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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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場之中。
一把絡腮鬍的胡圖身材魁梧,面板微黑,看起來有種難以言喻的邋遢感,而站在他對面的謝絕,身姿輕盈,容貌冷豔。
兩人站在一起,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違和的突兀感。
胡圖望著纖瘦高挑的謝絕,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鄙夷之色。
“謝絕,方才是我家殿下憐香惜玉,不忍欺負你一個弱女子,老夫可不擅此道,你給我當心了!”胡圖聲如洪雷,聽他說話,耳膜都能隱約感受到一股微微的震動。
謝絕退了退,與他拉開一段距離。
這人口才如何她尚不知道,只知人很聒噪,說話震得她耳朵都疼。
她二人間的辯題是——盡人事聽天命矣。
胡圖冷笑一聲,暗覺此題甚好,便作出一副承讓的姿態,“你是女子,老夫讓你先選吧。”
方才第一場,她與賀蘭漣的辯題清晰可見,所以就省去了選擇,各行其是。
眼下就不同了。
盡人事,聽天命。
此話意在天命,自然規律,可變的因素太多,結果無法預測,所以只需盡心盡力去做好自己該做的事,能否成功,就得聽其自然。
謝絕不贊成這樣觀點,順勢選了最難辯的一方。
霽月使團們見她選了這方,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一人嘆道:“謝二小姐怎麼選了個最難辯的!哎呀!”
另一人也跟著嘆道:“看得急死我了!我真恨不得上去替她選辯!”
“就憑你?你能在那大鬍子手底下過幾回?此人最擅詭辯,以我之見,謝二小姐選的辯言,正好是那胡圖所長,未必不是好事。”
胡圖眼中閃過一道詫異,他之所以讓謝絕先選,也是想要將最好辯的辯題讓給她,好拿下最難辯的反向,也是自己最擅長的詭辯。
誰知她卻不怕死的選了個最難的。
胡圖冷笑一聲,“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待會兒別怪老夫辣手摧花!哈哈哈哈!”
謝絕連跟他客氣都懶得。
徑直問:“誰先來?”
胡圖這回可不謙讓了,氣沉丹田的喊出一句,“老夫先來!”
“聖賢孔老夫子曾說:‘時也,命也;慎始,善終;盡人事,聽天命。’老子在《道德經》中也有智慧:‘知足知止知常。知足常足,終身不辱;知止常止,終身不恥。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一切罪孽都源於慾望,一切禍端都源於不知足,一切過錯都源於貪得無厭。盡人事,聽天命。唯有學會知足,內心才能得到真正的滿足,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謝絕:“好一個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敢問大都督,何為天?”
胡圖道:“即是天道自然。”
“好一個天道自然,君主自稱天子,自認‘受命於天’,為政更要順應‘天意’而為之,否則便是逆天而行,那在下想請問,你國屢屢侵犯我家疆土,有意將我國金城佔為己有之舉,此舉是否有違天命?”
“不!此舉絕非有違天命,而是順應天命!”胡圖極擅詭辯,深諳此道,聽見謝絕想用日照國攻打金城為由,將他引入誤區,便順勢而答,想要藉此讓她掉以輕心,反咬一口。
熟料謝絕話鋒一轉,“所謂順應天命,難道不該是遵循自然規律,做好自己分內之事?”
“自然是如此。”胡圖點頭答道。
“既然如此,你國疆土已定,卻非要來搶奪我國北部疆土,此舉何意?這難道就是大都督所說的盡人事,聽天命矣?還是大都督盡的都是自己所定的人事,聽得也都是自己所定的天命,如此一來,天命豈不是就是天子之命,天子有令,即為天命?天命乃人定,是以人定勝天矣。”
胡圖臉色突變,沒想到謝絕居然會以天子即為天命來詭辯。
但他此刻已是騎虎難下,若是承認天子即為天命,就意味著要推翻自己的辯題,可若是不承認,便是對天子大大的不敬!
見胡圖沉默了,謝絕乘勝追擊。
“古語有云:繩鋸木斷,水滴石穿,學道者須加力索;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得道者一任天機。此話講究的是求道過程中必須盡力而為,還有順其自然,而順其自然,順的就是天命嗎?其實不然,私以為,此順非彼順,是順應而非順從,倘若一個人能力有限,那他確實應該順從自己的命運,碌碌無為,可倘若這人是天降奇才,出類拔萃,他又怎麼會甘心順應天命?”
“大都督看不起我們女郎,按理說,便不該與我一個女子在此斤斤計較,可你卻偏要與我辯駁,你既然看不起我,又要與我一爭高低,此舉豈不矛盾又可笑?”
胡圖被逼問得連退幾步,豆大的鼻孔呼呼喘著粗氣,額頭更是滲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女子!
沒想到,她竟能有如此快的反應和回擊。
霽月使團已經響起了歡呼與掌聲。
反觀日照國的使團們,則三三兩兩圍在一團,共同討論著破題的辦法。
賀蘭漣被眾人擁簇在中央,神情飄忽,口中反覆念著一句,“天子有令,即為天命。自古以來,難道不是嗎?”
站在他身旁的使臣聞聲,立刻反駁道:“殿下莫要進了那謝絕的圈套!天命是天,天子是人,天子所言怎會是天命,若是天命,豈不是證明了天命可違,人定勝天!”
賀蘭漣經此點撥,恍然大悟。
“沒想到,她竟有如此巧思,是吾所不及也。”賀蘭漣嘆息著,臉上綻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繼而挺身而出道:“大都督,是我們輸了。”
胡圖鬆弛的麵皮顫抖了幾下,“不,殿下,再讓老夫想想!我一定想出辯駁的……”
“大都督,不過一場清辯會罷了,我們贏了五年之久,難道還輸不起這一場嗎?明年再來便是。”最後一句話,他目光向後,看上去像是特意對著謝絕說的。
謝絕回以一笑,拱手相謝,“承讓了。”
賀蘭漣用一種十分惋惜的口吻說道:“吾本想贏下這一場清辯會,好藉此向霽月國女皇討要你回日照,沒曾想,居然敗了。”
“這是吾,敗得最心服口服,也敗得最後悔莫及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