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熾火，血火

“嗤嗤嗤……”

【曇曜】核心區的火苗繚繞，熾火與血火交織。

大翼雀的殘肢和鮮血密佈山脊，蒸騰的火光與血氣陣陣溢散。

殺戮結束。

顧慎站在血泊之中，內心竟然感到意猶未盡，甚至還有些空虛。

他皺眉望向袖內尺子的方向。

這是一個很恐怖的事情，在這場殺戮之後，自己原先略感煩躁的內心，變得平靜了許多，每殺死一隻大翼雀，內心便平靜一分……

這很有可能是尺子給自己帶來的精神影響。

亦或者是承載“冥火”權柄必須付出的代價。

自己明顯比先前變得“嗜殺”了！

七神之中，冥王執掌生滅，主司殺伐。

前任冥王是舉世聞名的好殺之徒，也正因如此才被光明城通緝追殺，如果不加以控制，自己未來也可能變成這個樣子……顧慎深吸一口氣，將精神海中湧現的雜亂念頭壓下。

他知道，尺子裡的魔鬼一直在等待反噬的機會。

籠罩在自己身上的不祥，越來越多，越來越濃郁。

只要心存動用戒尺的念頭，就會為自己的未來招來災厄……

可是這些災厄，只能等以後再想辦法解決。

眼下與梟的對決，必須要用到【真理之尺】！

“你說你要救我？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你救。”

平復思緒後，顧慎冷冷開口。

永遠不要相信敵人口中說出的話，這是顧慎很早之前就明白的道理。

所以無論梟說什麼，都不重要。

他連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我也不在乎血火和熾火的淵源，聯絡……”

“殺了你，這些謎題，我自己親自尋找答案！”

聽到顧慎的回答，亞當神色有些無奈，他用手背擦掉這具身軀的血漬，戲謔笑道：“顧慎啊顧慎，你倒是一點也沒變呢。想殺我的人有很多，如今的你……有這個能力嗎？”

血火依附無數身軀。

而沒人知道，梟的本尊在哪裡！

想殺他……就必須要找到他的本尊。

“不試試，怎麼知道我沒有？”

“如果沒猜錯的話，你的本體，應該就藏在【曇曜】地底吧。”

顧慎的目光越過了亞當，徑直投向了金髮男人背後的方向——

上次來到火山山口之前，他便意識到了不對，【曇曜】之中總是傳來讓人感到不安的氣息。

如果梟的計劃是不動聲色謀劃一場驚世亂局，那麼他並不會主動狩獵，尤其是朱雀這種級別的目標……想殺死一位源之塔的神使，需要承擔的風險可不小。

【雲鏡】的力量可能會將相關訊息傳遞到天空神座那裡。

那是比風暴更強大更可怕的存在。

朱雀之死，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來到了不該來到的地方，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所以，他必須死。

此言一出，金髮男人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這些獸潮受你掌控……”

“所以那些飛鳥，走獸，不顧一切將自身投入【曇曜】，真正的原因，就是為你輸送養分。”

“源質鐵律，是自然界所有生靈都要遵循的。”

“你需要超凡源質，而曇曜山灰阻擋了源質流動……所以就需要那些超凡獸靈，主動自殺，來為你供給足夠的源質。”

顧慎眯起雙眼道：“【曇曜】爆發，復甦，也是因為山底核心的源質越來越多，你在這個時候引召曇曜爆發，就是想抓住風暴神座離開南洲的絕佳時機……桑洲窟不會被風暴意志所幹擾，所以你想做什麼，難道想成神嗎？”

這不可能。

除了旅者火種，目前五洲沒有其他火種！

七神的席位，不是這麼容易登上的。

“你從晚鐘教會的苔原遺蹟中找到了一塊古文石板……”

“你在尋找古文會遺失的禁忌術法……”

“你的身份已經曝光，五洲都留意到了你，甚至‘神座’也投來了目光。”

“然而想從神座的凝視中活下來並不簡單。”

“以凡俗之軀，如何對抗火種神靈？”

顧慎一字一句道：“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修行傳說之中的‘長生術’，所以……在中洲你搶走了霍林研究的那部分古文圖紙，並且完成了參悟，你正在修行‘長生術’，現階段的代價是消耗桑洲窟島上這些覺醒意識但懵懵懂懂的超凡生命。”

“……”

說完之後。

只剩一片靜默。

“……顧慎，你知道嗎？。”

亞當臉上的笑意已經消失了。

他長嘆一聲，認真說道：“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今天必定會死一個。”

顧慎輕描淡寫道：“要麼是你，要麼是我。”

話音剛剛落地。

金髮男人的身軀便消失在原地，或許是因為距離本體很近的緣故，亞當的身軀在這一刻調動出了大量的血火之力。

亞當已經不再是亞當。

他爆發出了駭人的速度，伴隨一道音爆響起，他狠狠一擊鞭腿，擊碎沙塵！

顧慎抬臂格擋。

“砰——”

沉悶重響之中，兩人極有默契地同時放棄精神對攻，選擇再次以肉身展開較量。

而這一次真正進行博弈的，其實還是蘊含血火與熾火的那兩道靈魂。

這一次，亞當的拳腳變得沉重了許多！

因為梟不再在乎身軀原主的死活。

他向這具軀殼內注入了大量的血火，這個舉動像是點燃一個老舊破損的重型引擎，血火確保亞當的軀殼能發揮出頂級的近身作戰能力，至於最終這具軀殼的結局是焚儘自身，還是將對手也一同焚盡，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中！

很多年前，梟曾是陳沒的老師。

他用精神網路教導陳沒，如何快速提高體術……

而現在，他便在用同樣的方式，刺激著亞當的經脈。

多年後，陳沒的超凡修行境界止步於深海第十一層。

而這一戰結束。

經受了這等粗暴提升的原主亞當，即便不死也是殘廢。

“砰砰砰！”

接連炸響爆開，顧慎皺起眉頭，原先完全掌控局面的自己，竟然被亞當壓制下來，一時之間無法掙脫，局面陷入了被動，只能不斷防禦。

而另外一邊，渾身燃燒血光的亞當，譏諷開口。

“我的‘血火’能夠獲得一具身軀的完全掌控權……你可以做到麼？”

“你做不到！”

“你就算栽培再多的靈魂，它們也來不了現實世界！它們真正不能為你所用！這樣的栽培，有什麼意義？！”

顧慎神情驟然沉重起來。

梟竟然知道自己熾火的具體妙用？

他是怎麼知道的！

“轟！”

他與亞當對轟一拳，兩人同時後退數十步。

“你擁有舉世無雙的超凡天賦，以及前所未有的‘超三境’造化，如果你我融合貫通，將‘熾火’和‘血火’的力量融合，想想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梟抬起雙臂，微笑說道：“一念之間，花開花滅，大千世界，無數生靈，都在你的心海之中，只需要展開領域，便可以君臨天下！這是比七神都要更強大的存在！”

“……”

顧慎不得不沉默。

熾火的逆天之處，在於無敵的精神感應，以及規模龐大的精神海。

正是因為有熾火的強大精神基礎。

顧慎才能在心海中孕育出“淨土”這般宏偉盛大的完整世界。

而血火的強處，則是在現實世界無限掠奪人身。

這兩者一旦融合……

心海中的那些魂靈，或許就可以以“他人”的血肉，再一次在現實世界，迎來重生！

所謂的“生靈”，無非就是由軀殼和精神拼湊在一起組成的！

“你和我，熾火和血火的關係啊……正如這芸芸眾生……”

亞當緩緩吐出六個字：“合則生，分則死。”

沒了軀殼，空有精神，無法生存。

同理。

沒了靈魂，只剩軀殼，也是死亡。

血火和熾火，就像是同時觸控了“生滅”兩道不同邊界的力量，一者極限拯救超凡者的靈魂，一者則是無限利用超凡者的肉身。

從特質上來看，亞當說的沒錯——這兩股禁忌之力，若是交融，便會成為完美！

“我用‘亞當’的軀殼說了很多謊話，沒有‘命運之眼’，也沒有未來占卜……但是有一些話，我沒有騙你。”

籠罩在血光中的亞當，輕聲吟唱了起來。

“啊……這究竟是造物主的偏心，還是命運女神的溺愛……”

“無視規則的火苗在原初混沌之中誕生，它本不摻雜任何雜質，孕育出了無比美妙的生機，如果沒有那一縷象徵死亡和憎惡的黑，或許它會變得更加完美……”

顧慎瞳孔收縮，這是亞當先前佩戴命運之眼的吟唱！

如果命運之眼是假的，那麼這吟唱內容……

“瞧吧，你果然還是對‘熾火’的來歷感興趣的。”

看著顧慎的反應，亞當忍不住笑了。

他輕輕說道：“既然你擁有如此純粹的力量，何必要和‘冥王火種’接觸呢？那令人作嘔的黑火，何德何能，與你我這般完美無垢的火焰同存？”

顧慎深吸一口氣。

從梟說出冥王火種這四字之時，他心湖深處，殺意滿盈，幾乎沖天！

他不知道這傢伙是怎麼知道這個訊息的……

但一切知曉內情的敵人，都必須死。

原先他惜字如金，懶得和梟多說幾句廢話，但到了這個時刻，多說一字二字，倒也不算什麼了。

顧慎低眉道：“冥火，是七神火種。”

在五洲無數人夢寐以求，想要得到一縷火種之夢，哪怕這只是試煉，也有千萬人趨之若鶩。

而顧慎則是直接得到了一枚火種！

知曉他冥王身份的慕晚秋，沈離，無一不驚歎。

世人會鄙視千萬樣物事。

可唯獨沒有人會鄙視火種——

因為他們沒有資格。

聞言之後，亞當那張沾染血漬的慘白麵孔，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認認真真，一字一句地問道：“七神火種，所以呢？”

“……”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要說什麼。”

亞當眯起雙眼，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額首位置，笑道：“七神的力量很強大，主掌天空，光明，海洋，戰爭，精神，鬥戰，生靈寂滅……每一枚火種的力量，單獨拎出來，都足以毀天滅地，如果不考慮規則限制，七神想要擊墜大洲為單位的陸地，都不是問題。”

“可是你沒有想過麼，七神的力量，都是用來毀滅的。”

亞當停頓了片刻。

“超凡力量的出現，就是毀滅，就是無序……”

“火種可以肆無忌憚破壞規則，撕裂秩序，所以七神在世俗眼中無所不能，他們可以創造神蹟，可以締造神域，可以為所欲為。”

他臉上的笑意，有了一些譏諷的意思。

“可是七神，他們能夠不死嗎？”

“他們終將死去。”

“他們可以破壞無數秩序，可他們突破不了自身的生死，突破不了命運……”

“知道為什麼嗎？”

梟有些悲哀地看著顧慎，“因為歸根結底，七神火種的本質，只不過是從福音盒中分裂出來的部分力量……”

只不過。

這三個字用得很荒誕。

全世界，除了眼前的瘋子，應該沒有誰會用“只不過”這樣的字詞來形容火種。

“所以，五洲之外，一定還有其他分裂的火種……”

“但……”

他抬起雙臂，渾身燃燒大量火焰。

血色的火光在【曇曜】的蒸汽映照之下，顯得尤為鮮豔，妖異。

“你我的火，找遍世界，也不會再有了啊。”

便在此時，地面傳來低沉的震盪聲音。

咚！

咚！

咚！

劇烈的鼓點聲音在【曇曜】地底響起，這聲音像是一枚強健而有力的心臟，正在逐漸復甦，顧慎怔怔看著眼前被大風包裹，熊熊燃燒的金髮男人，無數火光將亞當的身軀吞沒，在血色光焰之下，他竭盡全力想看清內裡的景象。

卻只能看見一道模糊的，殘缺的身影。

很多年前，古文會實驗大火災中，就是這麼一道殘缺破敗的身影，逃脫而出。

沒有人看見過“梟”的真實面容。

又或許。

梟本來就沒有面容。

他的臉可以是血火燃燒下的每一張面孔。

他的存在，便象徵著凡俗毀滅破碎的肉身……

“現在，你將見到凡俗締造的‘神蹟’。”

血火中的聲音無比嘶啞。

“長生術需要獻祭生靈的命數，來為特定軀殼，增漲壽命。”

“所以，我決定獻祭這座桑洲窟上的所有超凡生命。”

亞當輕笑著說道。

“自此以後。”

“血火，永不熄滅。”

轟！

大量山灰噴薄而出，伴隨著這道震天轟鳴，遮掩在桑洲窟天頂的虛假鐵幕，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與此同時【深海】也徹底失去了訊號。

監察著島嶼內部的聖城研究所，視野變成了一片黑暗。

他們不知道，在桑洲窟的每一個角落，有無數鳥雀，走獸都在同一時刻暴走，它們的精神海在一瞬間被血火掠奪。

站在曇曜山頂的男人張開雙臂，像是這個世界的神靈，俯視著整座孤島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