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最大的秘密,就是“冥王”。

走漏一丁點訊息。

便足以敲動整座東洲的格局。

作為“祈願術”的擁有者,李青瓷很清楚,這世上存在著虛無縹緲的“命運之線”即便隔著無數時間,也能掃平迷障……她能夠與顧慎結緣,便是因為禁忌術法的J作用。

她心中有答案,問不問,說不說便不重要。

只要她不問。

顧慎不說。

讓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便是最好的結局!

若是為了讓妹妹安心,把“淨土”的存在說出……那麼對李氏,對顧慎,都不是好事。

這個時候,真相反而沒那麼重要。

這是長野最寒冷的秋天。

神祠落葉被風碾碎。

明明生出了很多白花,卻還是一片蕭瑟。

顧慎的“生機之火”,修行地十分順利,他像是一枚乾枯的樹葉,在深潭之中拼命汲取著養分,深海第八層的源質,早已經被儲滿,只不過轉化需要時間。

領域雛胚的第一層已經完成。

他結束了在神祠的閉關修行,站起身子,向著山頂走去,山頂本該盛放的那些白花,今日,連一朵也沒有隨風飄出,整座,大山顯得格外冷清,枯敗,。

顧慎的心頭隱約浮現出了不祥的預感。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凍湖任務最終剿殺之前,在“災厄手鐲”中看到的景象·……神祠漫山黑暗,只剩下一朵白花。

此時此刻,無比應景。

他加快了步伐。

登山之後,他站定身子,沉默地看著眼前的畫面……花圃的那些潔白小花兒,在本該長勢旺盛生機迸發的時候,變得枯萎,而且蔫吧,此刻都垂著花瓣,朝著一個方向,那座古老神祠小屋的門前,吱呀作響的藤椅上,躺坐著一個白衣如瓷的年輕姑娘。

那個姑娘閉著雙眼,好像睡著了。

她的懷裡還摟著一本薄薄的古冊,秋風吹拂書頁,露出她精心描刻的古文。

嘩啦啦作響。

好聽極了。

只是姑娘的雙眼不會再睜開了。

她像是花圃中的那些白花,在本該最有活力的年歲,沒有任何徵兆,就這麼迎來了最後一天的“枯萎”。

只是她早有預料。

所以離去的這一天,她很安靜,沒有打擾任何人。

“嘩啦啦,嘩啦啦材。”

書頁翻飛。

風忽然大了起來。

花圃裡那些白花的花瓣也隨風翻飛。

它們枯萎,倒下。

顧慎的背後,忽然傳來了腳步加快的登山聲音,一道練習了許多次,才輕快如銀鈴的笑聲也隨之響起。

“姐姐,我挑選了雪禁城最漂亮的新瓷。”

“你看……”

登山的聲音,和銀鈴般的笑聲,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風吹起白花,在神祠山頂掀起了純白的花潮。

“嘩啦啦,嘩啦啦材。”

那本薄薄的書頁落在了地上,還在翻動著。

瓷器墜落在地,碎裂成一瓣一瓣。

,PS:今晚還有。,

李青瓷的葬禮在清冢陵園舉行。

沒什麼人參加。

許多人只是知道,李氏有一位護道者……但他們不知道護道者是誰,更不知道護道者是做什麼的。

作為五大家中,最神秘的氏族。

李氏默默守護著“神祠”,每一代都有一位護道者,在災境內殉命。

這件事情,只有長野的最高層才知曉。

青瓷的墓碑,在陵園比較偏僻的地方,這是顧慎精心挑選的位置……這裡陣紋密集,源質豐盈,算得上一塊風水寶地。正值冬初,長野飄起了大雪,李青穗披著大襖,推去了所有事務,一個人默默在墓碑前站了一整天,高叔想要為她撐傘,也被喝止了。

“小姐她應該很久都不會再去神祠了。”

高天和顧慎站在一起。

他輕聲說道:“這件事情對她傷害很大,她恐怕還需要很久,才會明白你的‘苦衷’……希望你不要介意。”

顧慎只是搖了搖頭。

兩年前。

李驅虎離世。

李青穗哭得很傷心,哭成了一個淚人。

而今日。

她沒有流一滴眼淚。

“高叔走了。”

靜默地站了許久,李青穗從大雪之中走來,她沒有多看顧慎一眼,就這麼徑直走了過去。

高叔對顧慎投去歉意的目光。

就這麼擦肩而過。

“小顧先生,對不起。”

神祠的幻夢之中,有歉意的聲音響起。

簌懸木下。

褚靈輕輕按著李青瓷的肩頭,她和顧慎的精神連結畫面,在簌懸木下倒映而出,剛剛清冢陵園內的景象,顧慎在看,李青瓷也在看。

“沒什麼對不起的。”

顧慎說道:“多看幾眼,以後就看不到了。”

肉身死去,精神仍存。

他以自己的冥火,將李青瓷的魂靈引召,進入淨土。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動用“冥火”救人。

鐵五是顧長志送的,洪衷是吊墜交易得來的,至於那些被他剝奪了意志的雪籠罪犯,更可以忽略……李青瓷是他第一個靠自己力量救下的人,他為李青瓷保全了全部的意識,記憶。

在死去的那一刻。

李青瓷得到了新生。

而兩人之間沒有洞破的秘密,也在此刻徹底揭開。

冥王,古文會,淨土,舊世界……此後這些都對青瓷姑娘而言,都不再算是秘密,因為她幾乎不會有機會再和“現實世界”產生交際。,

簌懸木下的女子,搖了搖頭。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實地看到外面的世界。

但她並沒有多看。

“其實這倜世界也沒那麼好看。”

李青瓷低聲笑了笑。

她問道:“小顧先生,我以後還能再看到青穗麼?”

顧慎道:“你指的是哪種看到。”

“可能性最小,最困難的那一種。”

李青瓷自嘲說道:“如果有可能,那個時候,我還想和她說幾句。”

出乎她的意料。

短暫的靜默之後,顧慎回答道:“有可能的。”

樹下女子怔了怔。

“還有什麼,比死去之後,重新活過來……更加困難的?'”顧慎向著陵園外走去。

三重神域的黃金神光在遠方拂動,白朮先生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你親身見證了第一個神蹟。”

“未來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顧慎平靜道:“會有一天,你和青穗相見,在那個時候,你可以和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可以觸碰外面世界的陽光,感受長野冬季的飄雪。”

簌懸木下的女子,聲音沙啞地笑道:“這算是神座的諾言麼?”

“暫時還不算,因為我還沒有真正的成為神座。”

顧慎回首望向山陵繚繞的金光,說道:“這大概只能是故人之間的約定,就看你願不願意相信了。”

“當然……”

李青瓷深吸一口氣,堅定道:“我從未懷疑過。”

神祠山不再有護道者了。

李氏並沒有將其關閉。

因為神女還會不定期的降臨,這裡的黑花也沒有完成清理,安全委員會的周維會長親自確定了災境的穩定性,在陵園那位的允許之下,他尊重了李氏的選擇。

如今已不是二十年前,顧長志沉睡的時代。

有白朮先生在。

神祠山災境,就算出現意外,也不會成為特別重大的災難。

顧慎回到了這裡。

這一次,整座神祠,是真真正正的安靜下來。

青瓷姑娘在淨土世界裡得到了“新生”,唯一可惜的是她的祈願術已經無法再動用,但這未必不是另外一種幸運,失去了最後的籌碼,她就不必再和命運進行交易。

李青瓷對自己的淨土意義重大。

她曾在祈願之夢中,見過自己“大成淨土”的模樣!

如今這座神域之中,一共有一百三十二位魂靈,拋開鐵五和洪衷,剩下的一百三十位雪籠亡魂,就是曠野原初的生產力。

他們需要一個真正的“領袖”。

鐵五足夠勤懇,洪衷也無腦賣命,可這些還不夠。

當年的清冢,需要一張修築圖紙。

自己的淨土,一樣也需要。

而青瓷姑娘,就是那張最完美的“圖紙”,祈願術交易所得到的一切,不會被遺忘,她所看過的淨土世界,會成為未來指引自己前進的重要線索。

這一百多亡魂,已經在李青瓷的指引之下,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動工。

他們翻開凍土,重新播種。

以簌懸木的枝幹,搭建古屋。

冥王的神域,是世上最冷清,最孤寂的地方……但如果有了生命,就可以變得不再死寂。

李青瓷加入之後,淨土有了新的希望。

或許根本就不用等到顧慎修行到“盛夏”的那一天,這片土壤便可以煥發活力。

而且以當前的呼吸法進度來看一一。

很可能。

李青瓷就是自己未來“由死入生”的關鍵人物!

淨土入夏,自己轉生,這一點到底孰前孰後,顧慎不得而知。

只是,青瓷進入淨土之後,源質的消耗也開始加快。

淨土的“建設”順利開展,這座大寒世界之中的冷意前所未有的旺盛,鐵五和洪衷的戰意卻空前澎湃。他們兩人一直有勁沒處使,如今神座大人派來了這位聰慧至極的姑娘,這兩位的渾身力氣,終於有地方使了,李青瓷從簌懸木的周邊開始安排,對那些雪籠亡魂進行了簡單的編排序號,讓鐵五和洪衷各自率領一部分,在周密的分工之後,冰天雪地之中,開始大變模樣。

然而每一棟古屋的建起,每一片曠野的開墾,每一株幼苗的生長,都需要消耗源質。

顧慎在神祠山中忘我修行。

他加快了源質的汲取速度,來滿足“淨土”的進化。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點過去一一。

白朮先生曾說,太平日子不會長久了。

然而如今。

長野,東洲,乃至整座五洲……好像都重歸了寧靜之中,但真正處於高位的人都知道,這份寧靜是虛假的,隨時可能會被打破。

或許。

只需要遠洋的蝴蝶,輕輕閃動一下翅膀。

“滋啦!”

電流炸響!

黑夜之中,迸濺出熾烈的光火。

一隻蛾子,被電網燒死,它奮力閃動雙翼,但身上已經燃起了光火,最終在這團火光之中化為灰燼,就此散去……

“吉普塔,檢測器在F19地區檢測到了超凡氣息的異常,你這邊什麼情況,迅速彙報。”

電網的外端。

一位嚴嚴實實裹著紅銀戰鬥服的男人,舉起通訊器,他的目光越過茂密的長草,看著電網那邊燃燒的蛾子,確定無誤之後,彙報道:“維亞斯隊長,這邊沒有異樣……我只是看到一隻蛾子被燒死了。”

“蛾子?”

維亞斯的聲音有些困惑:“你確定嗎?只是蛾子?”

“確定。”

吉普塔取出了自己的便攜檢測器。

這種檢測器,帶有一根強邏輯材料所製作的“天線”,利用強邏輯材料牴觸源質的原理,可以在一定範圍之內實現“源質”的探測。

只不過南洲的技術手段稍微有些落後。

聽說外洲的那些超凡者,可以檢測到方圓三百米的超凡波動,北洲調查軍團的檢測儀更加靈敏……他們手中的檢測器,目前有效範圍在一百五十米,只有一半。

不過也夠用了。

誰會用檢測器去檢測籠子裡的“困獸”?

吉普塔向後退去,他站在了一座小土坡上,F19地區的地勢坑窪,他有時候需要登高,才能完成日常“考察”,實際上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必要步驟。

在【深海】全面連結的時代,人工考察還有什麼意義?

只不過“聖城”的大人物要求他們每日例行三次巡檢。

他們再怎麼偷懶,也不敢違抗命令。

男人取出了一枚鏡片,放置在自己的眼前,鬆手的那一刻,鏡片自行懸浮,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開始“攝錄”F19區的影像,從小土坡的高點望去,前方是連綿數千米的高壓電網。

裡裡外外,一共有十層。

宛如一座又一座的籠牢。

實際上,他現在所站的位置,也在巨大的“牢籠”之中,只不過他擁有“工作人員”許可權,可以隨時透過安全通道進入,離開。

“F19區,覺醒實驗報告日誌,新曆641年。”

他輕聲念著千篇一律的報告開端。

同時心底腹誹。

非要搞什麼人工巡檢,實際上還不是用【深海】進行攝錄?

自己看,和【深海】看,能有什麼區別?

“嗡!”

遠方的黑夜傳來了很輕的一道輕響,吉普塔怔了一怔,他皺起眉頭,望向黑夜的遠端,那裡一片漆黑,他努力想要看清那十層電網,數里之後的景象,卻什麼都沒有看見。

剛剛的響聲,似乎只是意外。

“是我的錯覺麼?”

吉普塔心底緊張起來,他連忙對著通訊器低聲說道:“隊長……這裡好像有點不對·”

滋啦,滋啦。

通訊器的聲音斷斷續續。

在“籠”中,偶爾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吉普塔不是第一次遇到,他用力拍了拍通訊器,但這一次通訊器的情況沒有立即好轉。

“草。”

吉普塔罵了一聲,有些無奈。

為了謹慎起見,他開始向後退去,同時開啟了備用手電,一邊保持攝錄,一邊照著遠方的荒蕪草原,只是這一照……吉普塔頭皮發麻。

黑夜之中,有一道巨大的陰翳,就在自己的“不遠處”……這傢伙竟然悄無聲息地突破了四五層電網,剛剛的響聲就是它所發出來的,近百萬伏特的特高壓電網就這麼被碾過去了,像是魚網一樣纏繞著它,光線照過去的時候,吉普塔看清了“它”的模樣。

一隻超級巨大,足足有五十米的蝴蝶?

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見鬼!

這種東西是怎麼生長出來的……遇到電網,為什麼只發出這麼輕微的響聲,電呢火呢光呢?

整座F區的黑夜都靜悄悄的。

吉普塔忽然怔住,光等等,光?

如果沒記錯的話,工作人員手冊裡寫的很清楚,在桑洲窟地帶,蝴蝶飛蛾這種昆蟲綱鱗翅目的節肢動物,絕大部分都具有趨光性……

如果在黑夜遭遇。

不可打光。

“嗡嗡嗡!!”

吉普塔的腦海裡一片空白,他勐地將光源扔出,但是已經晚了,他看到了黑暗中“無聲”翱翔的大傢伙,轉動著複眼,據說這玩意兒的複眼是由一萬五千只小眼睛組成的,只不過正常品類的太小,即便是超凡者也看不清楚。

但放大到五十米後。

“它”的眼睛,已經比人還要大了。

吉普塔與密密麻麻的一萬五千隻眼睛對視,他的精神海在這一刻遭遇了劇烈的撞擊,一瞬間跌坐在地……

蝴蝶捕捉到了光,在好幾張高壓電網的包裹之下,它閃動翅膀,向著“目的地”突進,一路火光帶著閃電,掀起了洶湧狂風。

很快,FI9區恢復了靜謐。

一枚跌落在茂密草叢中的通訊器,還在震動。

“吉普塔,系統臨時升級,通訊被迫斷開,現在已經完成‘升級’了,你這邊什麼情況?”

“F區的天眼被破壞了,你這邊還好嗎?”

“吉普塔,聽到請回答。”

“聽到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