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宗堂的木門。

李青穗站在了宗堂會議室的門口,她看著一道道身影站起身子,在微弱的燭火照映之下,如山一般高大,這些人站得太高,臉上的神情很是灰暗,看不清楚。

二長老李長敕緩緩走了出來。

他捧著一張薄薄的黃紙,上面寫的內容並不多。

這是剝去代行家主職位的長老會聯名書。

李長敕緩緩念著。

“新曆629年,李氏宣佈,因時期特殊,剝離代行家主李青穗之權位……”

剩下的,每一個字都不重要了。

李青穗抬頭看著眼前遮住一大片燭光的老人,不知為何,當聽到李氏宗堂裡對自己的“宣判”之時,她的心境沒有任何變化。

一片平靜。

或許是因為……在走入宗堂之前,她就想到了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這的確是一場戰爭。

但並不漫長。

李青穗又回頭望了望高叔走進的那間屋子。

那間屋子一片死寂。

相隔不到百米。

她很清楚高叔的精神力有多強大,別說只隔著百米,就算隔上千米,這裡傳出的每一道聲音,都能被高叔清晰聽到。

一直到宣判書全部唸完。

那間屋子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李青穗的目光甚至沒有放在宣讀聯名書的二長老身上,她只是望著那間屋子,等到一切的聲音都停下之後,輕聲問道:“結束了嗎?”

二長老也望向遠方的屋子。

“不用再看了,高天不會出來的……至少,這段時間不會。”

他微笑道:“所以,結束了。”

李長敕伸出手掌,去抓近在咫尺的李青穗。

下一刻。

李青穗抬起頭來。

“砰!”

一團煙火在宗堂門口炸開!

李青穗抬起了那把隨身攜帶的漆黑長傘,傘尖綻放出數十道璀璨灼目的熾熱火焰,一剎那整座晦暗的宗堂木閣被映照猶如白晝!

焰魔傘!

這是李驅虎留給女兒的頂尖A級封印物!

每一擊的轟擊,都具有無與倫比的強大破壞力!

唯一的缺陷,就是需要消耗大量的“超凡源質”,而以如今李青穗的實力,自身並沒有什麼超凡源質可以補充。

所以……完全蓄能之後的焰魔傘,再如何威力恐怖,也就只有那麼一兩次的爆發!

不過……已經足夠了!

伸出手掌的二長老,極近距離地承受了“熾焰”的所有轟擊,怒吼著向後退去,他的眉須瞬間被火焰點燃,整個人淹沒在火海之中——

整座召開彈劾會議的宗堂內閣,都被熾焰炸開的餘光所填滿!

李青穗飛快地轉身。

她毫不猶豫向著遠離宗堂的方向逃去,而下一刻……火海之中衝出了一道巨大的白袍身影,渾身燃燒著火焰的李長敕伸出自己的兩隻大手,向著李青穗抓去!

而他還未來得及撐開自己的領域,眼前再一次盛開璀璨的煙花!

“轟隆隆——”

這一次,李青穗毫無保留地傾瀉傘內積攢的全部源質。

噴薄而出的熾焰,將整座李氏宗堂的夜空都染紅!

李長敕被噴地倒飛而出,重重砸回宗堂的古屋之中。

而李青穗同樣,瘦小的身軀被強大的後坐力擊中,傘柄的推動力將她推出了數十米遠,她像是一個玩偶娃娃,在地上擦出血痕,但神情依舊冰冷,雙手撐著地面,猶如一隻小獵豹,開啟車門,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如果高叔被困住……那麼就證明長老會的這幫傢伙真的準備對自己動手。

決不能被他們抓住。

逃!

李青穗踩下油門,化為火海的李氏宗堂門前,數百度的高溫蒸發熱氣,將一切都映照地猶如地獄,在油缸的劇烈轟鳴聲中,這輛停靠在宗堂門前的黑車猶如魅影一般疾駛而出。

第二次衝出火海的李長敕,只能看見那輛黑車遠遠消失在地平線的影子。

……

……

火焰的轟鳴已經被遠遠拋在腦後。

那柄乾癟的黑傘擱置在副駕駛的位置,傘尖還溢散著滾滾的熱氣,很難想象這把平日裡用來擋風遮雨的黑傘,會是一把威力絕倫的大殺器。

李氏的封印物,大多有註冊登記。

但……總有例外。

這把焰魔傘,就是例外。

以傘身能夠儲備的超凡源質數量而論,即便蓄滿,一共也就只能發出兩發轟擊……看起來似乎有些雞肋,但對於那些自身源質數量龐大的超凡者而言,這把火傘的上限幾乎可以無限拔高。

這把火傘爆發的上限,取決於……持有者擁有多少的超凡源質。

李青穗神情冷靜,但俏臉的面色有些蒼白。

舉傘。

開火。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自己做出的決定,以及採取的行動,彷彿是烙刻在骨子裡的某道習慣,直到此刻開始了“逃亡”,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

後視鏡裡只能看見倒退的安靜的樹木。

長野的後半夜,非常寧靜。

沒記錯的話……自己動用焰魔傘的那兩撥轟擊,將整座李氏宗堂,都燒成了火海。

回想著方才的畫面。

一幕幕記憶流淌,倒退,定格。

自己……剛剛燒了李氏宗堂?

李青穗微微眯起雙眼。

她悠悠吐出一口長氣。

那張緊繃的面孔,逐漸變得緩和起來。

然後,李青穗忍不住笑出了很輕的聲音。

“呵……”

燒掉宗堂的感覺,出奇的好!

少女駕駛著魅影,油門踩到底,狂野疾馳在公路之上,她開啟一側車窗,狂風吹亂秀髮,在這一刻,五大家的禮儀,李氏的規矩,被揉碎了吹飛了拋在車子的身後。

她單手搭在車窗之外,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父親死後的這段時間,她處在一個極度封閉的困境之中,奔波四地,處處碰壁,直至今日,圖窮匕見,雙方都表明立場,所有的苦悶才終於得到了宣洩。

很顯然……自己的對手,已經拋棄了底線。

那麼,自己也無需束手束腳。

這宗堂,燒了便燒了!

讓李氏的規矩見鬼去吧!

李青穗將油門踩死,向著長野以北的公路邊界疾馳而去,她現在要去447號公路……去接走自己的姐姐。

……

……

今日的神祠山頂,湧來了很大的一片墨。

這一大片墨,懸浮在山頂的雲層之上,但它們卻不是雲。

李青瓷無心修行。

她站在山頂之上,神情擔憂地眺望遠穹……再怎麼澆水也沒有用,花圃裡的那幾朵小白花,蔫巴著腦袋,彷彿自己的生機都被抽走了。

一股死氣,瀰漫在神祠上空。

這片地界,漫山遍野,生長著數百萬朵黑花。

每一朵黑花,都是“秩序崩塌”之後的黑點幻化。

這些花兒,無時無刻不散發著自己的“氣息”。

或許,只是一小縷超凡源質。

但,積少成多!

數之不清的超凡源質,就遊離在神祠山妙境的虛空之中,看不見,摸不著,但卻實實在在地存在……這些源質在虛空之中流淌,堆積,而今日則是由於“不可知”的原因,莫名其妙地開始了匯聚。

於是,就有了這麼一大團墨。

李青瓷試圖動用“祈願術”,去尋求這團超凡源質聚集的意義……然而這一次祈願術拒收了她的飼品。

但她卻再一次地看見了那場熟悉的夢。

一片昏暗。

地動天搖。

彷彿整座神祠都要坍塌了……有無數的人影。

以及。

一道璀璨的金光。

“轟”的一聲!

神祠山地界之外,傳來了一道轟鳴,一道熟悉的魅影撞入447號公路的妙境結界,李青瓷第一時間就感應到了駕車者的精神氣息。

是李青穗!

而且……只有李青穗!

高叔不在?

她瞬間意識到……外面發生了相當糟糕的大事。

她連忙下山。

隔著很遠,李青穗的聲音就傳來:“上車!我帶你走!”

不必多說。

外面發生的事情,李青瓷已經猜到了大概。

既然高叔不在李青穗身邊,那麼他一定是出意外了。

長老會的那些傢伙,竟然真的敢動手?

數秒之後,魅影急停,李青穗開啟副駕駛的車門,道:“姐!我們離開神祠!”

然而,李青瓷卻沒有動身。

她望向遠方幽暗的天幕,沒有上車,而是輕聲說道:“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李青穗微微一怔。

她順著姐姐的目光方向,望向遠方。

447號公路的入口處。

大霧磅礴。

而霧氣之中,不斷湧入一道又一道的強大精神氣息。

李青穗的臉色有些難看。

自己前進的速度已經很快……而長老會的那幫傢伙速度更快,很顯然,他們料到了自己離開之後的第一時間去處。

或許。

他們早就想要對“神祠”動手。

李青穗咬牙道:“你先上車……我試著能不能突圍……”

李青瓷看了眼自己的倔強妹妹,忍不住笑了笑。

“沒有用的。”

“這些傢伙,早就在等此刻了……”

她搖了搖頭,喃喃說道:“怪不得,今日的神祠山,如此反常……”

一道道強大的氣息,在神祠山入口之處集合。

他們將入口之處,封得非常嚴密。

447號公路,是唯一通向神祠的入口,也是唯一離開的出口。

李青穗能感受到熟悉的氣息。

此刻想來……或許宗堂前的“衝突”在對方的計劃中只是一個序曲,自己如果逃掉,對那些傢伙們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因為長野太小。

自己逃不到哪裡去,只能逃到神祠。

俄頃。

穹頂那片巨大的“墨”,懸浮來到神祠山正上空時,李氏的超凡者也來到了山腳之下。

二長老的衣袍沒來得及更換,被焚燒地一片殘破。

他雪白的眉須,只剩下了凋零的一半。

此刻的模樣,看上去甚是狼狽。

但他的眼中卻掛著笑。

這是勝利的笑。

“青穗小姐。”

李長敕拂了拂衣袍,他輕聲開口,緩緩說道:“燒燬宗堂,焚滅碑位,你的所作所為……已經算得上是宗族的罪人。”

李青穗攥攏黑傘。

這一幕,讓李長敕微微皺眉。

他不露痕跡地往一旁挪了挪步……實在是先前那把大傘的爆發力讓他大為震撼,自己險些要栽倒在這個小輩手上。

如果再來第三發,恐怕自己真的會翻跟頭。

只不過……這世上的封印物,總是需要消耗源質的。

先前在宗堂的那兩次爆發,已經足夠恐怖,這黑傘的力量,應該已經竭盡了吧?

稍稍小心一些,應該便無事了。

“你……燒了宗堂?”

李青瓷聞言之後微微一怔,傳音問道。

“嗯。”

李青穗咬牙說道,“他們在宗堂設局,關押了高叔……還準備對我動手。”

聽到了這訊息之後。

李青瓷神情陰沉下來。

她上前一步,護住了自己的妹妹。

“諸位長老,驅虎叔叔的葬禮才過去幾日,這麼急著彈劾家主,是準備謀逆麼……若是宗堂裡的那些先祖知曉,該如何想?”

“笑話!”

李長敕身邊站出了一位長老。

正是那位被沒收了令牌,藉著其他人許可權,才得以進入神祠山的長老李煊。

李煊挑眉高聲說道:“謀逆的……是李青穗才對!她竟敢火燒宗堂!”

“青瓷小姐,敬你是護道者,老夫今日不在神祠動手……”

李長敕聲音渾厚說道:“把罪人交出來,今日之事可以就此了結。”

今日之事……

說的很好聽。

長老會已經蓄意謀權,在扣押青穗之後,哪還會有神祠山的明日?

“我可以交出李青穗。”李青瓷平靜說道:“但你們需要讓高天來領。”

這一番話說完。

李長敕笑了。

他冷冷說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客氣了。”

只一伸手!

一股龐大吸力,便從李青穗面前橫生而出,小丫頭神情驟變。

李青瓷抬手一揮!

下一刻——

一道陣紋浮現!

“璫!”

脆響聲音炸開。

只見二長老李長敕的一角衣袖,就此崩裂。

他眯起雙眼,望向李青瓷所站之地,兩人之間,彷彿生出了一面無形牆壁,有絲絲縷縷的超凡源質,在其間流淌,翻滾……先前伸手所抓之處,有風刀凜冽,徐徐化為平靜。

這座無形之陣紋,在上一次見面之時,還沒有佈下。

這是……學聰明瞭?

“一座陣紋,青瓷小姐不會覺得……能攔住老夫吧?”

李長敕並不著急,他負手而立,緩緩說道:“本不想與你這位護道者清算……但既然你執意如此,那便把舊賬一同結了。”

二長老的聲音很輕:“李青穗無能擔當家主,你也無能擔當護道者……花費了李氏重金的狗屁尋燈計劃,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他抬首望著這漫山遍野的黑花。

李長敕搖了搖頭。

“多麼愚蠢的行為……”

“六百年,拿自己的壽命,去交換所謂的希望,未來……”

他忍不住譏諷笑道:“長老會早就想要取消神祠地界的投入了……李氏明明坐擁祈願術這等奇術,本該成為長野第一大家,卻偏偏將祈願術自困於破山之中!”

李青瓷平靜地看著他。

在進入神祠山前。

她的記憶中,這個老人,不是這樣的。

只是……人人都有兩張面孔。

李驅虎死後。

鬚髮皆白的老人,終於露出了那張真實的臉。

他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掩藏了數十年的輕蔑和不屑。

“瞧瞧……瞧瞧!”

“這稀爛的黑山,我早就提議將其摧毀……就是因為你,你們這樣的蠢貨,像倔驢一樣的堅持,這座破山才保留至今,每年消耗著大量的資金……”

“每一年……我的提議都會被駁回……”

“每一年……每一個護道者,都情願困在這樣的破山之中……”

李長敕一隻手按在陣紋之上。

“咔嚓”一聲!

那座堅固的陣紋,綻放出了一縷裂隙。

他向前一按。

陣紋破碎!

但他的步伐再次停滯,因為面前是第二座懸浮而出的陣紋。

李長敕笑了笑:“我是真的想不懂……”

他繼續向前走去。

李青瓷則是帶著妹妹向後退去。

在終日心神不寧的夢境預兆指引之下,她在通向神祠山的山道前,設下了好幾道超凡陣紋……而此刻,一道接著一道,被李長敕接連破開。

如果神祠真的迎來了夢境中的圍攻。

那麼這幾道陣紋,當然是無法阻擋的……

她的面色有些蒼白。

而面前那襲飄搖白袍的聲音,也愈發嚴厲。

那張和藹的,慈祥的老者面孔,已經變得有些猙獰。

李長敕破開所有的陣紋,站在了兩人面前。

“我是真的想不通……”

他譏笑著搖頭:“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神胎?”

“轟隆!”

一道渾厚雷聲。

從神祠山上空的雲層之中響起。

彷彿有一道金燦的雷霆,從穹雲之上垂落,這一刻將整座神祠山地界都渲染如金紙一般,所有人的眼前都被熾光所淹沒。

這一副異象,讓每個人都嚇了一跳。

而下一瞬。

熾光緩緩消失。

神祠山山腳之下……一片平靜。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刻。

一道輕柔的少女聲音,在每個人的心間響起。

“這世上……沒什麼不可能。”

這道如風一般的聲音,掠過每一個人的面頰。

但不知為何。

冥冥之中的牽引之力,卻指引著所有人抬起頭。

山巔之上。

金光翻湧。

在視線的盡頭……似乎凝聚出了一道窈窕年輕的少女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