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鄱陽湖非常混亂,隨著雙葉村襲擊九連寨,引發幾大水寨互相攻伐。大家夥兒積攢了七八年的仇恨,一下子全點燃了。一時間你打我、我打你,根本分不清誰跟誰一撥。

硃砂本來還想搞個合縱連橫,結果算來算去,發現就雙葉村跟金湖寨之間沒仇恨,其他的水寨之間就是一鍋粥。九連寨那兩個明面兒上的同盟,在開戰第三天突然背刺,打了九連寨一個措手不及。實力最為雄厚的九連寨竟然受了欺負。

雖說是打,可戰況也算不上激烈,每次一交手,只要超過二十人受傷倒地,雙方就作鳥獸散了,甚至分不出誰高誰低。這連街頭巷尾的小混混打架都不如。

這種規模的鬥毆,最多再有半個月就消停了,這很不符合硃砂的預期。為了讓戰況激烈一些,硃砂使了點兒手段:她讓唐百靈燒了金湖寨的糧倉。

這下金湖寨的急眼了,不顧雙葉村勸阻,糾結了二百來人殺上了九連寨,這一戰雙方死亡人數就超過八十,單金湖寨這邊就摺進去六十多人。開戰這麼長時間,可算是見到流血了。一時間整個鄱陽湖都冷靜了下來,這些過了幾年好日子的水匪們終於又想起了一件事:江湖就是打打殺殺——沒有實力,誰跟你談人情世故?

開始有水寨暗暗積蓄力量。

往常在水面上有了衝突,衝突雙方會先開罵,罵不過了動手,有人頭破血流就鳴金收兵。現在不同了,雙方先是非常剋制,等忍耐到了極限,直接抄刀子砍人。不再是溫情的你儂我儂,而是真刀真槍的生死不論。

「早這樣多好?讓我上火好幾天,」硃砂看著窗外,表情憤憤,「這幫水匪是不是安穩日子過慣了?一點兒職業道德都沒有,真的就安心扛包。幹苦力能有什麼出息?能掙錢嗎?守著這麼好的水道,搶啊,殺人啊,一天天跟過家家一樣。」

身後的譚無雙不滿地說:「現在幾處水寨死亡人數已經有一百五十多了,萬一你身份暴露了,這些爛賬可就要算在你頭上了。」

硃砂強調:「他們是水匪,乾的是打家劫舍的營生。他們就是對上同行的時候慫,見到普通老百姓和商隊的時候可一點兒都不手軟,殺人越貨的事沒少幹。***的是好事,如果可以,把他們全滅了也不是不行。」

正說著話,唐百靈推門進來。

「硃砂!」進門就大喊一句。

硃砂問:「唐姐姐,怎麼了?」

唐百靈有些焦急:「剛才有幾個寨子派人去了九連寨,看樣子是要講和。」

「講和?」硃砂皺起了眉頭,「這才剛開始,怎麼又要講和了?」

硃砂給唐百靈倒了杯茶,唐百齡一邊喝一邊說:「我也不知道,如果他們偃旗息鼓,你想象中的混亂可就來不了了。要不……把去講和的幾個人陰掉?」

硃砂搖了搖頭:「他們不都是傻子,估計有人能猜到這事後面有人推波助瀾,這種敲悶棍的打法不能再用,再用的話我這點兒小計謀就要被戳穿了。」

「那總不能坐等他們放下仇恨吧?」

硃砂笑了笑:「我這段時間瞭解了一下,各水寨之間的仇怨不是幾天就能解決的,何況九連寨這幾年的擴張別人也都看在眼裡。我猜今天去講和的是那三個小水寨吧?」

「對,他們三家實力不太行。」

「九連寨的野心他們不是不知道,這時候講和無非就是想最大限度的儲存自己的實力而已,這事就交給我吧。唐姐姐,明天陪我出去一趟……胖子。」

「啥事?」

「你去僱條船,稍微大一些,明天一天咱們都要用,船工備齊,停靠在北渠鎮就行。」

譚無雙最近一段時間也習慣了硃砂發號施令,沒發牢騷,乖乖出去

僱船了。

等他走到門口,硃砂又喊了一句:「別在河塢鎮僱,直接去北渠鎮那邊。」

「我知道了。」

吩咐完這些,硃砂伸了個懶腰,走出了屋子,在臺階上坐下。唐百靈坐在了她身邊,小聲問:「明天做什麼?」

「去遊說那三個小水寨,跟他們痛陳利害。」

「你這麼拋頭露臉的不太好吧?」

「沒事,就是要他們記住我。等這些事結束了,讓他們找硃砂報仇去。」

「那為什麼遊說他們三家呢?他們加起來也不到六百人,而且有很多老弱病殘。」

「蚊子再小也是肉,少了這些人,就不熱鬧了。」

說完,硃砂摘掉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李鳳嵐的臉。她看了一圈院子,這個宅子是她後來租的,一個尋常人家的院子,兩間臥房,其他設施一應俱全,價格也不高。

「唐姐姐,」李鳳嵐笑著說,「咱們去划船吧。」

「划船?」

「對,練一練,必要的時候會用到。而且你也要練一練。」

硃砂、碧璽,這兩人的名字在水匪內部早已傳開。混戰的這幾天,雙葉村和九連寨的打法比其他小水寨嚴謹得多,最起碼在時間這一塊兒能拿捏準。水匪就是一大幫烏合之眾,沒什麼高手坐鎮,很多人甚至就是普通扛包工,戰鬥力跟地痞流氓差不太多。唯一的優點是:他們敢殺人。

如今這兩個水寨表現出的實力早已超脫了水匪的範疇,說他們後面沒有聰明人支撐,根本就沒人信。

如此一來二去,硃砂和碧璽兩個名字就傳播開來。什麼鬼谷派,什麼縱橫一脈,被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起先硃砂編了個鬼谷派出來,僅僅是為了看起來神秘一些,誰知道經過水匪們口口相傳,鬼谷派的一切設定都被他們補全了。

什麼鬼谷派起源於春秋時期,他們內部不止縱橫一脈。單縱橫一脈就分出了「縱」、「橫」兩個派別。這兩個派別的分歧要追溯到張儀、蘇秦時期,兩派之間爭鬥了上千年。這次出山的硃砂和碧璽是為了爭奪鄱陽湖某處的秘寶,而秘寶的位置正好在雙葉村和九連寨之間。

這下,連硃砂都懶得給自己找什麼藉口了,只要你說得夠玄乎,就會有人幫你補全藉口。

饒州鄱陽湖邊的茶樓,暮雲坐在靠窗位置,靜靜地盯著湖面。紅俏在他身後輕聲唱曲,一個手下站在他的身側,低聲彙報著什麼。

「李鳳瑤已經接管了原先的李家大宅,現在整個江湖都很忌憚她。不過聽黑水幫逃出來的人說,閒人堂不想把事情鬧大,一直在阻止李鳳瑤殺人。」

暮雲想了想,問:「那閒人堂的現在在哪?」

「還在揚州,這段時間他們整日遊山玩水,沒有做別的事。」

「還有嗎?」

「鄱陽湖的水匪們打起來了,在九江那邊。起先都以為是水匪之間有摩擦,現在看來情況並不簡單。聽人說,現在的水匪們大致分為兩個陣營,且每個陣營背後都有一個鬼谷派的傳人出謀劃策。」

暮雲皺起了眉頭:「鬼谷派?有這個門派嗎?」

「這個門派很神秘,千年來每當有江山易主的時候他們才會出現。」

「江山易主?聽起來像是幹大事的,那怎麼會對幾股水匪感興趣呢?」

「聽說是為了鄱陽湖某處的秘寶。」

「什麼秘寶?」

「屬下不知。」

「就這些嗎?」

「還聽說了那兩個人名字,一個叫硃砂,一個叫碧璽。」

暮雲默唸兩個名字:「硃砂……碧璽……

晨霧突然大聲說:「翡翠!琥珀!硃砂!碧璽!不會是巧合吧?」

「看起來不像。」

他轉過身,問那個手下:「閒人堂在揚州的事,你從頭跟我講一下。」

那手下將閒人堂在揚州這段時間的事講了一遍,講完,暮雲很確定一件事:揚州的李鳳嵐應該是假的,搞不好是琥珀假扮的。

晨霧譏笑:「李鳳嵐會個屁的武功,一個人殺了四十多人,她哪有那個本事?」

暮雲站起身,說道:「你去為我準備一條船,明天去一趟九江。」

「是,公子。」

等手下退出去了,暮雲問紅俏:「找到信得過的人了嗎?」

「回公子,找到了。」

暮雲從袖口裡掏出一封信交給紅俏:「把這封信寄往洛陽白家。」

暮雲給紅俏的信封是空的,第一次啟用紅俏這條線,他認為得小心謹慎一些。

紅俏接過信:「公子我明白了。」

「今天就先到這裡吧……對了,明天你跟我去一趟九江。」

「是,公子。」

心裡頭晨霧大吼:「萬一那個硃砂或者碧璽真的是李鳳嵐!看到咱們帶個姑娘!會出事的好吧!」看書菈

「掩人耳目罷了,她不是那麼小心眼兒的女人。」

「是!她就是!」

這家茶樓的老闆很懂事,暮雲把點水派收拾了一頓之後,饒州江湖老實了,你再能打,能打得過夜羽小築?所以當暮雲提出收購茶樓的時候,老闆二話不說,立馬點頭哈腰地同意了。

但暮雲還是心軟了,他提高了歌女們的分成,並且每個月只從茶樓提四成利潤。

他明明可以明搶,但還給老闆留了利潤,他真的很溫柔。

自那天暮雲跟手下以及侍女們講過自己的身份後,那幾個人老實了很多,每次給廬州方面通訊都會提前給暮雲看一眼。可即便如此,暮雲還是無法完全相信這幫人,對他們總是做一半說一半,從不會讓他們想明白。

至於隱藏在宅子周圍的一弓門人,這段時間可遭了老罪了。

司夜是夜羽小築十二首領之一,他殺過很多人,所以他有很多仇家。現在他挑明自己的身份,一時間想摸黑抹他脖子的數不勝數。

一弓門人彷彿又回到了北方深山老林裡,每天跟打兔子一樣,總能射中幾個來尋仇的江湖人。

譚無雙租了一艘還算氣派的船,當然,租金讓硃砂肉疼了好長時間。

這次的遊說很不順利,那三家都大門緊閉,根本不給她進門的機會。對此,硃砂不以為意,好像早就想到了。

逛完這三家水寨,天已經擦黑了。

她一身紅衣,站在船頭眺望著饒州方向,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唐百靈從船艙裡出來,走到她身側:「硃砂,吃了閉門羹,你好像不是很在意。」

硃砂笑著說:「這是好事,最起碼證明他們沒有跟九連寨有來往。雖說不是真的想擺脫是非,但最起碼不想跟在九連寨或者雙葉村屁股後面。」

「這算什麼好事?」

硃砂回過頭,表情神秘:「我現在去了哪裡都會讓人浮想聯翩,他們說沒讓我進門,但是我偏偏在每個水寨門口逗留了一兩個時辰。讓他們自己想去,想置身事外?我才不給他們機會。等著吧,不出三天,他們不想打也得打。」

「那你這次大搖大擺地出來,就不怕他們半路埋伏啊?」

「空城計,之所以搞這麼一條大船,就是想讓他們猜疑我帶了多少人。」說到這裡,李鳳嵐莞爾一笑:「唐姐姐,你明天去

九連寨吧,用碧璽的身份。得給他們點兒甜頭了,每次都只告訴他們怎麼規避風險,現在得讓他們主動贏一次了。」

唐百靈點點頭:「具體事回去再說吧,免得隔牆有耳。」

硃砂活動了一下脖子,準備回船艙休息,這時候,她聽到了一陣極其細微的鈴鐺聲。

聲音,很熟悉。

她停下回船艙的腳步,四下找尋著什麼。

湖面上有幾條船,有漁船也有商船。離她最近的那條船不大,船尾有個老人在撐船。船頭上,一個懷抱琵琶的女子正掀開船艙的簾子向裡面走去。

硃砂看她突然四下張望,便問:「怎麼了?」

硃砂搖了搖頭,表情略有失望:「沒什麼,聽錯了。」

硃砂小姐的行蹤不難查,暮雲乘坐的小舢板剛到九江,就聽過路的水匪說,硃砂帶著人去了某某水寨。把那幾個水匪揍了一頓,問了水寨的位置,他便急急忙忙地追趕過去。

不多久就找到了那艘氣派的大船,一開始他不太確定,只是遠遠地跟著。

看到那條船在水寨前停下,一個紅衣女子帶著一個侍女下了船,只是離得太遠,他看不清臉,只是走路姿勢……不太像。

好不容易等到了入夜,硃砂的船似乎並不急著回去,在江面上形勢的很慢。臨近船塢,湖面上船多了起來,暮雲便命令自己的船靠近些。

一個紅衣女子站在船頭,正在跟自己的侍女說著什麼。

除了個頭,其他哪裡都不像。

李鳳嵐的臉沒這麼尖,眼神沒這麼勾人,也沒這麼豐滿。當然,也不是翡翠。

按暮雲心中所想,現在在揚州的李鳳嵐是琥珀假扮的,而九江的硃砂和碧璽應該是李鳳嵐和翡翠。

等真的見到人,暮雲失望了,連晨霧都有些洩氣。

「叫什麼名字不好?偏偏從石頭上取名字?花草樹木不好嗎?讓人白跑一趟。」

暮雲猶不死心:「再看看,萬一用了什麼易容術……」

「你可拉到吧,她會個屁的易容術。而且那個胸……算了,咱們回去吧,我困了。」

暮雲嘆了口氣,轉身朝船艙走去。

紅俏問:「公子,這就回去嗎?」

暮雲輕輕擺了擺手,回答:「回去吧,天不早了。」說完,他已經低身進了船艙。

手上的鈴鐺隨著他手腕的擺動,發出清脆的聲響,聲響隨著風聲,傳向了那艘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