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送黃泉小區的單子後,鬱箐也不需要每天熬到凌晨了,她每天送到晚上10點就收工回家,也就再也沒有刷到過那個午夜的訂單。

生者和亡者是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本就不該產生任何的交集。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交房租的時間快要到了。這些天鬱箐都在忙著收拾行李。出租屋雖然狹小,但是鬱箐也已經住了三年,早就熟悉了周邊的環境。如果不是實在負擔不起這裡的房租,鬱箐也不會這麼急著搬走。

萬幸的是,房東人還不錯,答應寬限鬱箐半個月,找到新房子再搬走。

鬱箐拜託了花店老闆幫她留意附近的房子,然而她的預算不高,只能承擔得起1000以下的房租。

花店老闆一聽就搖頭:“箐箐,這個價位的房子,在市區應該是找不到了,你要不直接去郊區找找看?”

又是一無所獲的一天,鬱箐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家。

臨睡前,鬱箐和平常一樣刷著租房資訊。突然,她想到了一個地方:黃泉小區。

她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

送了半個月的外賣,鬱箐對黃泉小區還算熟悉。

小區雖然偏僻,但是門口就是公路,還有公交,交通不是問題;小區裡的入住率很高,還有電梯,安全又便利。最重要的是,地段偏僻,房租想必十分低廉。

鬱箐爬起來搜尋了一下同城的租房資訊,只找到一條黃泉小區20年前的招租啟示。

不過,這也不奇怪,很多老小區的房源都貼在佈告欄和電線杆上。

關掉網頁睡下,鬱箐打算明天白天的時候去小區裡看看。

……

8月15號,恰好是這一年的盂蘭節。

大街上出行的行人明顯少了許多,店鋪都關了一大半,騎手群裡全都是早早打卡下班的騎手們。鬱箐送了一個早上的外賣,聽了一路的鬼故事,她雖然不太相信這些,但也被這種節日氛圍搞得毛毛的。

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陽,鬱箐決定早點去看房,最好在太陽下山之前就能回到家。所以簡單吃了個午飯後,鬱箐就不再接單了,早早騎著小電驢去了黃泉小區。

這還是鬱箐第一次在白天的時候來到黃泉小區。白天的郊區公路敞亮了許多,不過和夜裡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區別,鬱箐和往常一樣把車停在了門口。

然而一抬頭,鬱箐就愣在了原地——

夜晚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小區,在白天的時候露出了真實的樣貌。

一座座荒蕪了將近20年的爛尾樓,牆漆早就剝落,門窗也早就被風雨侵蝕。滿地的建築垃圾上,及腰的野草隨風搖曳。到處都是斷裂的鋼筋混凝土,不知名的野花開在上面,顯然已經是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鬱箐遲疑了一下: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畢竟臨川市市中心進行過一次遷移,郊外不止一座小區,也不止一片爛尾樓區。難道是她記錯了路麼?

鬱箐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朝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走過滿地的建築垃圾、荒蕪的野草,鬱箐終於看見了那棟熟悉的大樓。18棟的大廳荒草叢生,電梯上落滿了沉甸甸的灰,還有縱橫的蜘蛛網,看上去已經很多年沒有人用過了。

鬱箐是有一點鈍感力在身上的。一路走過來,鬱箐都下意識在腦海裡想:爛尾樓要交房租物業費麼?有水電用麼?

但是鈍感力不是木乃伊,等到確定了這棟大樓就是她每天都送外賣的那棟後,鬱箐緩緩滑倒在地。

鬱箐是相信世界上有鬼的,比方說她這個窮鬼。

她也相信靈異事件,比方說每個月離奇失蹤的賬戶餘額。

但是現在,鬱箐的世界觀被重新整理了。

小區是假的,顧客好像也是假的。

鬱箐抖著手開啟手機app,檢視銀行卡餘額:謝天謝地,配送費是真的。

鬱箐一直以為自己要是某個故事的女主角的話,一定是銀行門口擺著的《防詐騙指南》,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竟然還有靈異故事這種選項。

想到今天就是盂蘭節,鬱箐立馬站了起來。

她是下午一點半的時候到的,進來最多花上半個小時,但是現在,外面的太陽卻已經變得昏黃傾斜。果然,手機上的時間也停在一點半不動了。

鬱箐有種直覺:要在太陽落山之前離開這裡,不然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夕陽慢慢地消失,最後一抹餘暉已經散盡了。

那個穿著明黃色配送服的小黃帽越跑越快,然而當她在小區門口氣喘吁吁地扶住膝蓋的時候,最後一絲夕陽還是消失了。

鬱箐轉過頭,看見了讓人十分震撼的一幕:

當最後一抹光消失,夜色降臨,小區裡瞬間亮起了萬家燈火。

她聽見了細碎的說話聲,像是人們在竊竊私語、交頭接耳。緊接著荒蕪的野草中間,伸出了一隻只青白枯瘦的手,泥土破開,男男女女從地下爬了出來。

野草間綠色的螢火蟲往天上飛,一輪巨大的蒼白的鬼月照亮了整座亡者的世界。

有一種十分詭異的美感。

鬱箐退後兩步,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來時的公路早就不見了,停車位消失了,只剩下了連綿的黑色密林。

小黃帽的身後,狂亂的樹影在地上交疊。

……

鬱箐差點被草叢裡的鬼手抓住腿,好不容易蹬掉那隻腿,她一口氣跑進了密林裡。

蒼白的月光下,鬱箐能夠看見密林外的憧憧人影,但彷彿在忌憚著密林有什麼,那些怨靈們只是在外面陰沉沉地看著她。

密林裡到底有什麼?

但是不管怎麼樣,她都沒有其他選擇了。

鬱箐只能繼續往密林深處跑去。

這座密林很安靜,但是因為甚至連蟲鳴、鳥叫聲都聽不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死寂”這個詞語。

突然,鬱箐聽見了很奇怪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密林的盡頭,傳來了古怪的咀嚼聲,有點像是在用鋸齒咀嚼什麼脆脆的東西。

她屏住了呼吸。

好一會兒後,小黃帽小心翼翼地探頭出去。

她看見了巨大的月亮下,疏漏有致的樹幹間,出現了一個瘦長的身影。

藉著天上蒼白的月亮,她終於看清楚了他的真貌。

她以為那是個“鬼”,但是他看上去更加像是一團人形的黑氣,鬼影有兩隻細長的猩紅眼睛,沒有五官,“臉”上僅僅只有模糊的五官。

小黃帽仰著頭,呆呆地注視著遠處的鬼影。

好大,好恐怖。

很快,瘦長鬼影也注意到不遠處的熟悉腦袋。

怎麼又是她?

本來瘦長鬼影已經習以為常了,正準備和往日一樣和鬱箐同路回家。但是突然,瘦長鬼影停頓了片刻。

第一次,鬼影在鬱箐的臉上看見了恐懼。

——是了,今天的月光那麼亮,她是可以看見他的。

瘦長鬼影后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就在不久前,鬱箐無視他、路過他、在電梯裡擠他。

把他當空氣、路燈、行道樹、監控攝像頭。

現在,風水輪流轉。

瘦長鬼影緩緩朝著鬱箐走來,沒有五官的臉湊近了她,朝著她露出了一個笑,隨著那弧度的上升,嘴角裂開了一道裂口,露出了裡面鯊魚一般的鋸齒。

鬱箐緩緩後退,退到了安全距離後,她立馬掉頭,發足狂奔。

小黃帽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遇見了自己的鬼外婆。

瘦長鬼影慢悠悠地追著她往小區裡跑。

鬱箐抱頭鼠竄。

鬱箐發足狂奔。

生死時速間,鬱箐並沒有注意到今天被追趕的路線和平日裡送外賣的小路重疊了。

就在今天之前,鬱箐的人生還是一部現實主義小說,每天需要操心的都是怎麼攢房租、怎麼還錢,腦海裡只有為生計奔波,算來算去都是柴米油鹽。

但是現在,鬱箐發現自己還是太狹隘了。

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浴血狂鯊》、《裂口驚魂》。

鬱箐不敢停下來,就這樣一路被瘦長鬼影追到了18棟。

她停下來喘氣,本以為那隻鬼那麼大肯定進不來。誰知道下一秒,瘦長鬼影就扭曲著縮小了許多——他竟然可以變形!

為了讓高大的鬼影慢下來,鬱箐身邊有什麼就往後砸,企圖給他製造一點障礙。

但是這並沒有讓鬼影的速度變慢。沉重的腳步聲,穩定、均勻,不緊不慢地在她的後面敲擊著地面,彷彿是喪鐘敲響。

很快,和所有恐怖片裡演的一樣,前面沒路了。

當然了,就像每位主角都會絕處逢生一般,鬱箐眼尖地看見了一個小小的雜物間。她連忙躲了進去,拼命地把門關上——

爛尾樓年久失修,大部分的門窗都破損了。

鐵門啪地一關,就掉下來了半截。

鬱箐抓著斷掉半截的門和外面的瘦長鬼影面面相覷。

鬱箐知道,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刻不能慫。她深吸一口氣,大力出奇跡地掰下了半邊門,站了起來,雖然長那麼大,從來沒有和厲鬼搏鬥的經驗,但是鬱箐曾經徒手滅過蟑螂。

瘦長鬼影看了一眼舉著門把看上去像是要隨時朝著他撲過來拼命的鬱箐。

停頓了片刻——

若無其事地路過了鬱箐。

鬱箐眼睜睜地看著瘦長鬼影慢吞吞地走過了第一個應急出口的標識,緊接著是第二個,最後消失在了消防通道門口。

鬱箐:“……”

鬱箐在原地思考了很久的人生。最後,發現自己拿著半邊門的姿勢有點傻。她丟開了門,但是還是不放心,在地上撿起來了一根門上掉下的鐵棍防身。

她警惕地追到了門邊,探頭看了一會兒,發現那隻厲鬼確實走了。

鬱箐沒有掉以輕心,萬一他再殺個回馬槍呢?

——當務之急還是從這裡逃出去。

然而,鬱箐才朝著18棟的大門走出兩步,腳踝上就傳來了一股巨大的抓力,一隻青白的女人手抓住她的腳,朝著野草中拖去。

就算是嗅到了鬱箐身上瘦長鬼影的氣息,在鬼月的強大影響下,怨靈們也會因為飢餓失去控制。

鬱箐用鐵棍砸、用腳蹬,那隻手卻死死不肯鬆開。

她急得額頭冒汗。

突然,她靈機一動,把鞋帶一解。

怨靈:“……”

鬱箐立馬爬起來,不敢再亂跑,回到了18棟。

唉,她唯一的一雙運動鞋,很貴呢,要80。

月光下,鬱箐感覺到有人在死死盯著她。

她回過頭,就對上了一雙海拔4米的猩紅眼睛。

巨大的月亮下,不壓縮自己的瘦長鬼影高大得像是一棵行道樹。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的時候,帶來一種恐怖的威壓感。

瘦長鬼影俯下身,湊了過來,朝著鬱箐呲牙。

沒有五官的面孔就在眼前放大。

鬱箐渾身僵硬,步步後退,一直到她一屁股坐進了18棟的牆根下,那瘦長鬼影才緩緩地直起身子。

鬱箐驚魂未定地往裡躲。

隔了一會兒。

突然,“啪”地一聲。

她的面前多了一隻鞋。

——正是她價值80塊的左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