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請。”謝絕抬手,神情散漫。

“你要當心了,吾可不會因為你是女子,就對你口下留情。”

“三殿下請放心,在我們霽月國,一向也只有女郎謙讓著男郎君們的份,我必然不會咄咄相逼。”

一人一句,已是宣戰。

賀蘭漣一動不動的瞧著她,只覺得,看一個人順眼起來,無論她做什麼,都是那樣的賞心悅目。

他腿長,兩步就走到了事先準備好的案几前。

這是用來記錄和抄寫思辨時一不小心產生的金句與觀點的。

只見賀蘭漣挽起衣袖,行雲流水間,提筆在紙上寫下兩個大字。

男尊。

謝絕見狀道:“我沒辯過,是已經開始了嗎?”

他暢懷大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我們偉大的聖賢孔老夫子,曾在看完《易經》後留下了這樣一句話:‘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是以男尊女卑這樣的思想,乃是由古至今,傳承至此。”

謝絕眸中笑意瀰漫,“不巧,在下還真聽過孔子的這句話,據我所知,孔子這一個‘卑’字,意在謙卑,而非卑微,三殿下這是故意曲解聖賢之意呢?還是沒有將聖賢的書讀透了?”

這一反擊,既大膽又直指要害。

驚得霽月使團中的眾人驚歎聲此起彼伏。

“她怎敢這麼辯啊!”有人拍腿叫絕,“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能讓這位以辯言聞名天下的日照國三皇子,啞口無言的!”

“看來,這謝絕果真有大才!”

鄭淑丹冷哼一聲,“清辯會且剛剛開始,誰勝誰負,還說不準的!閣下還是不要妄下斷言為好。”

那人被說得一肚子火,“怎麼?聽狀元郎這話,倒像是不希望謝二能拿下此場辯會一般?”

一時,幾雙眼睛爭相落在了鄭淑丹的身上。

她連忙收起心底的情緒,恭敬回道:“怎麼會呢,下官只是怕希望越大,失望更大,大家心裡都清楚賀蘭漣的實力,謝絕即便再有奇才,也很難取勝,這是事實。”

不少人跟著點了點頭,附和起來,“是啊,自從日照國派遣賀蘭漣出使朝貢會,我們霽月已有五年沒有贏過了。”

“今年若是再輸了,我們又有何顏面再見陛下?”

鄭淑丹的話,令眾人好不容易振奮激動起來的心,再度沉了下去。

使團中,甚至有人提出此次再輸,便要以死謝罪。

鄭淑丹目光直視人群之中,相貌同樣姣好的二人,暗自攥緊了腰上拴著的一塊刻著“鄭”字的木牌,心中妒意翻湧。

她看到,謝絕的腰上也繫著一塊碧玉通透的腰牌。

二人腰牌樣式相似,都刻上了家族的希望,各家姓氏,可偏偏一個是木牌,一個是玉牌,足見身份懸殊,無法跨越。

鄭淑丹不甘心,手也越攥越緊,彷彿要將滿腔的妒意傾瀉在一塊小小木牌上。

討論聲中,忽然響起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

“都靜一靜吧。”是獨孤公子。

鄭淑丹斂下妒意,手也慢慢放開了腰牌,轉過身去向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的他施禮。

在霽月,女子主動向男子施禮,乃是在表達對他的極度仰慕和欽佩之意。

鄭淑丹又是今年新晉的新科狀元。

新科狀元的示好與仰慕,這可是京都城裡頭一份。

雖說,獨孤公子的仰慕者從來就沒有少過。即便他心情孤僻,高潔勝雪,卻每年都有數不清的人,妄想著可以摘下這一朵高嶺之花。

獨孤曦微慢慢走了過來。

卻連看都沒有看向鄭淑丹一眼,只是穿過使團人群,來到了最前頭,這裡視野最佳,也是唯一能夠將場上二人神情舉止盡收眼底的地方。

鄭淑丹討好的笑意隨之龜裂。

站在她身旁的,乃是今年殿前的榜眼,只稍遜鄭淑丹小小一籌的霍狄。

見狀,霍狄忍不住譏諷道:“每年湊到獨孤公子跟前獻殷勤的人,沒有上萬人,也有上千人了,你以為他高嶺之花的名號是如何傳出來的?”

“區區一個殿前狀元女郎罷了!”

兩人向來不對付,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以攻擊她的機會,霍狄句句如針,字字見血。

聞言,鄭淑丹面色赤紅,頗有幾分受辱的窘迫。

忍了許久才回道:“我對獨孤公子的仰慕之心,日月可鑑,即便他不作任何回應,我依舊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心意。像你這等思想齷蹉之人,只怕永遠都領悟不到這份真摯之情。”

霍狄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在下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地上的一攤泥,所以從不敢抬頭仰望天上的月。”

她這話,是在明裡暗裡的罵鄭淑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鄭淑丹咬了咬牙,還欲回擊,卻被身旁一個年長的老臣轉頭瞪了一眼,“噓,你二人別再爭了!吵得老婦都聽不清場上辯到哪兒了。”

話音落,獨孤曦微柔聲道:“賀蘭殿下將男子喻作樹幹,又將女子比喻作藤蔓,說沒有樹幹的支撐,藤蔓便只能纏繞牆角,永遠都看不到青天之上的風景。”

謝絕不由好笑,“殿下是如何斷定那樹幹一定就是男子,那藤蔓又一定只是女子呢?有沒有一種可能,它們皆是男子,又或是皆是女子呢?”

賀蘭漣被這接連的反問,亂了思緒。

就連原本準備好提問的話,也一時胎死腹中。

沉默幾息後,他又再度揚起笑臉,質問道:“既然你口口聲聲說著女子為尊方是正道,那敢問一句,這世間可有什麼事是男子做不到,而只有女子能做到的?”

謝絕想都不用想,脫口而出,“女子掌握生育大權,生與不生,皆在女子意願,倘若女郎們不願繁衍子嗣,男子又該如何自處於世?哦,抱歉,我忘了,若是女郎們不願繁衍子嗣,這天底下又哪來的男兒郎呢?”

她自問自答,據理力爭,巧舌如簧。

一時間,再度將賀蘭漣問得啞口無言。

就在賀蘭漣沉思應對之際,她優雅地邁出半步,走上前,與之相視。

“便是單論孩子呱呱落地後,需得母親以母乳餵養長大,這份母愛,天底下,無可替之。”

“當然,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份獨特的責任,所以女子生來便是尊貴,生來便應該得到尊重與愛護,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