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大明自太祖朝以來從未向外虜低頭示弱過,此間撤離遼東把大好河山讓與外人,傳出去終歸不是好事。如若北虜建虜因此認定我朝軟弱,定將得寸進尺步步緊逼,屆時耗費怕是也不少吧!”

對於袁應泰算的這筆賬杜松倒是能聽懂,卻不太認同。兵法有云,據敵於家門之外才是上策。打仗不能光算錢糧消耗,還得把眼光放長遠些,從戰略角度審視得失。

“陛下曾提過一句話,用空間換時間,袁某認為實乃眼光長遠之佳句。眼下我朝缺的不是遼東鎮的土地,而是緩口氣的時間。

無論北虜還是建虜,想完全消化掉這片土地怕是要以年來計算。假若再加上南邊的朝鮮人,最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待他們斗的不可開交、身心疲憊之際,陛下才有時間整頓朝堂、革除弊端、恢復元氣。

杜都督,據袁某所知,你可是陛下欽點的總兵,肩負護衛京師要衝的重責,千萬不可三心二意,令陛下寒心吶。袁某府中也在加緊打點行裝,就不在這裡相陪了,告辭!”

別看袁應泰帶兵打仗不太靈光,但管理內政卻是一把好手,更善於揣摩人心。他的這番話裡既有從皇帝密信裡看到的內容,也有透過觀察得出的結論。

只和杜松相處了不到一旬時間,就已經感覺到這位新任山海關總兵心思不那麼堅定,還沒決定到底該靠向哪一頭,或者說還幻想著可以左右都不靠,憑藉戰功在夾縫中求生存。

如果是別人這麼想袁應泰半句話也不會多講,唯獨杜松不可以。他是鎮守山海關的總兵,將來必須要和北虜、建虜面對面交鋒。假如總是三心二意那京師可就危險了,必須加以提醒,同時再給皇帝去信予以告之。

“以空間換時間……整頓朝堂革除弊端……真能成嗎?”巡撫很不客氣的走了,杜松一個人站在城樓上遲遲未動。

他是脾氣不好,經常因為公事得罪同僚,但絕不是傻。做為一名在朝堂裡毫無根基的武將,有時候不站隊比亂戰隊要安全的多。可不站隊也可能會被多方針對,想做到這一點必須要在頭上打個標籤,有勇無謀的莽夫!

只要不去觸碰文官們的利益,誰又會去拉攏逼迫一介粗鄙武夫呢。同僚們不待見就是最好的護身符,誰也不願意搭理更是最好的保護色。

但這次好像不太一樣了,景陽皇帝自打登基以來所作所為就與神宗皇帝完全不同,一舉一動都透著邪乎,非常難以琢磨。

假若袁應泰不是胡亂講,那就該是在提醒自己趕緊站隊。而且很可能是不站不成,只有兩條路可選,要不跟著皇帝一起整頓朝堂、革除弊端,要不就和朝臣們一起和皇帝唱對臺戲。

到底該不該整頓朝堂、革除弊端呢?太它瑪該了,不光朝堂裡需要革除,軍隊裡更需要改變。但僅憑一位登基才六年的年輕皇帝,能在群臣環伺、各方掣肘的環境裡做到這一點嗎?好像很不確定。

“去他奶奶的,掉了腦袋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來人,備馬,整隊,去瀋陽中衛!”不確定也得選啊,遲疑片刻杜松終於做出了抉擇,相信皇帝一次,雖然說從古至今沒幾個皇帝是值得信任的。

不管倒向哪一邊,先把撤離計劃的第一步執行好才是正路。瀋陽中衛是鐵嶺衛、遼海衛軍民南撤的必經之路,也是北虜和建虜南下西進的交通要道,只要把這裡看住,整個遼東鎮的北半截就不會出大問題。

從五月到六月,遼東的各條驛道一直處於絡繹不絕的狀態,而且人群行走的方向還出奇一致,全部向西、向西、再向西,綿延了幾百裡,從遼東鎮開始、途徑廣寧衛、寧遠衛、直至山海關。

前面一個月,除了時不時下場雨道路變得泥濘之外,基本沒發生太多意外。但到了六月中旬情況就變得不太一樣了,沿途經常有小股盜匪出沒,避過邊軍專門襲擊過往邊民,幾乎不留活口,搶錢還要命。

做為撤離行動的總指揮兼總負責人,遼東巡撫袁應泰的反應還算比較快,得到幾份奏報之後馬上得出結論,這些盜匪根本不是強盜,很可能是當地邊軍假扮。

他們知道要撤回關內,想臨走之前再撈一把。選擇入關討生活的邊民絕大多數拖家帶口,隨身攜帶了不少細軟錢財。搶了也是白搶,這時候想告官都沒地方找,大部分當官的跑得更快,已經跟著第一批邊軍入關了。

只可惜他們想錯了,沒走的官員雖然數量少級別卻高,權利也大,一紙文書發到山海關總兵手裡,沿途就多了不少京營軍隊,每個幾里設一處臨時營寨。

只要聽到邊民投訴附近山林裡有不明身份的人群出現,馬隊轉眼就到,不由分說見人就砍。至於說是不是邊軍假扮,或者是邊民迷了路,全然不管。

總兵的命令說得很清楚,各寨堡邊軍都有旗號,邊民則會沿著驛道行走。除了打著旗號的邊軍和驛道上行走的邊民,在山林裡出沒就全是盜匪。

平日裡的盜匪還可以抓捕審訊再交由府縣定罪,但趁機發國難財的必須當場格殺,以此來警告其他人不要效仿,否則這種現象永遠無法杜絕。

一旦邊民全都入了關,袁應泰和杜松就不用操心了。從山海關一直到天津衛,沿途早已設定好了若干邊民接待站。

有一部分是皇莊和御馬監的草場,剩下的則是各地廟宇。按照規模大小指定了安置人數,短時間容納七八萬人應該不成問題。耗費的錢糧先讓當地縣衙預支,待到秋稅之後再由朝廷統一補齊。

啥?沒錢沒糧!此時誰要是敢說這種話,立馬就會被皇帝下令關進詔獄。放棄遼東每年可以給朝廷和各地省下好大一筆開支,尤其是負責向遼東運送軍糧的省份,怎麼還能說沒錢呢?

這不是明擺著和朝廷唱對臺戲嘛,其心可誅!搞不好是被北虜和建虜收買的細作,故意破壞朝廷大計,必須仔細審問,嚴肅處理,絕不姑息!

記花賬少支多報藉機賺一筆?也別想,各地接待站全由內官負責,皇帝為此特意把南京宦官抽調得七七八八,連北京紫禁城裡也走了一少半。

所有邊民的戶籍登記和賑濟糧的發放都由宦官監督稽核,即便想借機發點國難財,光靠地方官肯定是沒戲,必須還得拉上宦官一起操作。

問題是大家原本全都互不相識,缺乏最基本的信任,短時間內很難做到能沆瀣一氣貪墨賑濟糧的默契,風險有點大。

當然了,誰也不能保證沒有要錢不要命的,洪濤此舉僅限於抬高犯罪成本,沒指望能杜絕貪腐。這是刻在人類基因裡的屬性,永遠也不可能降到零,天王老子帶著天兵天將下凡盯著同樣沒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