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到山腳下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到了荊棘門所在的客棧,講明來意,荊棘門門眾就讓他進去了。

沈香枝坐在書案前,正翻看著什麼。

寒露作揖行禮:「見過沈門主。」

沈香枝輕輕抬了抬頭,又低下頭閱覽,淡淡地問:「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寒露回答:「鳳嵐讓我來打聽一下沈門主的身體。」

沈香枝愣了一下,回答:「死不了。」

寒露抿了抿嘴唇,感覺眼前的女子比翡翠還可怕,他下定決心,說道:「沈門主,你若想活,那個藥,就必須要停下來。」

「你們不愧是紅髯魔的弟子,」沈香枝答非所問,「見我第一面都能看出我身上的問題。不過我自己都不在乎,你們又何必再勸?」

「我聽說,年前在廬州,沈門主的肩膀受過傷。」

「對。」

「換了尋常人,現在這條胳膊應該已經能動了。」

沈香枝受傷的那條胳膊從頭到尾就一直放在書案上,沒有動過。

聽寒露說完,沈香枝忽然抬起了那隻胳膊,不過手掌一直在發抖。

「我體內經脈早就被藥物破壞的不成樣子了,這條胳膊就算恢復了,以後也幹不了重活。你回去跟李小姐說,不用擔心我,我還撐得下去。」

寒露搖了搖頭:「她擔心的不是這個……你身負血海深仇,如果報完了仇,你人沒了,這仇報的還有意義嗎?我們這邊高手很多,戰力這方面不用擔心。至於武林盟主一事,希望沈門主不要勉強自己。」

沈香枝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話已至此,在下不便叨擾,告辭。」

之後的兩天,比試依然讓人昏昏欲睡,要不是為了面子上過的去,李鳳嵐早就不想來了。

還是翡翠機靈,第一天受過罪以後,之後的兩天都沒出現過,白叔禹終於能坐著無聊了。

之前那一年半,江湖人只知道李鳳嵐身邊有個武藝不錯的年輕人,至於他是誰卻沒人知道,都以為他是朝嵐谷出來的年輕俊彥。可是這次武林大會有人認出了寒露,說他是夜雨小築的司夜。

當初他在饒州鬧出的動靜不小,當地武林有不少人見過他的臉。李鳳嵐和白叔禹又花了不少力氣解釋他的身份,這才沒給江湖人鬧出誤會。

這甚至讓李鳳嵐一度對司夜產生了興趣,她是真想知道這個司夜長什麼樣,到底有沒有她的暮雲好看。

終於捱到了第四天,重頭戲來了。

很多小門派和一些江湖三人在三天比試結束後就離開了,只剩下了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大門派還留在少林,整個嵩山瞬間就清淨了下來。

講經堂內,各門派大佬齊聚。

智緣大師坐在首席,看了看大殿內的眾人,唱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諸位施主,老衲就不客套了……近兩年江湖風雲不斷,各門派間互有爭鬥。自前一任武林盟主過世後,這麼多年來,武林一直都無人執牛耳。今次請諸位前來,是想選出一位盟主,執掌武林大事,解決爭端。」

此話說完,眾皆沉默。

智緣大師問道:「不止諸位心中可又適合人選?」

角落裡,一個雄厚的男人的聲音響起:「要選這武林盟主,自然要找個德高望重的人。如今江湖,稱得上德高望重的有兩位。一位是終南山張成慶道長,另一位,自然是智誠大師。我推舉他們兩位。」

這話說了就跟沒說一樣,倆老頭都多少年不過問江湖事了,他們一個比一個怕麻煩。要是他們有心當武林盟主,上回他們就當了。

智緣大師搖頭說道:「智誠是我佛門中人,無意江湖紛爭。至於張道長,實不相瞞,此前鄙寺也邀請過他,可惜他也無意江湖紛爭。各位,還是選其他人吧。」

又有人說道:「鹿門派乾掌門可擔此重任。」

話音剛落,離李鳳嵐不遠的座位上,一個白髮老者笑著擺了擺手:「老了,管不動了,大家再換個人吧。」

沒多大工夫,大家把目前還活躍的幾個老頭都提了一遍,但他們都表示對這個武林盟主沒興趣。

正在大殿內陷入一片沉默的時候,嵩山派掌門錢志水突然笑著說:「若說這個江湖,哪個門派最愛打抱不平、最愛鋤強扶弱,那就只有荊棘門莫屬了。」

錢志水的發言是跟李鳳嵐商量好的,這事不能閒人堂來提。

錢志水說完,大殿裡開始竊竊私語。前三天沒露過臉的沈香枝閉目養神,似乎沒聽到剛才的發言。

有人質疑道:「若喬老門主在世,他當這個武林盟主,大家自然沒什麼意見,可是……沈門主嘛……」

這人話只說了一半。錢志水挑了挑眉毛,端起茶水喝了起來,擺明了不想接話茬。其實他能做到這一步就已經符合李鳳嵐的預期了,能把話題挑起來就行。

李鳳嵐突然笑問:「是怕沈門主不夠資格嗎?」

眾人心說:這白鳳凰是不是沒傳聞中那麼聰明?話能這麼說嗎?直接把天聊死了啊。

見無人應答,李鳳嵐繼續說:「去年沈門主上位後,荊棘門一代就再沒發生過持槍凌弱的事。他們做事講規矩,沈門主的掌控能力也不錯,我倒是覺得沈門主很適合。」

有人冷笑道:「這個江湖很大,剛出江湖的娃娃,可拿捏不了。」

「說的沒錯,」李鳳嵐笑道,「但有句老話說的好,自古英雄出少年。諸位都年輕過,可不要瞧不起以前的自己。」

這時候,忽然有人猛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哼!誰知道荊棘門跟你們長風樓有勾結!你想讓沈香枝當這武林盟主,無非是為了方便你們做事!怎麼?你們長風樓難道真的要清算當年的事?」

李鳳嵐正色道:「第一,我不認為我們之間交好就算有勾結。第二,就算我們要清算當年的事那也是理所應當!」

剛才說話那人猛地站了起來,指著李鳳嵐大聲喝道:「諸位都瞧見了吧!長風樓猶不死心!」

李鳳嵐與這人針鋒相對:「當年你們嫉恨三家,為何把仇怨算到長風樓頭上?我們樓主說了,之前的事,既往不咎。這兩年我們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如今朝嵐谷入口處的機關陷阱都已撤去,擺明了與你們講和。你們若真的以為長風樓要跟你們清算,好啊,儘管打上來!」

李鳳嵐當然明白,這個時候講點兒和氣的話最好,可是她倔脾氣上來了,非要把這事跟他們掰扯清楚。

誰知道那人也不是個善茬,一腳踹翻椅子,起了個拳架:「好啊!我倒要看看揚州城外的血屠有什麼本事!」

不等李鳳嵐發火,白叔禹突然說道:「行了,諸位,都冷靜點兒。當年的事因為我們三家而起。如今我們白家已經不做情報生意,就是想回歸江湖罷了。長風樓也一樣,如今朝嵐谷中的人,有些就是出自在座的各個師門,說起來都是熟人。犯得上鬧得這麼僵嗎?再說了……孫掌門,當年在洛陽城外截殺長風樓的人裡,可有不少是你們金刀門的人。你們是為數不多放在明面上的勢力。如果李小姐他們真的要清算,憑貴派的實力,怕是連前年都撐不過。」

那位金刀門的孫掌門瞪著眼睛問白叔禹:「你如何保證你們不再做情報生意?」

白叔禹一攤手:「如今白家也沒精力做這行,我們家那點兒人手光自保

都成問題。去年兩場大戰,各位應該對我們白家放心了吧?」

「哼哼,」孫掌門冷笑,「即便對你們白家放心,那李家呢?上官家呢?這位李小姐可是李鳳瑤和上官承的女兒,這麼大個仇,你不打算報?」

李鳳嵐翻了個白眼,盯著孫掌門的眼睛說道:「好,這個仇我準備報了,回去洗乾淨脖子等著!」

「你當我金刀門怕你!」

「你愛怕不怕,關我屁事?今天是來選武林盟主的,各位都這麼大年齡了,最好想清楚利害。你們是要一個與世無爭的長風樓,還是想要個鋒芒畢露的長風樓?選擇權在你們。還有你,金刀門孫璧元,五年前在朝嵐谷入口處防火的是你們吧?前年在洛陽,來暗殺我的也有你們的人吧?當初打上碾子山的有你的人吧?我們放了那些闖谷的江湖人之後,又派人來騷擾的還是你們吧?」

這話說的孫璧元有些氣結,他憋了半天,大聲說了一句:「是我的人!又如何?!」

「如何?我剛才說了,選擇權在你,你想讓我報仇,還是就這麼算了?」

孫璧元不說話。

李鳳嵐咄咄逼人:「回答!啞巴了?」

大殿內眾人沒有出來打圓場的,連智緣大師都沉默不語。本來大家開開心心地選個武林盟主出來,以後跟長風樓和諧相處就完事了,就非要跳,非要找不自在。以現在長風樓的實力,當天晚上就把金刀門殺個片甲不留就跟鬧著玩一樣。即便不打上門,長風樓的仙子還在大殿外等著呢,她跟清覺大師的那場切磋還歷歷在目,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能跟翡翠仙子過十招以上的估計也就沈香枝了。

孫璧元面有難色,知道自己玩砸了,本以為他起身發難會有人跟著附和,誰知道這些個江湖大佬都裝死。

李鳳嵐指著孫璧元的鼻子說:「今天有正事,我不跟你計較。如果你再跟長風樓過不去,你給我等著,我要是打不服你我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