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路禹為梅拉安排好了晨曦領離開後的佈局,需要解決的,也只剩下了晨曦試煉該以何種方式長久執行下去這一個問題。

時間仍然充足,今年的他決定先不煩心。

這個新年對路禹而言格外有意義,明年就將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十年,如果沒有意外,他和璐璐的孩子也會在這一年誕下。

至於塞拉,異族結合的特殊性會導致孕期難以估計。

大大方方承認兩人之間的關係對塞拉並不容易,但她還是藉由西格莉德之口完成了公佈。

無論是晨曦領建立初始就在的教國人,還是後續陸陸續續到來的其他晨曦人,都對這個訊息並不驚訝,聽到後反倒是有些如釋重負。

漫長的相處中,他們早就發現三位領主之間的關係異常微妙,只不過誰也沒法把這種微妙很好地描述出口。

在璐璐確認懷有子嗣後,這種微妙就變成了一種若有若無的憂慮感。

晨曦領建立於最初三位領主,得益於第四位領主西格莉德的操持,雖說都是不可或缺的,但前者能夠帶來的穩定無疑是晨曦人更關切的點,彼此之間的關係變化很有可能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

魔力潮七年,外界動盪不安,晨曦領從偏安一隅緩慢崛起,繼承過勞倫德調停的職責,每個晨曦人都享受到了從未體驗過的安寧與幸福。

三位最初的領主之於晨曦人,恰如晨曦之名,正是那始終能給予人安心感的輝光。

如今晨曦依舊,未來數十年,他們依舊能沐浴在領主播撒的光輝下,懷揣著對未來的希冀與憧憬,模仿著路禹大人口中那個回不去故鄉的習俗,晨曦領張燈結綵。

祭奠過璐璐父母,挽著璐璐手返回城堡的路上,路禹瞥見了一個移動的“福”字,它貼在小泥巴蓬鬆柔軟的大尾巴上。

路禹笑罵著想要幫小泥巴撕下來:“又不是小孩子了,還這麼玩嗎?”

小泥巴抱住了尾巴,委屈地解釋:“不是那樣的……我打賭輸了。”

璐璐和路禹對視了一眼,忙問:“什麼賭?”

“和小麵包比試了一下……輸了。”

她沒敢說詳細過程,因為她還沒完成召喚就被小麵包餓虎撲食騎在身上制服了,尾巴還被猛揪了一頓……好丟人!

老師就在面前,身為學生的小泥巴說話越來越小聲。

璐璐已經動手開撕了:“你啊,實戰經驗少就不要和小麵包打賭啊,她可是和狼人鍛鍊的。”

“我也要和新綠學習!”小泥巴腦子沒轉過彎,脫口而出。

“這倒是個好辦法,可你時間也許有些緊迫,因為過年之後,小麵包就要和歐爾庫斯回家了,而且……新綠這麼厲害也經過很長時間的磨練,你有自信做到潛力大爆發速成嗎?”

路禹的打趣讓抱著尾巴捋毛的小泥巴蔫了,體術鍛鍊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雪怪為所有自覺天賦有限,卻又想要變得更強的後來者總結了兩個字的成功秘訣——堅持。

堅持不一定成功,但不堅持,一定失敗。

體術即是如此。

“笨,輸了為什麼要學對方特長打回去。”路禹點了點小泥巴腦袋,“提升召喚速度,下次塑形召喚物淹過去,然後你也在她的尾巴上貼字。”

塞拉的長耳朵凍得趴在了腦袋上,有著感知溫度效果的耳朵對溫度變化很敏感,突然的一冷一熱,會讓她聽到“嗡嗡”的雜音,因此,回到室內後,她急切地找璐璐用手給自己暖暖。

“剛才給你放火環術,你拒絕,原來是這個原因啊。”路禹突然醒悟。

璐璐暖烘烘的手在長耳朵上輕輕的揉搓,塞拉愜意地呻吟了起來,聽到路禹在一旁揭穿,她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便撇開了視線。

“其實我也能幫你搓搓。”路禹自告奮勇。

“不要你!”塞拉嫌棄地睨了路禹一眼,抗拒地說。

路禹的吃癟,令璐璐笑得更開心了。

分明有元素精粹溫暖著房間的每個角落,但是路禹覺得這個家好冰冷……他也想揉揉冰冰涼涼的兔耳朵,體驗它在手心裡逐漸暖和起來的感覺。

“嗯?”內心深處泛起了熟悉的悸動。

車車的話語被須臾轉述而來。

“主……他們在呼喚我。”

跟隨著車車的意識朦朧地降臨呼喚之處,路禹訝異地發現,原本模糊不清的視界清晰了不少,渦蟲們不再是黑黢黢的團狀物,而是能更清楚地看清它們身軀的輪廓,遠處低伏的渦蟲也不再是一個個密集的點狀物,搖曳的火光、近處擺放的岸桌,仍被白布覆蓋的……呃,白布?

此時一個在渦蟲群中格格不入,身著祭祀服飾的貓耳族少女,拾階而上。

她來到最靠近祭臺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仰望著介乎於虛幻與實體之間的黑日,那黑日潑灑而下黑霧中,她隱約看見了,壁畫上描繪出的智慧母神。

她不再猶豫,跪了下去。

還未來得及說出已經準備好的頌詞,她就聽到了自上而下飄落的聲音。

“我記得你……拉維妮。”

祭祀拉維妮激動萬分,偉大的主竟然還能記得住渺小的她。

“仁慈的主,請允許我向您與智慧母神獻上敬意,同時……也請允許我解釋祭祀推遲的原因。”拉維妮理解主的寬容,於是她迅速將早已準備好的話托盤而出。

今年秋收時分開始前,亞斯就暴雨連綿,極端天氣導致大多數區域都沒能搶救回一年辛勞耕種的心血,而渦蟲一族雖然早有準備,但是惡劣的氣象還是遲緩了他們搶收作物的效率,以至於一直拖到冬日來臨,大雪滿天,才堪堪能夠清點收成,舉辦豐收慶典,祭祀母神。

路禹忽然好奇了起來:“遲緩,你們的土地,很多嗎?”

渦蟲此前的冬儲依靠自身狩獵野獸、魔物,黑尾松鼠收集樹果,植物種子這兩部分構成,耕種部分不是不存在,但也在起步階段,缺乏經驗與指導的它們顯然不可能很好地侍弄作物。

“主,能否看到洞穴各處的囤儲?”

這番話讓路禹嘗試著感知,以往被呼喚而來,它就像是監控攝像頭,只能將有限的區域盡收眼底,但這一次……

某種並非魔力的力量成為了他感知的延伸,沿著蜿蜒的洞穴行進,觸及到一個個被填塞得滿滿當當的倉庫,未曾打理的麥粒與稻米,處理到一半被擱置於器皿中的稻穗與麥穗,還有許許多多它說不上名字但顯然是研磨穀物的作物。

豐收的喜悅穿越千山萬水浸潤了路禹的內心,他欣慰地笑了起來。

“誰主導的?”

拉維妮當即應聲:“我……還有去年造訪此處的扎納等人,除此之外……”

拉維妮把頭埋了下去,磕在了地上。

“為了……為了教導更多的渦蟲,我們自作主張,在……在主與母神劃分的區域外,吸納了一些逃難的農民,總數在一百人左右。”

“他們來自不同種族……只要管飯,就能傾盡全力地付出,所以,所以……”

看得出拉維妮很緊張,即便主對渦蟲與黑尾堪稱仁善,但這種蓄養新附庸的行為在教義中是會被判定為異端的。

一年只在豐收慶典祭祀時與主溝通,平時不作攪擾,這是渦蟲與黑尾定下的基調。

拉維妮也很贊成,渺小的他們隨意攪擾至高無上的主,只會將這份福廕禍害成厭煩,所以不得已之下,為了更好地打理現有土地,改善種族的環境,她選擇了吸納。

年終彙報時刻到來,她對於自己的舉動究竟會引發什麼不得而知,但土地改良第一年就能有如此豐厚的收成,主……應該不會責怪自己吧,而且她也沒有允許那些人進入主規劃的核心地塊……

令人窒息的沉默。得不到回應,只能看到瀰漫的黑霧,拉維妮感覺自己的心臟要跳出來了。

“做得好。”

像是有一雙手拿走了壓在身上的巨石,心驟然一鬆,拉維妮幾乎要暈過去了……開心地暈過去。

主赤裸裸的讚賞讓拉維妮覺得過往一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吸納進來,給予他們身份。”

“遵主之意。”

路禹問:“現在,你們還安全嗎?”

“有賴主與母神的庇佑,迄今為止,敢於涉足這裡的,只有慌不擇路誤入者以及迷路之人,周圍已經沒有能威脅到族群成長的大敵。”

昔日這片區域的諸國早已分崩離析,唯一能稱得上完整的勢力只剩下亞斯,可這也是苦苦支撐罷了。

從農民之口,拉維妮得知如今的亞斯是內憂外患,長達七年的內戰榨乾了亞斯的國庫,也如磨盤般絞碎了一代人。

作為能夠直接威脅到渦蟲的國度,他們的衰落也提升了渦蟲的安全感。

至於亞斯昔日的大敵,那群從地下宮殿鑽出來,經由魔力潮完成蛻變的巨魔,在戰爭期間始終沉默著。

說來亞斯諸多國家都無法相信,巨魔抓走了災荒時逃跑的農民,向他們請教了耕種技巧後開始以農耕替代狩獵與劫掠,徹底穩定了他們建立於陽光下的第一個國度。

“為什麼提他們?”被勾起回憶的鱸魚悵然之餘,問,“他們是威脅?”

“不……請主稍候。”

一隻黑尾松鼠以極快的速度來到祭臺下,雙手捧起一匹破破爛爛的布片。

拉維妮下去取來後,路禹看清了上方的圖案。

“像是……我?”車車懵圈。

布匹上是一團與戰車融為一體的肉瘤,肉瘤中延伸出的觸手抖動,似乎要抓取什麼。

路禹愕然,拉維妮則是接著了起來。

布匹是各大種族勢力攻擊巨魔外出精銳時的繳獲,多道轉手後落在了與商人交易的扎納手中。

扎納是所有人裡唯一和巨魔打過照面的魔法師,他描述,大多數巨魔都擅長以蠻力發動猛攻,而其中精銳的個體則尤其善用召喚,普遍以塑形元素為主。

扎納參與了第一次對巨魔圍剿的戰爭,當時的他還是軍中精銳,領導一群低階魔法師策應騎兵衝鋒,襲殺巨魔。

然而巨魔召喚師的出現打破了戰爭的格局,先鋒軍還在途中,憑藉著召喚物投放的距離優勢,他們被打了一個出其不意,被抱團的召喚物連破陣線,演變成多達萬人的大潰敗。

路禹恍惚了,扎納描述的場景,與他當初攆著洞穴中的哥布林跑驚人相似。

“主啊……這是?”車車迷惑。

“這樣嗎……這就是你臨死前給他們的指示。”路禹喃喃自語,像是在與誰對話,然後,對車車說,“當初被你追著跑的傢伙,把我們對待他們的知識,鑽研出來了。”

在那個落後且閉塞的偏遠角落,召喚知識寥寥無幾,他們究竟做了多少次嘗試,才走通了塑形元素這一條在外面人眼中相對容易的路?

“你想問什麼?”路禹問拉維妮。

“這是主賜下的恩惠,還是他們汙濁扭曲的信仰?”拉維妮聲音有些激動,“這扭曲的圖騰,與母神何其相似……足以被認定是褻瀆!”

啊,這……

信仰戰爭的苗頭顯現了。

路禹懵了,他該怎麼接話?

告訴拉維妮,還有渦蟲黑尾們,當初被追出心理陰影的巨魔描繪下的圖案雖然失真,但車車真就是巨魔圖騰中的模樣。

是你們美化了車車,讓血肉戰車成為了智慧母神,再由智慧母神一步步美化,擬人,讓“她”擁有了美麗的容顏,迷人的身姿,和藹的神情……

扭曲、改變了車車的是你們啊。

路禹很想這麼說,但車車看上去很喜歡這種美化……至少須臾和他聊起來時是這麼說的。

“如果這就是你們褻瀆的定義,那就太極端了。”路禹威嚴地輕斥。

拉維妮凜然,立刻懺悔,其餘人也趕忙輕頌母神與主的名字。

輕輕提醒,路禹揭過這件事,瞥向桌面上的白布。

“下一次,慶典,不要用白色。”

拉維妮趕緊記下主的忌諱,同時順勢揭開白布,扔下祭臺。

路禹眼睛發亮。

長長的岸桌上,經由火元素魔法提供保暖的食物擺放得滿滿當當。

而這些或是油炸定型,或是蒸煮而出的食物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獸耳與尾巴的造型。

謹記主的教誨,去年被當做祭品帶回來的兩個兔耳族女孩成為了所謂的“神侍”,而主喜歡的耳朵則最終以各式各樣美味的食物呈現。

拉維妮這些避難者讓渦蟲、黑尾貧瘠的料理圖譜得以拓展,同時也在將路禹的無心之言演變成了……對獸耳與尾巴的崇拜

這番虔誠的姿態讓路禹陷入了深思……是不是給信仰自己的傢伙注入了奇怪的文化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