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躺在地上,看著晦暗的夜空。

耳邊的喊殺聲越來越小,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強烈的窒息感席捲而來,他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每一塊骨頭都在劇烈疼痛。

只是漸漸地。

喊殺聲越來越小。

他聽不見楊福臣的慘叫,也聽不見那些人一正言辭的叫囂,這個夜晚打碎了一年以來的美好,讓顧淵距離死亡只差臨門一腳。

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顧淵嘴角扯了扯,從喉嚨裡發出“荷荷”的笑聲。

“黑……真特麼黑啊……”

“你看清殺死你的人是誰嗎?”

“沒有,他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聖光下,我看不清他們的臉。”

這兩句話,此時此刻,就在顧淵的耳邊迴盪著。

突然,一股新鮮空氣衝入了肺部。

顧淵蜷縮著身體,開始劇烈咳嗽。

被吸進肺裡的空氣彷彿滿是塵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淵慢慢睜開了眼睛。

還是熟悉的老宅,只是多了一層歲月的厚重感。

他緩緩起身,在這明朗的夜晚,空氣中瀰漫著青草的風向。

眼前,一道道虛影,漂浮在空中,他們都是顧淵熟悉的樣子。

每個人看著顧淵的眼神,都滿是寵溺。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腳。

不再是楊童……

可是,他們看不出來嗎?

楊福臣牽著女人的手,朝著顧淵走來,他們只是笑著,什麼話也不說。

一如那日,她依靠著他。

顧淵伸出手,體內元炁湧動,身後出現了金色的獻祭之門。

“人族鎮妖司顧淵,請諸君……歸墟。”

顧淵輕輕推開門,金色的光照進了黑暗。

“楊家主,楊夫人……如果宋家的那些人還活著,我會幫你們再問一遍,憑什麼……”他輕聲說道。

看著那一道道虛影走進那扇門裡,顧淵的手劇烈顫抖著,一種莫名的情感隨之蔓延,每一個走進獻祭之門的妖魂,都讓顧淵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從自己的體內抽離出去。

“二叔……你變身的時候,真的嚇了我一跳呢……”

“三叔,你看看,這可都是你惹的禍,以後不許了啊。”

他們似乎聽不到顧淵的聲音。

可顧淵站在門前,依舊眼含熱淚,堅持著,和每一個人微笑著告別。

等到獻祭之門關上的那一刻,顧淵如同虛脫了般,躺在了地上。

他並沒有與妖域中的妖域展開戰鬥,卻也將他們成功獻祭。

當顧淵看到楊福臣臉上的笑容時,就該明白,即便他們形成了妖域,也保持著理智。

他們想看看,進入妖域的人,能否感受到他們的悲痛和無奈。

如果顧淵和宋家的那些武者一般,對妖物喊打喊殺,不問青紅皂白,或許,他就會被妖域徹底吞噬。

這是一場考驗,就像當初,和妖魂融合的彭遠,將選擇權交給顧淵。

然而,這種考驗,讓顧淵很討厭,很討厭……

他恨不得和妖魂真刀真槍的拼殺一波,也不願意像現在這樣,兵不血刃獻祭妖魂。

每經歷一次,顧淵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都會變得模糊。

這個世界很大,人很多,很多事情都不是如自己想的那樣,很多觀念也會一次次崩塌重建。

如果是以前,顧淵看到一則新聞,說一群武者斬殺妖物一族,他只會拍手叫好,覺得大快人心,那座城市一定是撥開雲霧見青天。

畢竟武者斬殺妖物,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

如果兩方發生了衝突,那一定是妖物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

這麼想的人很多很多。

他們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被灌輸的資訊,一直都在反覆強調妖物的可怕,妖族的殘忍,誠然,妖物的確會傷害人族,並且是人族生存最大的威脅。

可他們在完成這種教育和灌輸這些資訊的時候卻忘了告訴如自己一般的“孩子們”,這個世界是多樣性的,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說的白是什麼白呢?

他想到李思明之前說過的話。

確實。

只有去走過,見過,相識過,才能真的瞭解,而不是聽被人說,從電視裡看,從新聞裡尋找……

遠處,傳來腳步聲。

“李隊長,在那!是顧淵!”

李思明轉臉,看了眼榮無堂等人。

“先出去等著。”

“是!”

李思明揹著手,慢慢走到了顧淵的身邊,然後席地而坐。

顧淵還躺在地上,攤開雙臂,呈現“太”字形。

“李隊長。”

“嗯。”

顧淵睜著眼睛,看著夜空。

“天都黑了。”

“這一次,是挺久的。”“……”

許久的沉默後,顧淵坐起來,直視著李思明的眼睛。

“我對這個世界……有些失望了。”

李思明笑了笑,點點頭。

“我知道。”

李思明皺起眉頭。

“您知道,楊家的事情?”

“你是說這個妖域嗎?”李思明搖搖頭,“我不知道,沒人知道,其實,你不要覺得是我故意不給你資訊,而是我真的不知道,關於這片妖域的資訊,似乎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顧淵低著頭,沒有說話。

在當初那個年代。

宋家作為洞天福地家族,的確是具備這個能力的。

而處於各種原因,他們似乎也應該這麼做。

畢竟,他們是武者,是高高在上的洞天福地門派。

哪怕他們發自內心認為自己是對的,也不能允許存在任何對他們不利的“指控”。

“既然你不知道,那你……”

李思明沉默片刻,認真說道:“是這樣的,一直往前走,一直走,你會見到許多沒見過的事物,見過許多沒見過的人,你會發現這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然後一次次失望,最後徹底坍塌,但是……沒關係的。

人活一世,總得一直往前走,或許在你三十歲那年,你會丟掉滿腔熱血。四十歲那年,你會蹉跎半生。五十歲那年,你會怨天尤人。可等到七八十歲的時候,你又會發現,山還是山,水還是水。”

顧淵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可是……我好像沒那麼熱愛了。”

“沒關係的。”李思明笑了笑,“你早晚會經歷這些的,你的路很長,我沒辦法陪著你一直走下去,所以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讓你提前遇到將來會遇到的問題,恰好這時候,我還在。”

他伸出手,拍了拍顧淵衣服上的泥土。

“我會告訴你,沒關係的。當你覺得有些人不是你想象那般時,就去改變他們,用你的思想,再不然就用你的鎮邪刀,先行者向來如此,我們從來不是隻針對妖魔,還有比妖魔更可怕的人。”

他停頓片刻,最後,語重心長地說:“顧淵,你記住,不要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這世界沒有你想得那麼好,但是也一定沒有他們說的那麼糟。

真正的勇士,就是看清這個世界,卻依然熱愛他。”

顧淵望著周圍的植物,突然發現,是楊福臣教過他的一味味藥材。

它們還在茁壯生長,像是怕人忘記楊家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