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凡俗，神靈

大寒災境，籠罩整座清冢陵園。

除了內陵最深處的那座秘山，其餘之處，盡皆覆蓋冰霜，踏入之人，俱是會被拉入這片無邊寂滅的“冰原夢境”之中。

除了褚靈這樣自帶大量算力的“存在”，其他人想要從這場大寒災境之中找到通往內陵的“入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離本以為，自己和褚靈姑娘撞上那座高聳入雲的雪山之後，可能會“死去”。

但沒想到！

他似乎離開了這場巨大的災境，在一片風雪的呼嘯聲音之中，整個世界都變得黑暗。

而黑暗的盡頭，則是立著一道徐徐燃燒的火光。

那道火光……是顧慎！

還未等他欣喜，視線餘光的死角位置，便暴掠而出一道紫芒。

那動用“使徒令牌”掠行的許厭，一直“緊跟”在兩人身後……此刻忽然速度猛漲！

他一直沒有傾盡全力，便是等待此刻——

一掌拍出！

這一掌燃燒著渾厚神力，直接出現在褚靈身後！

褚靈神情凝重，燃燒最後的黑花，加快速度，然而那縷紫芒的速度比自己燃盡源質還要更快……

隱約能感到，空間破碎的壓迫感……

若是凡俗之身被打中……

恐怕會直接灰飛煙滅吧？

就在紫芒即將擊中後心之時。

“嗡——”

一道清脆的鐵器錚鳴。

沈離掙脫褚靈的手掌，反身去迎這一掌！

高大的【食鐵之徒】，再次暴漲而出，化為一道巍峨如山的身影，伴隨著嘶啞的怒吼聲音，在一瞬間砸出數十上百拳去硬撼許厭的陰襲。

見這一幕。

許厭面無表情，只是冷笑一聲。

這一掌毫不猶豫，狠狠印下！

數十上百道拳影，在一瞬間被破去，就在那縷紫芒，即將砸中沈離胸膛之際。

遠天之外，響起了一道怒喝。

“許厭！爾敢！”

此音猶如滾滾雷霆，猶如神庭震怒，敲響萬鈞重鼓，直接在數里之外的黑暗虛空之中炸響！

許厭神情驟變。

他熟悉這道聲音……這是顧慎的聲音！

然而，讓他震撼的是，此刻這聲音所蘊含的恐怖力量。

僅僅四字，竟然讓自己的意識震顫，動搖！

下一刻，一道燃燒熾火的璀璨身影，從遠方黑暗之中拔地而來，瞬間抵達許厭面前，數千張印刻古代文字的陣紋圖紙，化為流光，互相撞擊拼湊，凝成一面密不透風的壁壘，擋在沈離面前，接下許厭的這一掌！

千鈞一髮之際！

“轟隆隆——”

磅礴的掌風，在虛空之中炸開，沿著這片纖薄由陣紋圖紙所組成的光明壁壘連綿炸出數十米氣浪，場面甚是駭人壯觀。

而距離這一掌，僅僅只差二十公分的沈離，則是面色蒼白。

在【食鐵之徒】的拳影被擊碎之時，他一度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如果這一掌……擊中自己。

恐怕，自己的肉身會直接被打碎！

“顧兄……”

沈離看著此刻懸浮在自己身旁的那道璀璨身影，一陣踏實，彷彿天塌下來也不用害怕了……他長長鬆了一口氣，【食鐵之徒】那道高大巍峨的虛影，對著顧慎抱拳揖了一禮，徐徐消散，化為空氣。

“我來了。”

顧慎輕聲開口，這句話，不僅僅是對沈離說，更是對褚靈說。

他望向眼前身著紅色神靈祭祀服的少女。

緩緩伸出了手。

顧慎的聲音很輕，因為這一切，實在太過夢幻。

太像是災境裡的一場夢。

他害怕，這是假的。

“我也來了。”

褚靈笑了笑，伸出手，握住了顧慎的手。

是真實的。

這一次，不再是褚靈感受到顧慎的溫度……

顧慎，也感受到了褚靈的溫度。

他真實的，觸碰到了她。

顧慎深吸一口氣。

他望向身前的許厭。

此刻，就算源之塔的【使徒】，全部來到面前，他也巍然不懼！

兩道身影，對視一眼，彼此的精神連結在極近距離內重新搭建……即便沒有這道連結，兩人也是無比默契的存在，顧慎和褚靈，比朝夕相處的情侶還要更加明白對方的心意。

只需要一個簡單的眼神，一個輕微的動作。

那朵燃燒殆盡的黑花，在虛無的長空之中，焚滅了自身的最後一縷花莖，但大量的，磅礴的超凡源質，被顧慎送入了褚靈的身體之中。

超凡源質？

這種東西……顧慎有的是！

“嘩啦啦……”

伴隨著虛空中海潮拍打般的源質翻滾之音。

紅色祭祀服少女的白皙額心，亮起了熾目的黑色輝光。

兩人瞬間前掠。

褚靈率先出手，她伸出一枚手掌，按向許厭的眉心位置，紅色祭祀服在虛空之中如一朵海棠，翻滾出數百朵浪花。

許厭絲毫沒有憐憫之心。

他伸出雙手，不退反進，直接欺身而入，準備錯開褚靈的頭顱。

點燃了【神座信物】的使徒，絕不會避戰！退戰！

對方只是凡俗！

他大可以以傷換死！

在【信物】的加持之下，尋常傷勢，根本奈何不了自己，只需要短短數息，就可以恢復如初！

於是，褚靈的手掌，按在了他的眉心位置！

而他，則是雙手交錯，擰開了這枚頭顱！

這極其驚駭的一幕，幾乎讓觀戰的沈離驚撥出聲。

然而……褚靈的頭顱並沒有爆碎，在這一刻，她彷彿化為了無數金芒，許厭雙手交錯而過，從虛空之中穿撈而過，他神情錯愕看著這一幕，這同樣是超出自己預料的畫面？

沒有打中？

這是夢境？

還是說……這個女人，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實體”？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並不是凡俗身軀！而是一具神胎！

下一刻！

許厭的頭顱被按出了一個血洞，他眼神迅速灰暗，磅礴的源質幾乎侵入了他的顱海之中，只可惜【神座信物】的力量太過強大，這剎那致死的傷勢，硬生生在最終關頭，被酒神座的力量拯救下來。

那雙灰暗的眸子爆發出更加熾亮的光芒！

許厭抬起頭來。

他看到了一枚燃燒熾火的拳頭！

“砰”的一聲！

數千張陣紋圖紙，以及凝聚了陵園九成陣紋力量的金光，包裹在顧慎的拳頭之上！

這一拳，足以打得一頭巨象憑空蒸發。

如果將時間放慢一百倍，便會看到……許厭的面部骨骼被每一個剎那都會被焚滅，然後再重生，不斷焚滅不斷重生，就這麼迴圈著這個過程，神蹟在許厭身上降臨，這是酒神座的神力在挽救自己虔誠的信徒，然而顧慎這一拳的衝擊力實在太過迅猛，以至於酒神座的這一縷神力，在攻防戰中不斷後退。

現實世界的一秒之後，許厭的大半顆頭顱都陷入了焚燒寂滅的狀態之中。

可惜。

第二秒起，這駭人的傷勢便得到了抑制。

神力贏下了這場攻防戰……在【信物】的燃燒之下，大概只需要十秒，他的面部傷勢將會盡數恢復如初！

許厭的意識飄出身軀一秒。

回過神後，他看到了一抹更加熾目的光火。

是顧慎毫不留情，接踵而來的第二拳！

許厭怒吼一聲，砸出了自己的拳頭！

這一次……與長街火海的景象不同不同，他不再被動挨打，而是選擇出擊，遞出了竭盡全力的一拳，這是神座神力加持之下的一拳，只不過經歷了前面兩輪“瀕死之傷”的消耗，此刻信物的力量幾乎被削減到了底點。

顧慎雙目如炬，毫不退縮！

“砰”的一聲！

虛空炸開千萬蓬炫目的火光！

兩道身影，俱是向後退去。

顧慎向後退了一步，那緊緊凝聚在拳頭表面的金光，被強大的反震力，激盪地四處飛濺……然後在數秒之內，重新恢復了“秩序”。

而另外一邊，許厭就沒有這麼從容。

他被直接打出了這片虛空。

整具身軀，都被打出了“內陵”！

他重重砸落在大寒災境之中，身軀後背著地，砸出數百米的溝壑，整具身軀都在焚滅重生的狀態之中迴圈，【信物】磅礴的力量，不斷湧入四肢百骸，拼命拯救這具瀕死的軀幹。

……

……

大寒災境與清冢內陵的虛空之中。

磅礴氣浪緩緩溢散。

這片虛空，暫時恢復了安寧。

顧慎懸浮來到了沈離前方。

“顧兄……”

沈離神情蒼白，剛剛想要開口說些什麼。

顧慎輕聲傳音道：“不必多說，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沈離一怔。

他短暫惘然了那麼兩秒，旋即想起來，顧慎是千野大師的弟子，精通占卜之術。

但其實並非如此。

在與褚靈精神連結搭建之時，陵園內外的那些“訊息”，就全都湧入了顧慎的腦海之中。

“你中了‘毒蠍’的精神毒素，我先幫你療傷。”

顧慎輕聲開口，說道：“閉上雙眼，不要多想……就像，春雨觀與我交手的那樣。”

沈離聞言之後，乖乖照做。

他闔上雙目。

顧慎伸出兩根手指，彎曲輕叩。

虛空之中，一抹漣漪激盪。

熾火直接鑽入沈離的眉心之中，在那片“精神空間”之中，找到了那一縷蟄淺極深的毒素，然後……毫不客氣地張開大口，將其吞去。

下一刻。

沈離只覺得渾身的冰冷，死寂，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在體內緩緩流淌的暖意。

他睜開雙眼，忍不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覺得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太神奇了。

沈離神情複雜，即便知道顧慎的手段，親身體驗之後，還是感到了不可思議。

只不過，這毒蠍之毒，消散之後，自己的肉身是感覺輕鬆了，精神卻無比疲倦，越來越困，越來越困。

“……多謝……顧兄。”

沈離的聲音，還沒說完，就再次合上眼去。

這一次，徹底睡去，懸浮在虛空之中，被一角金光陣紋所包裹。

顧慎抬手召回了“催眠”的熾火。

眼前的情況，沈離需要休息……況且，以陵園如今的局勢，就算沈離醒著，也幫不上忙。

“許厭還未死透……我這就去外面災境殺他。”顧慎望向不遠處。

褚靈認真道：“我隨你一起。”

“不……”

顧慎搖了搖頭，他聲音有些黯然，輕輕地說道：“我希望你能去一趟內陵，千野大師就在內陵之中，她把所有的陣紋圖紙，都留在了那裡……如果出現了最壞的結果，需要有一個人，來接掌陣紋。”

褚靈的出現，對他而言，是天大的意外，更是驚喜。

還剩下接近一百座陣紋。

饒是顧慎如何天才，心境如何專注，這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如今，他就是在與時間賽跑。

連守陵人也不報以希望，她只是希望顧慎能夠儘可能掌握更多一些的陣紋……這樣的話，能夠儘可能地掌控局面。

如今的“大寒災境”，覆蓋了整座陵園。

進入“災境”中的超凡者，相當於踏入了一個比清冢陵園大上百倍的嚴寒雪原……三大所，五大家，這些超凡者找不到出口，就會被活活凍死。

而參悟“陵園圖紙”之後，顧慎能夠在“真實”與“虛妄”之間，照現出那條指引光明的真正道路。

褚靈的情況，他已經全部瞭然了。

神祠山真的孵化出了一個“神胎”……只不過，褚靈存活的代價，是消耗超凡源質。

或許這就是自己這枚【鑰匙】與【原始碼】相遇的真正原因。

如果真的有命運女神，提前預見了褚靈會透過神祠山祈願術的方式降生，那麼唯一讓褚靈活著行走人間的方式……似乎就是派遣自己來到她的身邊。

因為“熾火”，可以為她提供輸送超凡源質。

如今的陵園，需要戰鬥。

而褚靈單獨行走……她的源質被消耗殆盡之後，會發生什麼？

顧慎不知道。

他也不敢去賭。

“我……知道了。”

褚靈沉默了一小會，終於開口。

她的眼神有些許遺憾，但更多的是滿足。

紅色祭祀服在虛空之中被風吹得微微飛揚。

她捋了捋秀髮，輕聲笑道：“相比一起行動，我留在內陵參悟未完的陣紋，透過精神連結上傳……的確是更好的選擇。不過你要答應我，等陵園的這一切結束了……我們要一起去很多的地方。”

顧慎怔了怔。

“去吧。”

褚靈輕攬雙臂，擁抱上來，晶瑩的髮絲隨風流淌，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那不是屬於凡俗的香。

也不是工業香料之類的東西，所能散發的味道。

顧慎記得，自己好像在哪聞到過……是在神祠山的山頂上，有一次他摘下了一朵象徵光明與希望的白色花朵，就散發著這樣清淡沁人的氣息。

兩人輕輕擁抱。

然後別離。

……

……

“轟”的一聲。

大寒災境，高聳入雲的雪山上空，傳來一道轟鳴。

那虛假的天幕之上，湧現出第一縷金光，然後是第二縷，第三縷……無數金光如劍一般激盪而出，懸浮在雪原上空。

而一道黑衣身影，則是踩踏這些金光，徐徐落在雪原地面。

顧慎負起雙手。

那數千縷陣紋流光重新迴轉，彷彿凝成一輪大日，高懸在顧慎頭頂位置。

他向前望去。

數百米外，一塊巨大山岩之下。

許厭就簸坐在此。

他渾身被紫色的輝光籠罩。

原先那道瀕死的寂滅氣息，在此刻已經被衝散，酒神座的【信物】將他從死神的邊緣拉扯回來……而且，修補之後，隱約有更加強大的趨勢。

顧慎眯起雙眼。

他隱約感到……一股危險之意。

“……顧慎。”

寂寥的雪原，寒風肆虐。

被信物神力包裹的許厭，在紫芒的包裹之下，緩緩站起身子。

他一隻手扶住大石。

聲音穿透雪幕，傳遞而出。

“你……區區一介凡俗，怎敢阻攔神靈？”

這道聲音裡有輕蔑，但比起輕蔑，更多的是困惑和不解。

許厭看著眼前被金光陣紋所籠罩的年輕男人。

被【酒神座】帶到雪禁城後，他最大的任務就是調查顧慎……然後模仿顧慎。

一直以來，他都十分好奇。

這個年輕人，憑什麼能讓神座大人念念不忘？

一位S級……可他也是S級！

“神靈？”

顧慎搖了搖頭。

他在雪原之中伸出了手，真理之尺從袖口滑落，被他攥握。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靈。”

顧慎平靜說道：“很多年前，他和我們一樣，都是行走在塵土間的人類。”

許厭低下頭。

他沉思了片刻，最後搖了搖頭。

數秒後。

許厭抬起了頭，說道：“或許……我把你打得跪在神座面前，你就會知道，這番話有多可笑了。”

望著那翻湧的紫芒，顧慎只是無聲地笑了笑。

便在此時，心中的四季曠野之上，傳來了鐵五的聲音。

“神座大人……”

鐵五的聲音裡有困惑，更有畏懼。

“為何……我感受到了源之塔的氣息？”

跟隨顧慎之後，他不再稱呼酒神座為“神座”，“大人”，“那位”等諸如此類的敬稱，可這並不意味著，他真正從酒神座的陰翳之中走了出來。

成為使徒，然後叛變……最後還活了下來！

鐵五知道，自己應該是五洲的唯一例子！

一旦讓酒神座知道……自己還活著，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酒神座看似善良溫和，可骨子裡冷漠暴戾，絕不可能容忍背叛欺騙的行為。

顧慎平靜說道：“我遇見了酒神的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