蠢蠢欲動,將手伸向了武會試。這一筆錢,應不是白蓮教想要的,而是古今想要的。”

顧三審有些驚訝,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朱允炆繼續說道:“再者,白蓮教匪首多少是有些信仰的人,藉助信仰去整合他們,遠比金錢更為有效。一旦這些匪首拿著金錢回去,他們若不能與教眾共富貴,那白蓮教徒如何相信他們?土崩瓦解之下,白蓮教就沒了出路。”

這個基本的道理,聰明的白蓮教匪首不會不知道。

換句話說,宗教催眠也好,極度的個人崇拜與信仰也好,都存在一個基礎的條件:

群體性貧困。

沒了這個先決條件,個人崇拜搞不起來,宗教催眠也搞不起來。

說好的一起當窮哥們,你一個人先有錢了,過上好日子了,現在也不拉我們一把,還想著讓我們給你繼續賣命,誰願意啊。

人都不傻,骨子裡有一個基本的秤桿:不患寡而患不均。

所以,要平均的貧困,要平均的躁動,要平均的鬥爭,才能維持一個宗教式的、崇拜式的組織存在。

如果出現了非群體性貧困,這類宗教也好,崇拜也好,都將蕩然無存。

這是白蓮教教義的缺陷。

朱允炆經過一番思索與分析,對顧三審下令道:“傳命劉長閣,佈局鳳陽,務求一個不落——不計生死!”

顧三審肅然答應,不計生死比生擒活捉好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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