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兩人便要休息,歐陽雨澤睡床,俞薴夜打地鋪。俞薴夜原想自己坐著睡,趴著睡也是一樣何必麻煩,但見歐陽雨澤殷勤,不好回絕,反而驟生感激之情。這樣想著,她衝他淺笑,這還是這幾天來俞薴夜第一次笑。

她的相貌本是姣好,再一笑便是十足的傾國之相,真是妖媚。歐陽雨澤像是失了魂,好一會才回過神,可俞薴夜已然躺下,閉目安睡。他心想:真是我自作多情。他便羞惱著扯過被子,吹了蠟燭,睡下。

石本無情,失去不好的記憶,又遇好人,自然地動情了。

午夜時刻,歐陽雨澤睡了會兒又醒了,出於心理作用,他一直覺得讓俞薴夜睡地上,雖然雨夜冷但她不怕冷,可還是過意不去。“可憐窮鬼累著仙女睡地上。”

俞薴夜只是淺眠,這下聽他翻來覆去總算有句話,亦接過話:“我不是仙女,我是妖。況且當仙女有什麼好的。”

床上,歐陽雨澤抱頭看著圍帳紗問:“你似乎對仙女有些見解?”

歐陽雨澤像是她腦裡一筆一劃,他說的每一個字生硬地進入俞薴夜腦子裡。

“你如果不是對那負心漢痴心一片,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記憶裡的她守在一具女屍身邊,石頭落淚,痛斥不公,“您別死,為何會如此,此皆是為何?”

她一陣頭痛,記起一點,不過這還遠遠不夠。

歐陽雨澤見她半會沒吭聲:“這床夠大,我不介意,亦不會對有非分之舉的。”

俞薴夜嘴上功夫肯定拗不過歐陽雨澤。她倒不是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奉行者,只是天性不愛跟人親近,故兩人雖然睡在一張床上,卻是涇渭分明。

俞薴夜仍是淺眠,只為靜下來能否想起什麼,不過有人卻不讓她安生……睡了一會,歐陽雨澤才知道原來良心不安而是內急。

他坐直看俞薴夜已然睡下,不想浪費一張道符,便躡手躡腳地起身下床,出房去找茅房。俞薴夜以為是有什麼事,不放心就跟著去。

夜半還窸窸窣窣地下著雨,暗夜裡也有人啊妖啊,不安生,你追我趕地亂來。

快到茅房的時候,歐陽雨澤才覺被她跟著:“你跟來做什麼?”似乎問的不是她,她四處張望,也沒正視歐陽雨澤應答:“這麼晚,你要去哪,我這人生地不熟的。”俞薴夜亦確實為自己跟出來有些難為情。

“唉,我是內急,要上茅房,”他說這比劃解腰帶的動作,“曉得不?”俞薴夜這會是真不好意思了,臉有點發熱,“哦哦,那你快去吧。”歐陽雨澤也沒在應話,自顧自地走了,怎麼跟老夫老妻似的,他心裡想著有些竊喜。

蕭雲夜裡出來觀察地形恰好也看見了,兩個熟人,活著說她的主人和她愛人的主人。其實白天便有遇到只是,對方沒認出來,既然沒認出,蕭雲亦不上前親近,就好比此時,她看一眼便離開。

歐陽雨澤走後,俞薴夜倒沒離開,就站在一個老舊地屋簷下躲雨,似乎頂漏雨,她感覺冷颼颼的。忽然一個素衣女子現身,她樣貌清秀,可神情沮喪,俞薴夜仔細看才知道是個女鬼。

“你怎麼一人在此,在等你的情夫嗎?”她聲音甜美,“你似沒被我嚇著?”人做了鬼樣貌都是大變的,不過從骨相看身前應當是個美人才是。“我不是等情夫。”俞薴夜沒什麼好說的,該說的她自己會說。

她忽然面色大變,變得猙獰醜陋,俞薴夜卻不為所動,“在我一個鬼魂面前還矯情什麼?”她大聲地說,她的聲音似乎只為俞薴夜一個聽到。

“我不太信鬼魂,你既是鬼魂,該去投胎轉世才是。”俞薴夜不知這些話從那學來的,但此刻她不想去管。

她忽然木然了,面無表情,又忽的大笑,配合越下越大的雨,雨聲和笑聲,一陣陣冷風聲,奏起一段悽苦的樂曲。

她看著俞薴夜一臉不可置信,這還是頭一個怎麼淡定,也是頭一個關心自己的。“我是吊死鬼哎!”她指了指脖子上的草繩,“我是冤魂,閻王是不收的!”

吊死鬼,冤魂,資訊量巨大,俞薴夜終於有所觸動,“你的情夫也會辜負你,你也會成為想我一樣的吊死鬼!”她又湊上前恐嚇俞薴夜,可俞薴夜睜大雙眼,厲聲問道:“你為何要吊死在此處,成了冤魂?”

女鬼被她一問愣住了,她真的想聽嗎?“我本名殷琦,十幾歲成了孤女,經營一家飯店,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後來店裡鬧了邪祟,我就讓夥計去請道士來去邪祟,他名為何辛壹。經他一來,小店太平不少。”她便說去舊事,俞薴夜耐心聽著,不作打斷,期待後文。

“何辛壹,請恕我叫他何畜牲。這何畜牲,後來還來過幾回,幫了不少忙。恰逢匪徒作亂,邪祟橫生,小店生意越來越差。可他偶爾還會來小店照顧一下生意。聊及他修道之事,其中樂趣,他說我聽。我與他,漸升情愫。”

說到這段琦漠然的眼睛閃著光,又轉瞬即逝地滅了。“他樣貌欠佳,但也是一表人才。”

有一天,他突然造訪,匆匆忙忙,說是他師弟受傷,向我借錢。之後就沒了音訊,再有來信時便說他是得了重病無錢醫病再向我借錢……”

段琦聲淚俱下,她靠在柱子上抽泣著:“我當時……實在太傻了,竟就這般相信他……”

俞薴夜為她而悲,不知覺中掉了一滴淚,上前安撫她,“於是後來他便一直騙錢。”段琦抽泣著說不出話,只是狠狠地點頭。

這時,歐陽雨澤終於上完茅房悠哉悠哉地回來。迎面而來,他的別生瞳一眼看出那隻女鬼,“你……你是誰?你要……要幹什麼?”

女鬼主動現身於俞薴夜,第三者卻不是想看見就能看見的,難道這就是陰陽眼?段琦想著嘆道:“狗眼睛真靈!”俞薴夜蹙眉,面露不悅。歐陽雨澤見她只是尋常魂魄,也就不怕:“狗眼睛是不能比人的靈的。”

“那我倒是要仔細看看!”段琦突嘯,那臉龐瞬間變得詭異恐怖,雨夜漆黑不見光,嚇得歐陽雨澤腿都軟了,扶柱才沒癱坐在地。段琦盯著他似乎饒有趣味:“只有負心漢才怕見到我。”

負心漢……俞薴夜咀嚼著這個詞,她忽然手裡現出一封書信,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為讓她去借靈結柱治病。她看完面露愁容,可自己的妹妹和劍靈都說是“他”別有目的,劍靈蕭雲更說,他是負心漢。

俞薴夜又不知怎的被擊敗,倒下趴著站不起來,一個女子說,遇見那個負心漢就是你劫難的開始……這時她沒嚥下一口氣,徹底昏睡過去。

歐陽雨澤正衣襟,勉強笑道:“你驟然一驚一乍的,我是最怕的,怕鬼跟負心漢有什麼關係?是吧?薴夜。”他悄悄繞後到俞薴夜身邊,才覺她愣住,於是碰碰她的手臂:“哎哎!薴夜。”

俞薴夜終於清醒,壓在胸口上的窒息感消失,難道這一切都只是幻象嗎?她現在不想去管。旁邊歐陽雨澤嘰嘰喳喳地關心,俞薴夜只能笑著連道,沒事。

雨原有止住停下的意思,此刻卻轉了性子傾盆直下,令人煩憂。因利益相爭,人與妖撕破臉皮,爭奪百草丹,及被貓妖偷走的珍貴物件。

“何辛壹,我怎的不認識,可知他是哪家仙門?”歐陽雨澤略過一遍來龍去脈,“之後呢?”

段琦收斂詭異面貌,皮包骨樣還能看出生前的清秀:“我並不知,不過我知道他乃允城安泰縣人,家在光宏街。之後嘛,多生變故,生意慘淡,後來他來了一次,借不是騙走錢財,

後來我病重,大約與多思多慮有關,店亦不再開張,清點東西才知我的一支金簪子叫他偷去了。”她話到此處十分懊惱,又拭去眼淚。

“啊?”歐陽雨澤聽到金簪子被偷心裡一顫,好似被割肉似的。俞薴夜不理會他,問道:“病重又何必懸樑自盡呢?”

段琦嘆息,“我起先只是疑慮,可他一直沒有音訊,便託友鄰送封信去,結果被拒之門外,他回來同我講說,那人看了信很是輕蔑,說什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便是會娶妻也不會那痴傻呆笨的……

還有許多,因我病重聽不大清了。”“聽不到才好。”歐陽雨澤說道,俞薴夜點點頭,“清點錢財發現不但無法問醫,連買副棺材錢都……何況發喪,下葬,立碑。

桐洲府連連起匪亂,官府只管有錢人家,我不願受辱,一念之差撐著一口氣,懸樑。”

她說著驟然下跪:“求你們要幫我,幫我找到他,就算他死我也不想放過他。”

“好。”俞薴夜未經思慮就答應下,這回換歐陽雨澤一個頭兩個大,這時俞薴夜看向他,他趕忙說:“若能有點錢,事情便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