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酒的香氛瀰漫於空氣之中,舉杯共飲的歡笑不絕於耳,穿著黑色露肩禮服的米萊微笑著走過人群,面對前來寒暄、敬酒的人來者不拒,表現出了符合“科琳娜女士”人設的溫雅與良好教養。

渴望的視線總是追隨著米萊,有時停留在她半露不露的小腿上,有時則是肆無忌憚地掃過她的胸脯,而當米萊將視線投回去時,這些光鮮亮麗的人上人們卻又換上了一副溫和、無害的模樣,好似那不經意流露出的如飢似渴只是酒精的餘韻。

嗚噗城這座港口城邦被塔妮婭的綠蔭領佔領後始終由原領主進行管理,直至近些時日,塔妮婭才派出了綠蔭領出身的執政官接手部分職權,而其本人也終於離開了綠蔭大本營,親至嗚噗城,主持今日的宴席。

話雖如此,酒過三旬,除了個別幾個對於塔妮婭邀請自己深感疑惑的人外,其他人已經微醺,而她本人僅在宴會開始時露了面,示意眾人玩得盡興便沒了蹤影。

“難道,只是為了展示存在感,籠絡一些人心,並沒有實質性的目的?”

米萊喝了口蜜酒,藉故不勝酒力擋下了幾位平日就追逐自己的貴族子弟,打算離開這場無趣的宴會。

“科琳娜女士您好,塔妮婭陛下有請。”

一位侍者在米萊順手拿起一份蜜瓜時靠了過來,低聲說道。

單獨邀約,這讓米萊心生警惕,臉上卻依舊如常。

她微笑著跟隨侍者穿過大廳與中庭,在後院的水池旁,塔妮婭坐在擺滿了瓜果與茶點的方桌旁檢視著一份卷軸,而赤紅則是手持著卷軸的末端,緩緩為其展開。

許多米萊認不出名字的生面孔負責著塔妮婭的護衛工作,僅僅是若有若無激盪著的魔力,便足以證明他們均是高階。

“這就是璐璐大人說的,撿到的流浪貓狗嗎?”米萊想。

思考間,米萊的腰身彎了下去,以無可挑剔的禮儀完成了自我介紹,並獻上了對塔妮婭的祝福。

面帶微笑的塔妮婭讓人更換了桌面上的水果,一份蜜瓜果盤擺了上來。

“聽侍者說,我突然的召見令你不得不捨棄剛吃了一口的蜜瓜,無妨,這裡也有,請用。”

說著,塔妮婭親自上手,將果盤遞近了一些。

如果不知曉塔妮婭其人,她的談吐、做法以及禮儀所呈現出的親和力都令人無法拒絕。

“塔妮婭陛下,相較於蜜瓜,我更渴望知曉,您今夜以宴會形式,單獨邀約的目的,我想…我應該不是唯一一個有幸近距離與您交談的人。”

塔妮婭擺了擺手,讓赤紅將卷軸收了起來,聽聞米萊的話,她嘴角上揚,抿了一口茶水後才慢悠悠地開口。

“確實不是,不過在正式交談前,我有一個問題希望能得到科琳娜女士的解答。”

茶杯輕輕放在杯墊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科琳娜女士是高階魔法師,對嗎?”

米萊身後警戒的幾名護衛魔力湧動,如有萬千兵鋒直至其身。

米萊雲淡風輕,面不改色,她隨手拿起一塊蜜瓜送入嘴中,坦然地說:“確實如此。”

即便隱藏得再好,在有豐富經驗的高階魔法師面前總是會有跡可循,與其撒謊讓塔妮婭加深誤會,不如趁勢托盤而出。

“如此年輕的高階魔法師,不多見啊。”塔妮婭十指交叉,託著下巴,上下打量著米萊。

“不多見嗎?塔妮婭陛下身邊這些出身平平,甚至可以稱之為自窮苦中攀爬至此的高階魔法師看上去不少啊,與他們相比,擁有優渥家世,四處與父母航行學習的我是如此平庸。”

遠處的護衛齊刷刷單膝跪下,注視著塔妮婭的眼神中滿是狂熱。

塔妮婭嚴肅而認真的臉上又一次浮現出了笑意,她撫掌笑道:“科琳娜女士似乎有些自謙了,我同樣為他們提供了優渥的條件,這條道路並非資源便能堆砌而出,你我都清楚。”

冷場了一會,塔妮婭說:“科琳娜女士不再航海的原因是父母與姐妹均喪命於海難,對嗎…對於這個問題我感到抱歉,但涉及到我們接下來討論的話題,我不得不如此。”

米萊演技大爆發,醞釀而出的苦痛在臉上轉瞬即逝,她以漫不經心的語氣釋懷道:“已經過去許久了,沒關係,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渴望享受的普通人罷了。”

“不知道,你是否有意重操舊業行商,亦或者是,冒險?”

來了,米萊迅速意識到,這就是塔妮婭的目的所在。

一份卷軸呈現於米萊的面前,這是一份計劃書,上面記錄著綠蔭領正在規劃的商路,除了已經打通,但是人數明顯不夠的熔火群山至德莫里斯港的短商路,還有多條貫通梅拉大陸的長途商路。

以綠蔭領為核心,商路輻射東西南北,延伸入海,又跨越茫茫大海,遍及周邊大陸。

米萊震驚了,她意識到,塔妮婭能夠如此輕鬆地將這份規劃圖展示給自己,便意味著她不認為這是秘密,而是一份能夠公開的野心。

塔妮婭究竟想做什麼?

把自己綠蔭領打造為形同科萊大陸那樣的商會聯合體體系嗎,那她身為陛下的權威豈不是被無限稀釋,最終被逐利的商人分而食之?

“陛下的計劃,震撼人心。”

“這就震撼人心了嗎?”塔妮婭莞爾一笑,“只是在梅拉現有的商貿體系上進行補強便令每一個人震驚,這也讓我感到吃驚。”

“標準的商貿我尚能理解,可陛下鉤勒的藍圖中,有幾條線路指向的是已知海路之外的無名海域……”

塔妮婭喝了口茶水瀾了瀾喉嚨:“我正在資助富有冒險精神的海上騎士,挑戰無邊無際的大海,劈風斬浪尋找新大陸。”

“新大陸?”米萊愈發迷惑。

“你可曾聽聞,在廣闊,遙遠的靜謐之海,其未知方向上存在著一個古老帝國,以及異魔?”

……

……

“異魔,那是什麼?”

聽到米萊的定期報告,路禹滿頭問號:“是一種特殊的魔物嗎,聽上去不是善茬啊。”

被璐璐從房間裡敲出來的塞拉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璐璐則為路禹解釋道:“所謂異魔不是一種魔物,而是極為特殊的魔法師,異魔法師的魔力能夠抑制尋常魔力,你可以理解為人形自走的破魔素材。”

梅拉第一次異魔的記述源自輝煌時代中期的梭倫,一些海商在海上救起了一群遭了海難,奄奄一息的魔法師。”

這些魔法師自稱在航行途中遭遇了史無前例的巨浪,即便他們傾盡全力以魔力避免了船隻被拍碎,但是卻已經落入了巨大的漩渦之中,與漩渦相比,他們龐大的船隻如同一葉扁舟。

想要漂浮而起逃難,卻發現整片海域魔力稀缺,根本無法飛離漩渦區,意識到掙扎無濟於事的魔法師徹底放棄,絕望地被漩渦捲入海底。

等到他們醒來時,倖存者不足十分之一,但卻發現周圍的魔力再次充盈,這才有了氣力向過往的海船求救。

塞拉說:“他們的語言與梅拉所知的周邊語系截然不同,沒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送達梭倫治療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交流都異常困難。”

“也是在這群人中,赫然有著兩位異魔法師,他們釋放的魔力能夠抑制正常魔力,並進行一定程度的干擾,但他們並不能將‘異魔’轉化為魔法的形式進行攻擊。”

璐璐回憶道:“當時的梭倫皇室在建立了初步信任,能夠溝通後詢問過異魔之力的相關問題,但卻被異魔法師拒絕。當時還是輝煌時代,梭倫皇室也是一位仁君主政,因此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允許他們傷愈後自行離去。”

有關異魔的記載到此戛然而止,兩位異魔法師的下落也無人知曉,但大多數的猜測均是他們在得到梭倫皇室的協助後再次出海,嘗試歸鄉。

在相關的典籍中仍能看到那段時期的人們對於異魔的討論,其中不乏法師塔的成員,他們感興趣的是“干擾之力”。

想要大範圍干擾魔力,最簡單粗暴的方法便是霍古那般,自身化為巨大的容器,吸乾整個區域,製造臨時的魔力真空。

討巧一些則是利用破魔素材構築出破魔法陣,請君入甕,如同惡獸伯爵領路禹遭遇的危機。

但是他們的討論伴隨著異魔法師的銷聲匿跡一同被埋葬在了歷史長河之中,雖然不乏富有冒險精神的人挑戰那條危險而未知的航線,也的確探查到了許多新的島嶼與大陸,但卻都不符合異魔法師的描述。

聽到這裡,其實路禹已經知道為什麼找不到了,他瞄了一眼璐璐,發現她也在偷偷瞄自己。

“巨型傳送法陣,而且是天然的。”兩人異口同聲。

這樣的法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機緣巧合中形成的傑作。

有些觸發條件異常清晰,沉默山脈的只需充足的魔力便可完成一次傳送,而有些則是異常繁瑣。

在凡妮莎的遊記中便記錄著一群低智史萊姆巢穴中擁有巨型傳送法陣,這裡孕育出的史萊姆王隱約知曉這是個奇異的,能夠吸引魔力聚集地“窪地”,因此霸佔了這裡。

出於好奇,史萊姆王簡單粗暴地不斷往法陣內灌注魔力,而回饋他們的卻是一場元素風暴,族人死傷慘重,就連他自己也是依靠主動分裂逃遁才存活了下來。

凡妮莎在現場只看到了蓄滿水的天坑,潛入水底能隱約看到天然法陣的殘存脈絡,其餘的均已化為灰燼。

凡妮莎推測這裡的天然傳送法陣需要其他條件方能觸發,而智商不高的史萊姆王不斷將元素精粹灌注其中,最終導致了一場元素大風暴,這一族沒有被法陣坍縮時洩露的力量撕成碎片已經是運氣爆炸。

那聲勢浩大,能夠禁錮魔力的漩渦便是偶然間開始運作天然傳送法陣,那兩位異魔法師根本不在海商救助他們時所處的航道彼端,而是傳送法陣的座標隨機到了那裡。

璐璐困惑地在房間裡踱步:“不對勁…總感覺有哪不對勁。”

“她要開闢商路我能理解,梅拉的也好,周邊大陸的也罷,這些都有利可圖,她做事總是這樣,唯有得大於失才會行動,資助冒險者是純粹的付出行為,她現在的名聲已經足夠招攬人才,完全沒必要多此一舉。”

“再說,異魔是值得現在的她去操心的事情嗎,即便澤尼爾接連戰勝狄維克的軍隊,已經顯露出勝勢,她能夠分心,可尋找的過程極有可能以五年,十年,甚至數十年為單位,以魔力潮動盪的當下,她自己的未來都充滿了不確定性,她這樣的人會去操心這些?”

“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做事風格,我能理解塔妮婭佈置商路,但怎麼樣都無法理解她翻找出數百年前的‘異魔’,而後廣而告之,我要去尋找它。”

“如果她渴望得到這份力量,就該讓自己的死忠親信行動,而不是尋找守不住秘密的商人,把這件事弄得人盡皆知對她而言有什麼好處?”

路禹和塞拉百分百相信璐璐的判斷,陷入沉思的兩人猛地抬起頭,對視了一眼後,喃喃道。

“她並非真的想要尋找那個古老的國度…”

璐璐也反應過來了,她抬起頭看著對視的兩人,壓抑住內心的小別扭,參與進話題。

“她的目的其實是藉著這件事,提醒某些人…”

“那她想要提醒的人是誰?”璐璐愣住了,“不會就是異魔吧……可梅拉大陸還有異魔嗎?”

……

……

巍峨的群山之中,一群身著紫袍的人聚集在山洞中。

來自嗚噗城宴會的訊息如風般吹進了他們的耳中。

“看來…我們的舉動被有心人發覺了呢?”

“那是什麼人?”

“一位割據一方的公主陛下,她似乎是在向我們發出警告,不要再汙染她的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