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麼久了,怎麼還不來?皇帝也太不靠譜兒了吧?”

紫寰殿屬於內宮了,能進這處屋子的,都是皇帝心腹,俗稱入閣的官員。

李乘風也是無聊,一覺睡醒了人還沒有來,此刻聽見趙白鹿嘀咕,他也看見了上方桌案擺放的點心,便指著前方說道:“把那玩意拿來嚐嚐。”

其實趙白鹿盯著看了好久了,就是不好意思開口,免得病秧子又以為她是個不懂規矩的饞蟲。

但李乘風開口,她立刻笑嘻嘻的上前,將一盒點心端了過來,自個兒先嚐了一塊。

“嗯,好甜,好吃。”

李乘風臉皮一扯,“甜?那算了,你吃吧。”

未曾想趙白鹿快步過來,硬是往李乘風嘴裡塞了一塊兒。

“呵,你要不吃,到時候皇帝怪罪,又說我吃了你沒吃是吧?”

李乘風強忍著難受將糕點吃下,無奈道:“太甜了,齁得慌,皇帝怎麼吃下去的?”

正說著,側門被人推開,李擎蒼邁步走進來,邊走邊說道:“皇帝用嘴吃下去的。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被人下毒,沒了味覺,吃什麼都跟嚼鞋墊子一樣,也就這杏花樓的糕點吃著還算有些味道。你娘也喜歡吃這個,怎麼?你不喜歡嗎?”

李乘風自輪椅下方取出酒壺涮了涮嘴,搖頭道:“鎮妖關哪裡來的這種東西,見都沒見過怎麼喜歡?再說我娘又不會做飯,她可能做給我吃?”

皇帝穩穩坐下,看了一眼趙白鹿,又看向李乘風。

後者一笑,輕聲道:“陛下,你賜的婚,我爹孃孝期過後,我會娶她的。”

趙白鹿嘀咕一句:“拉我幹什麼,你們想說什麼,我還不想聽呢。”

李擎蒼明擺著是要說些不讓外人聽的,但李乘風偏偏就是要讓趙白鹿聽。

不過李擎蒼微微一笑,再沒有掩飾,而是說道:“曉得你壓著氣,但你憋住。國師是大瑤基石,你的氣不能往他身上撒。”

李乘風收起酒壺,不知怎的懂了禮數,恭恭敬敬抱拳,加重聲音:“臣!不敢!”

那個臣字,壓的尤其重。

但李擎蒼好像不在意,反而說道:“國師命不久矣,我大瑤王朝的困境,你看得見嗎?”

李乘風抖了抖袖子,淡然道:“對外,南境羅剎國已經小有氣象,而七大仙門虎視眈眈,顧玄風若死,他們定不會容忍仙門之外存在煉氣士。郡主,我說的對嗎?”

趙白鹿翻了個白眼,心說拉著我作甚啊?只不過,該說的她倒也不掩飾。

“七大仙門向來認為,仙門之外存在煉氣士,是破壞了大道自然。若顧玄風身死,定要恢復自然大道。”

比方說大瑤王朝若有水災旱災發生,煉氣士會幫忙提前消災,這便是七大仙門眼中的有悖於自然大道。

李擎蒼點了點頭,“繼續。”

李乘風便說道:“在內,顧玄風若死,天下監、觀天院以及三司,無人壓得住。或許都不用七大仙門出手,大瑤王朝便會陷入內亂。這是擺在明面上的困局,我家趙白鹿都看得出。”

趙白鹿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我又不是傻子,還有誰是你家的?”

李擎蒼哈哈一笑,擺手道:“明人不說暗話,坑劍門不只是我與國師,這點白鹿你是清楚的吧?”

趙白鹿點了點頭,神色略顯無奈:“曉得,皇帝陛下的好外甥心可髒了,天天想著怎麼算計別人。”

李擎蒼笑著點頭:“這點一定是天生的,是隨他娘了。不過看你們這般和氣,他父母泉下有知,或許也會高興。話說回來,乘風,那你以為的破除困局法子是什麼?”

李乘風手指敲擊著輪椅,淡淡然開口:“顧玄風把劍門跟清靈島的金丹宰了,啥事兒都沒了。但現在白說,他身受重傷命不久矣,即便死之前還能帶走一位金丹,大瑤王朝的煉氣士也不好掌控。老丈人有句話說的不假,大瑤只有一個顧玄風。”

見李擎蒼笑盈盈望著自己,李乘風只得說道:“所以陛下為今之計,只能四處挖墳掘墓,儘量找些全乎的古代之物,另外大肆推廣機關術。”

李擎蒼輕咳一聲,擺手道:“注意措辭,是考古,不是挖墳掘墓。這是有利於我們瞭解古代的法子,沒你想的那麼髒。”

李乘風呵呵一笑,“那陛下就盼著咱們以後都被後人考古吧,也是後人瞭解我們的法子。”

挖出來一些遺址還說得過去,可他顧玄風找出來了幾個遺址,弄出來的多數不都是人家的墳嗎?

不過李乘風也知道他想要什麼,便衝著趙白鹿使了個眼色。趙天驕瞬間明瞭,打從腰間懸掛的小荷包中取出靈樞機關術,走去遞給了皇帝。

李擎蒼神色古怪,“都這麼信任這丫頭了?”

李乘風撇嘴道:“陛下,您外甥這肉身四面漏風,亟需靈石方可淬鍊,劃價什麼的就不必了吧?”

李擎蒼乾笑一聲,嗖一下站起來,推著李乘風便往外走去。他壓低聲音說道:“乘風啊!大瑤王朝一年也就開採萬斤靈石,實在是不夠用啊,不行這樣,我給你按正一品發俸,一月九塊靈石,這機關術你兩千靈石賣給舅舅算了?”

這哪裡逃得過趙白鹿的耳朵?聽著前方兩人做賊似的交談,趙白鹿不禁翻起白眼,心說這舅舅與外甥,某些方面來看,還挺像的。

李乘風呵呵一笑,伸出一隻手,“五千,不講價。舅舅,我這機關術取用妖魄便可代替靈石,顧玄風要真有本事,弄出能承受三階妖魄的材料,到時候打造三階上的機關人也未嘗不可,據我所知,一年用以維持機關獸的靈石,佔了開採量的近三成呢。一萬斤是十六萬塊,三成就是……”

話未說完,李擎蒼一把拍開正掰著手指頭算賬的兩隻手,氣笑道:“你不學你爹的豪爽正氣,盡學你娘了!別算了,五千就五千,俸祿還是給你按正一品算。”

真要按三成給他,皇帝的日子怕就過不下去了。

李擎蒼直起身子,笑問道:“當真喜歡那丫頭?”

李乘風點了點頭,“長那麼好看,我當然喜歡了。”

李擎蒼一笑,呢喃道:“那好,這次趙溪坪入京,我就當是見親家了。好了,顧朝夕在等你,她明日便要巡視其餘三十五州,只能今日與你交接了。國師身子不好,今日一併見了吧,反正還早。另外,別瞎鬧。”

李乘風轉動輪椅,抱拳道:“本來想著捅他兩刀子的,反正死不了。但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怎麼捅?微臣還是告退吧,陛下別忘了趕緊把靈石給我送去。”

皇帝臉一黑,罵道:“滾滾滾,少不了你的。”

推著李乘風走出宮城,趙白鹿背好劍,詢問道:“意思是,日後鬼市便在你轄下了?”

李乘風點頭道:“所以我說,行事會方便很多。”

趙白鹿嘀咕道:“怪不得她約我今夜丑時在扶搖樓見面呢,原來是明日便要走。”

李乘風張開嘴,卻又沒說什麼。讓她試試也好,不然不會死心。

走出城門,一架馬車已經在等候了。

有個五官精緻穿著一身黃衣的女子將頭伸出來,輕聲道:“上車,衙門裡的事情有人跟你交代,我要說的是隻能你去處理的事情。”

李乘風深吸一口氣,嘴裡罵罵咧咧,“一天見倆姓顧的,真他娘晦氣。”

但該上的車,還是得上。

坐定之後,趙白鹿靠在李乘風身邊,顧朝夕則是坐在對面。

這位信任大掌劍上下打量著李乘風,冷不丁搖了搖頭,嘆道:“都虛成什麼樣了?你們兩個還是節制些的好。”

趙白鹿一臉無所謂,有所謂又能怎麼樣?她知道自己嫁不出去了。所以取出早晨沒看完的書,繼續翻了起來。至於李乘風,更無所謂了,只是冷冷一句:“去哪兒?”

顧朝夕早知道李乘風會這幅模樣,便也沒硬聊,只是說道:“送你去玄風塔,懸劍司的事情,路上我說你聽著記著便是。幾件大事,第一,訪古司跟靈復司駐地與懸劍司在一個地方,保護他們是你最重要的職責之一。第二,京兆府上掌劍是三十六上掌劍之首,我不在時,懸劍司之事你來處理。第三,鬼市扶搖樓一直由我打理,你跟人打賭那日我遇見一位奇人,他應該是有個本事極大的師父,我約了他今夜在扶搖樓見面,子時我來接你。”

“奇人,你真信?”

顧朝夕抬眼望向李乘風,“我說完了你再問。第四,三司不涉朝政、不營私、不結黨。我說完了,先回答你的問題,無所謂信不信,只要我拿出殘篇他能修復,我付錢給他,他是誰我可以不深究。好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可以問。”

行事幹脆利落,倒是不像個女子。

李乘風抿了一口酒,詢問道:“仙門之亂後,京畿三州一府合為京兆府,下轄三十六縣,我有多少可以動用的人手。”

顧朝夕答道:“在京城你有兩位副使,都是黃庭初期,另外有靈臺初期的八品劍衛四隊,一隊九人。其餘明面上可以調動的,三十六縣掌劍皆是靈臺後期修為,每個掌劍手中都有至少九位煉氣七層以上的九品劍衛。林林總總加起來,百人是有的。”

李乘風點了點頭,“還好有幾個能用的人,不過你們現如今弄得這個八九品的劍衛不太合理,需要改制。”

顧朝夕攤開手,笑道:“大掌劍才是真正無人可用,不過是有修為,擺著震懾人,要用人也只能找你。你覺得不合理,我走之後懸劍司你做主,只要不耽誤事,你改便是了,我們無需向朝廷報備,決定好了通知他們就行。”

也沒什麼要問的了,顧朝夕這些話裡,最關鍵的也就是個鬼市之事了,夜裡才有交代。

路上無事,顧朝夕便望向趙白鹿,見其簡直都要鑽進話本之中了,她笑了笑,問道:“趙姑娘,你看上他哪兒了?”

趙白鹿抬起頭,“我?看上他……可能是不要臉吧。”

答覆一句,便又全神貫注看書了,顧朝夕便也沒再打擾,而是問了句:“你這腿,有可能好嗎?”

李乘風搖了搖頭,“若有煉體法門,尚且有可能。但當今天下沒有煉體之術,就連神火宮修士的肉體強橫,也是因為他們打鐵的緣故。可我這身子,出力便受傷,經不住那麼練。”

顧朝夕點了點頭,一轉頭,已經到了玄風塔下。

“趙姑娘,別看了,推他去見我師父吧。”

趙白鹿哦了一聲,背好劍便推著李乘風下車。

望著那看似情投意合的二人,顧朝夕搖了搖頭,呢喃道:“我去一趟觀天院,子末你去接背劍侯。”

駕車之人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好的。”

反觀李乘風,望著近三十三丈之高的玄風塔,笑道:“仙門之亂前,長安城有大小雁塔,如今卻只有一座最高的玄風塔了。”

趙白鹿也抬頭望著塔,卻好像沒聽見李乘風聲音,直到李乘風又喊了一句,她這才回過神,推著輪椅往裡走去。

到了樓梯口,李乘風拍了拍輪椅,輪椅自行爬樓。

李乘風不知道,此時此刻他體內那處洞府,靈溪猛的自床頭爬起,之後緩步走到院中月桂樹下。

自打早朝起,她便一直在想一件事,此時此刻她終於想通了,本想與李乘風對話,可思前想後的,還是忍住了。

她趴在桌子上,聲音慵懶:“李乘風,我算你師父嗎?”

此刻李乘風剛剛到一處平臺,靈溪這麼冷不丁一問,李乘風有些疑惑。

“突然問這個幹什麼?當然算。”

靈溪笑了笑,聲音變得乾脆:“那就行,我睡了。”

說是睡了,事實上她還趴在月桂樹下。

她醒來之後便在這處並無洞口的洞府之中。李乘風是她見過的第一個人,之後所見,全是藉著李乘風的雙目。她能真正觸控到的人,也只有李乘風。

所以,對她而言,李乘風一樣很重要。

也是此時,李乘風距離那個頭髮花白的青年人只有不到三丈遠。

李乘風面無表情,聲音冰冷:“有事就說。”

靈溪藉著李乘風雙目望著顧玄風,一雙清冷眸子微微眯起。

若真是靈溪想的那樣,那這位大瑤國師,恐怕一輩子都是活在謊言之中的。

顧玄風手中端著茶碗,吸了一口,許是此地太高,竟是有一股子霧氣散發而出。

喝罷,顧玄風轉身面向李乘風與趙白鹿,笑容和煦,使人覺得這個有著青年面孔的老人,也有著濃厚的和藹氣息。

“茶葉是山南帶來的,喝喝看。”

只是對李乘風而言,不太起作用。

望著八仙桌上兩盞茶,李乘風挪動輪椅過去,輕輕端起茶碗,聲音不大,卻讓人感覺涼颼颼的。

“機關術已經交給皇帝,趙白鹿是我的人,劍門便也是,你只能拿東海清靈島開刀。”

反觀趙白鹿,依舊站在樓梯口,一雙眼睛盯著顧玄風,面色凝重。

也是此時,顧玄風輕咳一聲,走到桌前放下茶碗,點頭道:“多謝你能放下成見,願意為這天下蒼生做些什麼。”

李乘風本想喝茶的,但抵到嘴邊的茶碗,突然間就放下了。

“國師如此言語,很倒胃口,私底下聊聊罷了,不必這般大義凜然吧?”

顧玄風接連咳嗽幾聲,自顧自取出一枚藥丸子塞入嘴裡,這才長舒一口氣,呢喃道:“南下羅剎國時,我是真的才知道鎮妖關的事情。當時是想著尋到逆徒清理門戶,未曾想那羅剎大妖竟然成了五階大妖。本來是可以輕易斬他,但離鎮妖關太近,我投鼠忌器,被他偷襲了。”

李乘風冷笑道:“這麼說來,我還要感謝國師救我一命?”

李乘風的陰陽怪氣,顧玄風沒怎麼當回事,只是繼續說道:“元氣大傷,修為維持在金丹已經極其吃力,當今天下除我之外,還有劍門與東海清靈島兩位金丹,但我只能殺一個了。”

說話時,顧玄風衝著李乘風露出個溫和笑容,好似在與李乘風說兩個字,安心。李乘風這才端起茶盅,淡淡抿了一口。

而此時,一道凌厲劍氣自昏暗角落發出,顧玄風微微後撤,好似流水一般的劍氣正好在顧玄風身前擦過。

下一刻,趙白鹿一步高高躍起,其背後赤鞘轟鳴,其中長劍脫鞘而出,被趙白鹿抓在手中,朝著顧玄風突襲而去。

原本似流水一般的劍氣,此刻好似沾染了硃砂,於是淡淡紅霧,自玄風塔頂四周散發而出。

但趙白鹿持劍接觸到顧玄風之時,卻連人帶劍在其身上穿透了過去。

而那位頭髮花白的青年人,此刻單手負後,懸立塔尖。

李乘風抿了一口茶,搖頭道:“聰明不了一泡尿的功夫。”

趙白鹿面色一沉,瞪向李乘風,舉起的劍終究還是沒有朝向他,只是冷冷一句:“你閉嘴!”

顧玄風獨立塔頂,而赤紅劍光自四面八方而來,有一身著青衫的年輕女子反手持劍,長劍夾雜鋒銳劍氣,徑直划向顧玄風咽喉。

此刻她背後,並無第二把劍。

顧玄風抬起左臂,並指一彈而已,劍光便被彈去數丈之遠。

正此時,一把古拙長劍自行飛來,顧玄風微微側身躲過,卻見趙白鹿踏空一步,將手中劍丟擲又接住曾插在劍門山門之上的劍,凌空橫掃而出。

趙白鹿此刻面色冷峻,沉聲道:“劍門趙白鹿,與國師問劍!”

說話之時,方才甩出的劍再次折返,於半空中劃出一道赤紅印記,直取顧玄風頭顱。

但此時,顧玄風並未躲避,長劍就這麼透過了他的頭顱。

朱雀大街之上,顧玄風抖了抖衣袖,笑問道:“你這是向我問劍呢,還是要拿我祭劍?”

趙白鹿一伸手,飛劍落入手中,此刻她手持雙劍。

她左手正劍右手反劍,與半空中幾個跳躍,落入大街之上,疾馳之時劍光卻又偏偏繞開人群,只向顧玄風。

“國師說了算,我要是做得到,自然偏向於後者。”

玄風塔上,李乘風端著茶碗挪到欄杆處,看著在長安城中四處開花的赤紅劍光,神色並無什麼變化。

反倒是靈溪有些不解,於是問道:“為何突然出手?不哭不鬧依著你,是想接近顧玄風?她沒這個腦子吧?”

李乘風平平淡淡答覆:“我不信你沒有感覺到顧玄風身上的御劍術氣息。”

靈溪猛然作聲,再不言語。

而李乘風,則是呢喃一句:“她本來就想知道大瑤的御劍術自何處來,今日大殿之上又察覺到了他的御劍術氣息,只有修習了御劍術才有這種強烈感覺。於是這妮子,就更想知道大瑤王朝為何會有御劍術了。”

讓李乘風意外的是,她是真的相信大瑤王朝的御劍術不是得自李乘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