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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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河區,凌晨一點。
一間非常偏僻的老酒館,霓虹光下,匾牌黯淡。
一位穿著白色西裝的老人,杵著紫木手杖,緩緩走入酒館內,或許是地處偏遠的原因,本該是正當營業的時候,酒館內卻空無一人。
賙濟人來到吧檯前,他點了根菸,瞥向吧檯內側,叩了叩桌臺。
“咚咚。”
震顫聲不大。
但兩下叩指,整座吧檯桌面,包括背後巨大陳列櫃,貨架,似乎都盪出一圈波紋。
如果酒館內有其他的客人,他們會看到空間好像湖水,隨著兩下叩指,震盪出頻率一致的漣漪……
吧檯內側一團黑漆漆的陰翳中,有人陡然睜開雙眼。
眼神中閃出一團驟光。
很難相信那團驟光來自於一個衣衫襤褸的糟老頭子,他披著單薄如乞丐的布衫,衣衫下瘦骨嶙峋好似一具骷髏,眼眶凹陷,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手中緊緊握著外表油垢的酒瓶。
兩個老人,站在光與暗中,衣著,身材,精神,都形成極其鮮明的對比。
“沒想到你生意這麼差……不會就我一個人來吧?”
樹先生緩緩坐在高腳凳上,把點著的煙遞了過去。
衣衫襤褸的老人接過,深深吸了一口,他低聲笑了笑,聲音沙啞地也像是一具骷髏。
“除了你,誰會來這樣的酒館喝酒?”
他從陳列櫃中取出一枚高腳杯,在櫃檯底下熟練地調配,片刻後端到樹先生面前。
“朗姆,檸檬,冰塊,咖啡,蜂蜜……嗯……熟悉的自由的味道,就是有點怪怪的。”賙濟人抿了一口,皺眉看著酒杯,咕噥道:“沒給我偷偷加料吧?”
“沒錢,買不起咖啡,蜂蜜。”
兩三口就把一整根菸嘬完的老人,轉過身開始整理背後的陳列櫃,因為剛剛的波紋,有些酒瓶的位置發生了變化,還有些酒瓶,則是產生了肉眼很難察覺的裂紋。
他伸出一隻手,撫摸鏡面一般,緩緩抹過。
那雙乾枯的手掌彷彿擁有不可思議的魔力,震盪的餘音瞬間消失,還在回顫的細微波紋,在這一刻被盡數抹去——
嗡嗡嗡的輕微噪音,在瞬間被全部清除。
酒館寂靜地落針可聞。
“不愧是曾經打遍長野無敵手的男人,荒廢二十年修行,依舊是一頭雄獅。”樹先生淡淡道:“白朮,你準備在這種地方窩一輩子?”
“……”
名叫白朮的襤褸老人,雙手抹平酒櫃漣漪,重新坐回黑暗中,聲音很輕地道:“打遍長野無敵手,只是個笑話……再修行一百年,也不是顧長志的對手。”
“想開點,沒有顧長志的長野無敵,也算是長野無敵了。沒必要和他比。”
樹先生長長嘆了口氣。
“而且。”他噴出一口煙霧,悠悠道:“我就欣賞你這種能屈能伸的英雄好漢。你看……那些過早燃燒自己的,哪有一個好下場?顧長志從外面回來之後,現在還躺著睡覺呢,能不能醒還是兩說。現在再打,你妥妥地穩贏。”
“滾蛋!”
白朮冷冷開口:“賙濟人,如果你只是為了來羞辱我……你已經達成目的了。酒已經喝完了,你可以滾了。”
“別別別……有話慢慢說。”
賙濟人立馬認慫,他換上一副討好的笑臉,在櫃檯桌面上拍出一份檔案袋,然後又遞出一盒雪茄。
白朮皺起眉頭。
他接過雪茄,沒有去接檔案袋。
“艾倫圖靈……A-009……真理之尺……”
樹先生低聲開口,他低聲地說了隱秘之語,聽到其間一些關鍵詞後,白朮眯起雙眼,緩緩按住檔案袋,拖到自己面前。
他面無表情地拆開,一字一字地讀完。
這個過程中,賙濟人一直盯著白朮的臉,他在觀察著對方的神情,看到白朮眼神裡出現瞭如自己所料的困惑之後,他咧嘴笑了笑,道:“這份檔案蠻有意思的……對吧?”
白朮合上檔案。
“一個有點意思的少年。”他給出了這樣的一個評價,“一份與我無關的檔案。”
“我不明白……你給我看這些,有什麼用?”
他木然地望向樹先生,道:“這個世界發展地太快,與我這種舊時代的殘黨已經沒有關係。我只想生活在地底,我也只配生活在地底。”
“你可以走出去看一看,年輕人幹得不錯,但這個世界還是屬於咱們這些老傢伙們的。”賙濟人聳了聳肩,笑道:“只是一個人的力量終歸薄弱。這些年來我沒有找你,沒有打亂你的生活,但是看到了這份檔案,或許你應該改變一下主意。”
“永遠不要來找我了。”
白朮連一秒的猶豫也沒有。
他面無表情道:“賙濟人,你應該很清楚……如果我想要走到外面的世界,如果我還是二十年前的性格,你今天就不可能平安無事踏入這間酒館。在你進門的第一時間,我就會動手。”
“曾經的你是我的朋友,但現在……”
白朮緩緩向後靠去。
“我最厭惡的……就是議會,裁決所,以及像你這樣明知真相卻為他們賣命的人。”
樹先生陷入了沉默。
說完這些,酒館重新迴歸到極靜的狀態。
白朮按住檔案袋,重新將其退回桌邊。
他不再說話,連眼睛都懶得再睜,只是擺了擺手,做了個驅逐蒼蠅一樣的姿勢。
這一次,連滾都懶得再說了。
“……”
樹先生收回檔案袋,他站起身子,走到酒館門口,停住腳步,再一次地返回。
陰翳中的白朮依舊閉著雙眼,皺起眉頭,展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不管你怎麼說……我至少是在做著追逐希望的事情。哪怕希望渺茫,哪怕最終她依舊不會復甦。”賙濟人冷冷道:“而你呢?躺在一間破爛酒館,半截身子埋在土裡,除了喝酒就是睡覺,你是準備在夢中兌現曾經對她的承諾麼?”
白朮睜開了雙眼。
那雙眼瞳中綻放出了熾烈的暴怒之火。
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展開了。
整座地下酒館陷入了絕對的凝滯之中——
包括樹先生。
而下一刻,所有的火光都熄滅了。
白朮闔上了雙目。
他的聲音裡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無盡的空洞和麻木。
“蠢貨……”
“別追逐了。”他翻了個身,夢囈一般低語:“希望本就是不該存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