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見神

“破碎的木屑……有可能出自於老師的手杖？”

顧慎皺起了眉頭。

這一點，他無法理解。

據他所知，老師是從披月城要塞的災境中離開……那裡距離地圖上標記的位置，差了太遠，如果真有手杖碎片，怎麼會被洪衷撿到？

“這人的證詞可信麼？”顧慎以心聲問道。

“從洪衷的檔案來看，他的證詞是可信的，因為這份檔案十分優秀，他進入北洲軍方二十一年，跟隨調查軍團執行了近百次任務，一步一步踏踏實實走到了精銳隊隊長的位置。”褚靈緩緩道：“這個人沒有說謊的必要。”

她知道顧慎在想什麼。

“北洲以外的地圖是支離破碎的，沒有人知道披月城災境的出口通向何處……如果牯堡要塞以北的雪山峽谷，真的能夠看到‘綠洲’，那麼撿拾到樹先生的手杖，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褚靈沉聲道：“我重檢了資料庫的運算過程，【深海】之所以給出67%機率，是因為結合了洪衷的精神分析，這個傢伙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接受了測謊實驗，並沒有產生異樣的精神波動。”

顧慎知道褚靈這句話的意思：“所以……都是實話。”

“嗯。”

褚靈又道：“但……實話不一定意味著真相。”

大多數時候，人們會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只是……眼見不一定為實。

“目前這個案卷中存在的最大疑點，就是前段時間精英隊‘精神烙印’的短暫消失。”陸南梔輕輕叩了叩桌面，認真說道：“這個問題，北洲軍方也無法解釋，所以他們希望東洲能夠提供一些技術性支援。”

“技術性支援？”

顧慎挑了挑眉。

“白蜥大將寫了一封郵件，希望樹先生的門下弟子能前赴北洲一趟，鑑別手杖木屑上的精神殘留。”陸南梔將全部案卷推送至顧慎手上，緩緩道：“這個任務的最佳履行者……就是你。”

顧慎是精神系超凡者。

想要鑑別師姐師兄和老師的精神氣息，他當然最合適不過。

只不過顧慎心中隱約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這件事情，不必著急。”陳叄先生柔聲說道：“北洲軍方還在對洪衷做著最後的精神檢測……你還有考慮的時間。我們原先準備再等一等……”

“無事，我的假期已經結束了。”

顧慎接過案卷，站起身子，說道：“不過在動身北洲之前，我要先去一趟長野。”

……

……

“顧慎，這件事情有些蹊蹺。”

乘坐大都的重型機去往長野的路上。

顧慎運轉“驚蟄”，很快便陷入了呼吸法的精神世界中。

他來到了零零么車廂裡。

褚靈蹙起眉頭，正色道：“這種案件，【深海】一般不會參與這種物件碎片的痕跡鑑定……”

樹先生的手杖材料是特質的。

但離開北洲之後，【舊世界】的大量遊離源質，會抹去或者覆蓋手杖上的精神氣息。

這種情況下，想要進行能夠讓人信服的痕跡鑑定，便變得極其困難。

“最重要的是，【深海】不會給出這麼一個……奇怪的機率。”褚靈想了想，道：“如果是【原始碼】進行回答，那麼答案無非就是三種。”

是。否。

以及……無法判斷。

“贊同。”

顧慎也點了點頭，有些不太確定地道：“我怎麼覺得……北洲軍方有意要接觸我？”

顧長志的那封信，訊息還沒有傳出去。

該不會北洲那位女皇陛下，提前料到了這些？

……

……

落地長野。

顧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往清冢陵園。

鬥戰火種的神力，懸浮在陵園的空氣之中，這是一股令人備感安全的力量，陵園已經修葺完成，重新對外開放，大量的超凡源質恢復了井井有條的秩序，在空中隨雲氣一同卷舒。

由於新任神座的庇護。

陵園的氣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原先“鬥戰火種”一直在沉睡，於是難免有些死氣沉沉的暮意，而如今逝者的墓碑不再給人陰冷的寒意。

白朮的鬥戰神域，與顧長志不太一樣。

唯有進入內陵的人，才能看到這座神域的“真實模樣”……顧慎站在霧氣瀰漫的小山，他看到了同時存在，疊加在一起的好幾座“神域”。

那是【倒流】與“鬥戰火種”相結合的神蹟。

同一時空，存在著不止一座的黃金神域，疊加在一起。

大成的白家血脈，的確能夠揹負起神座之名……如果拋開火種的加持，白朮和顧長志兩人一同修行下去，其實在長遠方面，是白朮更佔一些優勢的。

顧長志如太陽，熾烈燃燒的同時，註定了他的“光期”短暫。

而白朮，因為血脈中的“時間之力”，反而能走得更久……

所以，如今的白朮，熔鍊了“鬥戰火種”，並不算遲。

在五洲的神座之中。

他甚至可以說是位於“巔峰”的當打之年！

只要徹底熔鍊鬥戰火種，他的殺力，足以威懾其他幾座大洲的神座……對於東洲而言，可謂是看到了一縷曙光。

在最高席，有一位話語之人，是極重要的。

先前顧長志長眠。

東洲在五洲之中，遭受了許多“不公平”的待遇，這其實很真實，五洲議會之間的發展，並不以神座個人意志為推動，即便光明神座和北洲女皇都與顧長志有所交情，也不可能力保東洲發展……而在源之塔的針對下，相對弱小的東洲，不可避免地要接受更多的“惡意”。

弱小之地，先是淪為棋子。

再是淪為棋盤。

連結【深海】之後，五洲議會所要保障的……是全體人類的最高利益，總有地區要承載更大的重量，而在顧長志出手擊殺酒神座之後，這個地區，就變成了南洲。

遠方山陵，有陣陣霞光繚繞。

鬥戰火種的餘暉逐漸收攏。

一道渾厚聲音響起——

“顧慎，你終於回來了。”

顧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青俊身影，與自己先前印象中那道衰老的“影子”截然不同。

白朮恢復了年輕時的容貌。

他並沒有顧長志那麼高，但在火種的映照下，同樣給人極大的安全感。

他望向顧慎，笑了笑。

成為神座之前，白朮的眼神，便已經足夠深邃。

被望上一眼，就有種被看穿一切的感覺。

如今……更不必說了。

顧慎苦笑說道：“褚靈的事情，還請前輩幫忙照顧一二。”

對長野的超凡者而言，褚靈是真實存在的人……除了李青穗李青瓷二人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知道，褚靈會消散的事情。

而如今，他一個人回長野了。

而且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褚靈都不會露面。

這需要一個理由。

好在……千野大師早就幫顧慎和褚靈想好了這個理由。

沒有什麼是比“新任守陵人”更好用的名頭了。

如今的陵園陣紋，無法阻攔褚靈在零零么車廂內的“精神連結”，她只需要分出一部分算力，便可以掌握這座大陣，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確成為了清冢的新任守陵人。

而且，不需要面見任何人。

“小事。”

白朮淡淡說道：“陵園已經被鬥戰神域籠罩，我會留下一縷火種之力，來演化她的影像，時常入陵的超凡者，都會看到她的身影。”

“還有一事，需要前輩幫忙。”

顧慎再次開口，道：“雪禁城內，有一座府邸，裡面存放著……一些小物件。”

白朮微微一笑，並不接話，而是靜靜看著顧慎。

顧慎無奈說道：“那些小物件，是‘山先生’對前任冥王的賠償。”

當初的交談，就發生在陵園中，怎麼可能瞞得住白朮的感應？

從葬禮結束，到山先生交貨……估計每一個細節，都被這位前輩看在眼裡。

“你的東西，你自己去取好了。”白朮平靜說道：“既然你是真的‘冥王’，何必擔心山先生他們發現異常？”

顧慎聞言，微微一怔。

緊接著他感覺到了陵園中的一些異樣。

“封印……鬆動了？”

他詫異地望向遠方，那五座巨像的鎮壓之下，散發著幽暗漆光的“冥王火種”，竟然露出了極小的一縷縫隙，雖然極小，但終究是露面了。

這可了不得。

顧慎下意識緊張起來……一縷“冥王火種”之力，一旦失控，便足以讓整座陵園陷入動盪之中。

只不過一剎，他便意識到，如今已經不是先前的陵園之戰了。

新任神座誕生。

白朮穩穩壓制住了這枚無主的“冥王火種”，在黃金神域的籠罩覆蓋之下，冥王之力，並不會影響到其他的超凡者。

只要……不那麼接近。

而神域範圍內，他若不想，誰都無法接近。

“這幾日，已經有好幾道‘目光’掠過這裡了。”白朮道：“很顯然，外洲的神座對清冢很感興趣……對你，我，也很感興趣。”

顧慎明白了這縷冥王氣息洩露的真正原因了。

外洲的神座，以精神力試探了多次……而冥王氣息始終不出現，實在不合適。

於是白朮便開啟一縷縫隙，放出了一縷冥王氣息，讓這縷淺淡的陰暗渾濁，摻雜在鬥戰神域的聖光之中，外洲的神座若是不親臨至此，便無法看清陵園真相。

這，是起威懾作用的！

“這些精神力，如今都退去了。”

白朮微笑道：“若是仔細去算，這裡面應該有你一半功勞。”

顧慎望向那縷豎瞳縫隙。

或許是因為鬥戰神域的威勢太大，自己心中的“不祥”之感，並沒有上升。

顧慎隱約感到，自己與那枚火種的感應，變得更簡單了些。

於是心念一動……

剎那間，陰煞翻湧。

陵園上空黑雲聚攏，他的衣袍瞬間流淌一層黑色，化為冥王長袍，而手中的“真理之尺”，也流淌成一汪黑色的弧光。

黑色源質覆蓋在面頰之上。

顧慎周身籠了一層霧氣。

他輕聲而笑，此刻這笑聲聽起來甚是沙啞：“原來如此……”

若不交手，單單是這縷火種氣息，便足以駭人。

“今夜，我會將神域鋪滿雪禁城。”

白朮輕描淡寫道：“你要做什麼，直接去做便是，監獄所的那些小傢伙，多半是想一窺冥王真容，只要見到了，便足夠了。”

神座久居之城，往往會有一座神域籠罩。

西洲的“光明城”，便是因此而得名。

在神域籠罩之城中，神座可以輕鬆感知到方圓地界的“風吹草動”，一切雜音，甚至可以細緻地感受到生靈的雜念。

當然，聆聽萬物之音這樣的事情……神座不會刻意去做。

這些“神蹟”都是需要消耗源質的。

“多謝前輩。”

顧慎誠懇行了一禮。

“前輩……”

白朮笑了笑，輕聲喃喃道：“我倒是希望如今的你，可以不用喊我前輩……”

冥王火種的主人，已經確定是顧慎了。

這也就意味著……

顧慎遲早會站在與自己同等的位置。

而超凡者世界，想要被叫一聲真情實意的“前輩”，除了年齡大，還需要拳頭硬。同為神座之後，顧慎反而會成為很多老怪物口中的“前輩”，“大人”。

白朮忽然問道：“你如今在使用北洲的‘滲透修行法’？”

“是。”

顧慎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他已經一年多沒有登陸深水區，來進行所謂的超凡試煉了。

“不錯……”白朮欣慰道：“在【深水區】存在之前，超凡者一直在使用‘滲透法’修行，這是一門速度稍慢，但根基紮實的修行法。”

【深海】研發問世之前，哪裡有什麼深水區的精神試煉？

白朮和顧長志，都是一步一步，趟水過河。

如今他們成長起來了，自然也更傾向於這種原始野蠻的修行法門。

“深水區的精神試煉……雖然沒有問題，但我總覺得，依賴於此的超凡者，難以走得長遠。”白朮沉聲說道：“在抵達封號之後，步步都是坎坷。”

如今的【深水區】，只能提供十二層試煉。

而十二層之後的封號，亦有三六九等。

這是一種宏觀的巨大提升。

整個超凡者群體，有了更加“高效”的修行法，整體實力拔升了一大截。

按照原先的法子，只能修行到第四層的超凡者，在【深海】的幫助下，能夠修行到第六層，甚至更高……對他們而言，封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真正的天才，都是拋棄【深海】的。”

白朮緩緩道：“你如今的超凡氣息，大概是深水區第七層，但精神境界……”

他眯起雙眼，仔細望著顧慎。

鬥戰火種的輝光，直接照入顧慎的精神海中。

熾火默默縮成了一團。

顧慎感受著這坦蕩而溫暖的力量，與顧長志先生相比，白朮的“火種之力”，沒有那麼熾烈，而是內斂而綿長。

顧長志師從光明神座。

而白朮則是用【倒流】重構了神域。

兩人的戰鬥風格，以及火種的運用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片刻後。

白朮頗有些訝異，他感慨笑道：“精神境界有深水區第九層的水平，精神力比超凡境界高了兩個層次……像你這樣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超凡者的修行一般講究均衡。

自然系，強攻系，精神系，各自的修行方向不同，但修行到了後面，卻是殊途同歸。

能夠衡量一個超凡者強弱的，無非就是兩點。

“超凡源質”和“精神力”。

超凡源質的修行之路，是量變到質變，有些天才是修行源質的速度很快，體質極好，而有些天才則是參悟源質的運用方法極快。

當超凡源質抵達了一定數量之後……超凡者之間，便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分水嶺。

這便是深水區劃分出第二階段，第三階段，第四階段的原因。

第一階段的超凡者，初步掌握源質，類似於嬰兒的爬。

第二階段，能夠熟練運用源質，如少年的走。

第三階段，可以將源質擴散，形成初步的“域”，這便是跑，是第一個質變。

第四階段，便是形成完整的“領域”，範圍變大，並且自如掌控，這相當於是“飛”。

所以……理論上來說，第三階段的超凡者，幾乎不存在跨越戰力階級，去挑戰第四階的可能。

當然，凡事總有例外。

想要結束一場越階戰鬥，最快的辦法，就是取出一枚強邏輯子彈。

七步之外，子彈快。

七步之內，子彈又準又快。

而顧慎的戰鬥方式，則一直很簡單。

他向來不追求“公平”，只追求“勝利”。

一位初出茅廬的二階段超凡者，就能放倒封號級別的梟，靠的就是一枚能直接破壞超凡邏輯的崩雪子彈！

只不過，上天是公平的。

崩雪這樣的逆天子彈，就只有那麼一兩枚。

如果人人都有一枚崩雪……那麼世界該變成何等瘋狂的樣子？

“所以，這算是嚴重偏科了麼？”顧慎頗感無奈地嘆了口氣。

“其實……並不算。”

白朮微眯雙眼，道：“你的修行速度已經很快了，只是精神的成長速度，比我想象中更快。”

尋常人的精神和源質無法同步。

是一者弱，一者強。

而顧慎，則是一者強，另外一者更強……更重要的是，精神力比源質強，這樣失控的風險會極小。

顧慎體內可掌控的源質，抵達了第七層。

可他才修行了不到兩年！

這一年的看客心境，讓他幾乎沒有困難的跨越了第二階段的門檻。

而精神力……更是暴漲到了一個同境人中難以企及的地步。

放眼五洲，能夠如此短時間，將精神力修行到第九層的超凡者，絕對是鳳毛麟角中的鳳毛麟角。

“只能說，冥王火種看上你，不是沒有原因的。”

白朮感慨說道：“你如今的精神力強度，已經是第三階超凡者中的一流水準，這可不是簡單的天賦和努力就能完成的……這已經是一種‘神蹟’。”

“這的確就是‘神蹟’。”

顧慎沒有自大，他神色複雜地說道：“一年之前，顧長志先生……在大都神臨時，送了我一座完整的‘四季曠野’。”

是的，這不僅僅是天賦，努力。

更是幸運……千萬人中，就只有他，得到了鬥戰神座饋贈的精神領域。

顧慎本身的精神天賦就極好。

由於“四季曠野”的提前覺醒，使徒鐵五的勤懇澆灌，苦修一年之後，“簌懸木”破土，才有瞭如今這般豐厚的底蘊。

諸多因，終成果。

原來如此……白朮此刻恍然，怪不得先前這個小子參悟“驚蟄”的時候，便誕生了黑色輝光的異樣。

顧慎想起了一件事，忽然問道：“精神力超過境界的，應該不止我一個吧？”

“能配得上‘天才之名’的，都該做到精神力壓制當前境界。”白朮平靜說道：“不然……便會導致失控。時常來春雨觀的沈姓小子，原先之所以無法控制能力，便是因為精神力太弱。”

而這，其實是知易行難的事情。

對大部分人而言，源質修行已經十分困難，而精神力修行，則是難上加難。

左腳栓掛十斤，右腳栓掛二十斤，這種情況下……要求右腳比左腳步子邁得大，這的確也只有“天才”才能做到了。

“只不過他跟了你之後，精神力修行找到了竅門。”白朮悠然說道：“如今，便不會再出現失控的情況了。”

“那……白袖呢？”

顧慎望向白朮。

之所以會提到小袖子。

因為顧慎記得，在安全委員會大廈裡，有一份精神力安全性的測試報告，白袖的穩定性幾乎與自己平起平坐。

“他……同樣是個妖孽。”白朮意味深長地說道：“在第七層的時候，他沒你精神力這麼恐怖……不過也差得不遠。”

顧慎陷入了思索之中。

自己可是有顧長志贈送“四季曠野”的奇遇！

“放心……能做到這一步的，都不止是自己的天賦原因了，一定是有天大的機遇。”

白朮淡然說道：“那個小子之所以有如此強悍的精神力，是因為他得到的造化，不比你差。”

不比“四季曠野”差的造化？

顧慎有些詫異。

不過……這才合理。

從白袖在陵園展現出的【雷界行者】特質，他身上的造化，可能不止一樁。

白朮望向顧慎，微笑問道：

“其實你的精神力，還可以錘鍊地更紮實一些，需要我幫你麼？”

顧慎微微一怔。

還有這等好事？

他幾乎是沒有思考地開口。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