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顧慎深深鬆了一口氣。

他現在的心情非常複雜,在陳沒施展時緩領域的那一刻,熾火在眉心跳動了一下。

按道理來說,顧慎目前的精神力,無法在時緩領域中做出任何的反應,甚至不會意識到自己被“時緩”了,但偏偏熾火讓顧慎恢復了清醒。

如果非要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麼只能說明,“時緩”這種無序的力量,也是在熾火重建的秩序之中。

但熾火的力量,也僅僅是讓顧慎意識到……自己被遲緩了時間。

更糟糕的事情就是,自己原先屏氣寧神,將全部心力都放在了遠方齊櫚架起的那杆大狙之上,當紫銀子彈綻放花火之時,也正是自己還擊之時。

時緩領域。

讓顧慎根本無法還擊。。

他眼睜睜看著紫銀子彈綻放出火光,又眼睜睜看著陳沒向著自己奔來。

直到時緩領域終止——

顧慎留在江灘的“豪賭”,也落下了帷幕。

顧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贏家,他成功印證了自己的想法,但卻只印證一半。

因為的確有人在注視著自己,江灘針對自己的殺意,在最後一刻被阻止了,只是出手的人是自己的老師。

樹先生。

顧慎原先猜想的結局,會是崔忠誠從中運作,導致今夜江灘的這起事件終止。

不過現在的場面,也超過了顧慎的預料。他沒有想到,大都區的兩位議員都來到了現場,今夜的鬧劇是誠心會的分歧,歸根結底是地底糾紛,應該由地底來解決。

兩位議員登場……事情,可能就不簡單了。

顧慎打量著兩邊,那個披著黑色毛呢大衣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大人物,即便不曾言語,亦是面色生威,令人心生敬畏,而伴隨左右的面板雪白女人,很明顯就是在大都身份地位僅次於夫人的另外一位傳奇女子,葉寧秋。

吸引顧慎最多注意的,是夫人傘下的老人。

一襲漆黑的西裝,有些乾癟,因為這具身子的主人已經太老了,面容在傘下的陰翳中被遮掩,只露出乾枯的雙手,他坐在輪椅上,雙手握著把手,像是握著整個世界。

江面的碎冰倒映出老人掌握無上權柄的威嚴一幕。

花幟,趙氏,大都權力地位身份,均是最大的話事人。

……

……

縱然顧慎先前已經隱隱猜到,今夜兩位議員齊至,所為之事必不簡單,可當樹先生開口之時,他仍然有些驚訝。

先是假裝“受寵若驚”的接受了樹先生的介紹。

兩邊大人物其實都是老熟人。

顧慎知道,他們其實都看過了自己的檔案……有句話在現在說出來會很欠揍,但倒也是實話。

雖然自己不認識他們,但他們還是認識自己的。

侵入南灣大廈的事情,可大可小,顧慎之所以忌憚陳沒,因為這個傢伙不講規矩,如果在先前被抓到了,先斬後奏,自己沒一丁點辦法。而現在則不一樣了,樹先生親自出面,將自己“弟子”的身份抖了出來,為了確保其重要性還特地加了“關門”兩個字。

陳叄的身份地位不一般,不會追究“小事”,這種事情只能葉寧秋出面,如果她想要繼續追究,那就牽扯了崔忠誠說的問題。

證據。

陳叄這邊的人,根本拿不出證據。

顧慎侵入南灣大廈的這件事情,幹得實在乾淨利落,監控損壞,現場沒有留下任何身份資訊,即便動用精神系側寫,也揪不出可以回溯的超凡邏輯。

想要追責,大機率是沒戲。

過了今夜,就更不用說。

可真正讓顧慎驚訝的是樹先生對陳沒說的話……他不露痕跡望向身後扶著輪椅的崔忠誠,看到了小崔先生唇角微微翹起的一抹弧度。

這些年來。

崔忠誠一直懷疑長久基金會埋下了一顆地雷,他沒有證據,苦苦找尋,但實際上這場博弈,在自己進入大都之前就開始了。

當有了那位羅盤主人的線索之後,就不再是顧慎一個人在戰鬥。

很顯然,崔忠誠的力量立即開始了行動,周馭案件之所以能合併,必定是有人提供了充足的論據。

顧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人是誰。

只能是唐大法官唐清權。

如此短暫的時間,能把這幾件案件合併,並且重新開展行動……崔忠誠的行事效率令人驚歎,自己本以為是孤軍奮戰,可現在看來,背後還有一位心思縝密的“神隊友”。

是了。

顧慎一瞬間想到了自己在南灣大廈第十九層所看到的景象,如果說南灣大廈與羅盤主人有聯絡,那麼自己侵入大廈,瞬間就被陳沒察覺,就可以解釋了。

今晚的江灘約戰,都沒將陳沒吸引走。

太不合理了……這個傢伙出現在南灣大廈,或許他就是進入第十九層的信徒?

這個猜想或許並不完全正確,但陳沒與羅盤主人建立了聯絡,是極大機率的事情。

想到這裡,顧慎背後不免有些發寒。

他覺得自己此刻面臨的對手……實在有些太過可怕,陳沒這種巔峰十一層的超凡者,都只是一枚棋子?

“……”

面對著賙濟人的拷問,陳沒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緩緩回頭,深深望向自己的父親,以及在一旁的葉寧秋。

葉寧秋微微低眉,輕輕嘆了口氣。

陳叄道:“實話實說就好。”

“我……沒什麼可說的。”

陳沒將目光望向賙濟人,淡淡道:“沒有人傳授我體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這些年,長久基金會挑戰議會,破壞秩序,身為東洲大裁決官,我一直在追查其幕後組織者的下落。”賙濟人瞥了眼陳沒,來到陳叄面前,道:“陳議員,你應該也很清楚那幫瘋子的行事風格吧?他們不在乎自身死活,只想製造恐慌和毀滅。”

“我當然清楚。”陳叄冷冷道:“你是想說……沒兒是這樣的人?”

“……我需要將他帶走。”賙濟人平靜道。

“證據。”陳叄幽幽道:“我需要證據。”

“好。”

賙濟人抬起手掌,瞬間數百條藤蔓從江底生出。

這一幕實在有些駭人。

顧慎看得眼神一凝……上一次看到樹先生出手,是在制伏A-009的時候,那時候動用的手段,可遠沒有現在這般聲勢浩大。

這有些……炫技的意思?

這些藤蔓從江底向上衝出,下一刻就要從江面浮起。

這一刻,陳叄背後的那位老者也行動起來,他微微斜身,手掌下壓,整座大江翻湧的水珠,瞬間凝聚成冰,而且冰面迅速向下蔓延,有著內部凝成冰山的趨勢。

“賙濟人……你是想對議員出手?”老人聲音沙啞。

“別緊張。”樹先生輕聲道:“我只是想……找個沒人的環境,好好跟陳叄聊一聊。”

下一刻。

“轟隆隆——”

狂風呼嘯。

顧慎感到自己被抬高起來,原來方圓百米的大江全都凝成冰山,而這座冰山則是被一隻巨大藤蔓手掌托起,攀高升空之後,陳叄的隨從老者神情顯然有所變化,他再度壓掌,想要將冰山下壓,但卻只能微微減緩其上升懸空的些許速度。

枯木手掌微微合力。

冰面破碎。

黑衫老者神情有些蒼白,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對面神情輕鬆的大裁決官賙濟人……無數水珠嘩啦啦落下,像是倒懸瀑布,從木質手掌的掌心指縫滲透垂降。

枯木包裹,捏碎冰山之後,緩緩降落。

陳叄皺起眉頭,葉寧秋神情有些難看。

他們應該是沒有料到會產生爭端。

另外一邊,坐在輪椅上的趙西來低垂雙眸,看不清神情,但撐傘的夫人,神色似乎也有些意外,唯獨崔忠誠,神情平靜如常。

看到這一幕,顧慎若有所思……當著兩位大都區議員的面,老師與陳叄貼身攜帶的那位封號強者對拼了一招,毫無疑問,老師佔據絕對上風。

原先自己以為這只是炫技。

現在看來,還有更深的意味。

這似乎是在警告,亦或是宣告?

老師是東洲大裁決官,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顧慎猜測,或許是因為剛剛經歷了彈劾事件的緣故,裁決所內還殘留許多虎視眈眈的敵人,盯著老師“大裁決官”的位置,今夜賙濟人當著兩位議員的面出手,一是“報答”趙西來壓下彈劾風波的恩情,二是要像外界展露自己的強硬手腕。

從崔忠誠臉上的平靜……顧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崔忠誠的確是在盯著自己的。

老師的出手,很有可能就是他運作的結果,事情越鬧越大,已經很難收場,老師出手,這是解開今夜局面為數不多的選擇,而且是一招妙手。

“請。”

賙濟人伸手,邀請陳叄前進一步。

藤蔓再一次從江底浮起,這次化為一枚近十米寬厚的枯木手掌,將二人抬起,逐漸凝成一枚圓形木球。

在木球中,沒有人能聽到賙濟人跟陳叄說了什麼。

很短的交談。

只有不到五分鐘。

木球重新散開,化為手掌,徐徐落下,將兩人放下。

陳叄的神情明顯疲倦了很多。

他最後望了眼自己的兒子,擺了擺手,對身旁那位老者開口。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