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一個牛高馬大,面板黝黑的男子腳步沉重,“咚咚”上了樓。

顛勺是個辛苦活,有身肌肉倒是沒什麼,但曬得這麼黑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眉高眼深,不像霽月國的本地人。

小二跟在他身後,全然沒有了方才那份輕視,反而小心翼翼地抬舉著,指著方向。

直到來到她們跟前。

廚夫身上還穿著防油的廚衣,見雅間二號房內坐著兩個女子,眉間壓著一股怒氣問:“敢問哪位是謝二小姐?”

謝絕站起身來,挽了挽袖問:“後廚在哪?”

後者黝黑的臉皮扯開一道弧度,露出雪白的幾顆牙,“我也正有此意,請。”

謝絕闊步走出,於轉角處準備下樓時,忽然有所感應似的抬了抬眼,誰知竟撞上了隔間裡,一道慌亂躲開的視線。

哪怕很快就避開,哪怕是著了女裝,她也一眼就認出了鳳清呈。

還真是冤家路窄。

果然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子啊,犯了這樣大的事,都還能視禁足於無物,雖然他們解除婚約的事還沒有公之於眾,但橫豎已經沒了干係,她也懶得管,徑直下了樓。

後廚不大。

謝絕環視了一圈,發現食材受限,就連廚具也少得可憐。

她從整理洗淨的菜筐中拿出一把綠油油的蔥花,仔細在砧板上切成兩段,蔥白放進碗中備用。

廚夫站在門邊,目光隨她而動。

看到她只拿了一把青蔥,不由露出幾分輕視,他還當她真是個什麼有本事的小姐?以為怕是手中藏了幾道傳家的菜餚?不然,她年紀輕輕,怎麼就敢到上京城第一大酒樓的御香樓大放厥詞?

謝絕沒空管他,打算露手她在二十一世紀最拿手的菜——蔥油拌麵。

誰知這裡連口鐵鍋都沒有,難怪剛才一桌子菜裡,沒有一個是炒的,難道是這裡還沒有興起這樣的烹飪法子?

好不容易才翻找到一件帶柄的鐵製的碗狀物,乾脆就架在火爐之上,她手腳麻利地切了幾大片肥膩的豬五花進去,燒熱的碗底,頓時發出“滋滋”的聲響。

聲音奇特,廚夫聞所未聞不說,隨著豬油的煉製,廚房內瀰漫著一股濃郁純正的酥香。

他竟不知,豬肉還有這樣的烹製之法!

“這是什麼烹飪之法?”

“這叫炸。”

謝絕把豬油煉好,用小碗盛出炸至焦黃卻保留了一些油脂口感的油渣,隨後扔進蔥白,炸到焦而不糊,繼而放入蔥段,這裡沒有醬油,謝絕只能臨時發揮放了些粗鹽和香料進去調味。

蔥油熬好了,她取來少些擀好的麵條燙熟後盛在碗中,隨後將黃油油的蔥油澆了上去,碼上焦脆的蔥段和香酥的油渣。就著薄薄油底的鐵碗,徒手煎了個荷包蛋蓋在面上。

“這又是什麼?”

“這叫煎。”

“此菜可有名?”

謝絕打斷好奇寶寶的提問,“好了,我叫它蔥油拌麵,你學會以後愛叫什麼叫什麼,你嚐嚐,要是覺得味道不錯,以後出新菜了可以先送到我那兒來,我先替你把把關。”說罷,她大步離去。

“謝二小姐,謝二小姐。”廚夫一路追出,就在謝絕停住以為他要說什麼時,他卻深深一鞠,拱手行了個拜師禮,“請師傅受我一拜。”

她笑了笑:“不必行此大禮,改日有空,我再教你其他烹飪之法。”

謝絕不知道,因為這一句隨口的下次之約,竟讓廚夫日日苦練廚藝,一改桀驁脾性。

與此同時,在御香樓二樓的另一隔間內。

鳳清呈坐立不安,今日本是太女主動做東,邀請他扮裝出宮品嚐御香樓每月一次的新菜品,誰知竟會在這裡遇到他命裡的喪門星。

太女見他一直心不在焉,不由問道:“可是還在為那件事煩心?”

鳳清呈腦中不斷回想著方才與謝絕對視的場景,末了,有些後怕道:“她一定是認出我來了。”

“誰?”

桌上還有兩人也一道望了過來,有些不解。

鳳清呈起身叫來小二,“謝絕可在?”

小二稱是,“謝二小姐剛走不久。”

“果真是她。”

“她來這裡做什麼?”太女鳳眸一眯,帶著幾分威壓問。

小二壓低了頭,“謝二小姐是我們這裡的常客,這次來應該也是為了新品,方才還責怪新的菜品口味不好,說是要親自教廚夫幾道菜……”

話還沒有說完。

鳳清呈倒先笑出聲來,“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放蕩小姐,有什麼資格指指點點?那廚夫不是一貫脾氣古怪得很,我們請他多次也不來見,難道也沒發火不成?”

小二頓住,她原也以為會這樣,才一路好說歹說的交代,這位謝二小姐乃是掌櫃以前的相好,不好得罪,千萬忍讓些,可誰知……

“去把廚夫叫來。”太女開口道。

往日是請他來讚美幾句,菜做得不錯,所以可以婉拒,如今卻換成了叫,這就頗有些用身份壓人的味道了。

小二在心中叫了聲苦,今日樓上這兩桌,可都是惹不起的主。

不多時,御香樓裡的廚夫上來了。

“謝絕果真教你做菜了?”鳳清呈看著面前長相普通,身材壯碩的異國男子,心道難怪太女姐姐說次次去請都不見,他就知道,能在酒樓裡做這些拋頭露臉的下賤活,能是個什麼品行的,左右不過是被賣過來的黑奴罷了。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一抹鄙夷之色。

在霽月國,男子皆以清瘦為美,但這廚夫身材壯碩,可謂是最醜的。

廚夫原名尤錦,來自北方,原不是霽月國的人,只是意外被御香樓的掌櫃收留,又因做得一手好菜,特地被留了下來。

尤錦也不傻,平日裡的桀驁不馴,都是因為懶得應付這些達官貴人,現下自然也能看得出鳳清呈等人對他的態度,與周聞溪和謝絕是全然不同的。

他沒有應聲,在眾人看來就是預設了。

鳳清呈不耐煩了,與這種人說話,簡直有辱身份,“她做了什麼?拿來給我嚐嚐。”

他現下對謝絕有一種恨之入骨的敵意,凡是能讓謝絕舒服的都會令他不快。

堂堂三皇子,說是整個京都最為尊貴的人也不過分,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被人,不對,若是被其他人退了婚,鳳清呈或許還能接受,但這人卻偏偏是謝絕。

謝絕是何人?放眼整個京都,就沒有比她更不學無術,風流浪蕩的!

唯一慶幸的只是,那日清歡宮中只有太女黨幾人,待來日公佈天下之時,母皇也定然不會宣告是謝家主動退了婚,由此,他的顏面,皇家的顏面也能得以儲存。

尤錦雙手捧上沒捨得吃的蔥油拌麵,臉色有幾分不願。

“就一碗麵?”鳳清呈滿臉不屑地嚐了一口,表情登時一愣,“這是什麼?”

尤錦面無表情回答:“這是謝二小姐做的蔥油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