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李璘率領大軍東撤了,他畢竟是在深宮裡長大的王爺,沒有見過戰爭的殘酷,一場大火便把他燒得失魂落魄,信心被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而長子李偒在潭州遭遇了南霽雲率領的兩萬騎兵,一戰即潰,三萬軍幾乎全軍覆滅,李偒只帶數百人狼狽逃回洪州,李鄴的大軍進入了袁州。

李璘已經意識到一山不容二虎,對方徹底控制鄂州,又奪取了洞庭湖周圍和湘江沿岸州縣,包括潭州、衡州、郴州、永州、邵州、朗州、灃州等地,又進入了袁州,下一步戰船必然會奪取江州,把洪州包圍。

這一次不用薛鏐和李臺卿勸說,李璘決定放棄洪州東遷宣州,率大軍向江南東道和淮南道發展,儘管師出無名,但李璘也顧不上了。

豫章縣內一片混亂,贛江碼頭上,數百座倉庫都被開啟了,士兵們將一隻只大木箱搬運上了戰船,裡面全是銅錠,足有數百萬斤之多。

從隋朝開始,鄱陽湖周圍和贛江沿岸便是朝廷最重要的礦產地之一,包括洪州、饒州、虔州、吉州、江州、袁州、撫州、信州等等,各州都有大礦坑,由永平監統一進行管理。

到開元年間,江南西道的礦業達到了頂峰,數十萬人晝夜在礦坑裡採礦,又運到洪州和饒州進行冶煉。

唐朝還在永平和豫章設立了鑄錢所,就地鑄錢,然後把銅錢運往長安。

唐朝前期和中期的採礦業都是私人經營,律法明確規定‘天下諸州出銅鐵之所,聽人私採,官收其稅。’

但這些私人可不是一般人,基本上都是京城權貴和地方豪強,朝廷不僅徵稅,還要收購一部分他們的銅錠。

私人採礦冶煉沒有節制,但朝廷鑄錢卻有定製,每年鑄多少錢都有規定,所以倉庫的粗銅錠堆積如山,還有粗銀,還需要繼續精煉才能得到高純度的銅銀。

豫章縣一直就是極為重要轉運中轉地,贛江旁倉庫多達數百座,朝廷和私人都有,裡面各種金屬和木材堆積如山,李璘全部把它們佔為己有,現在他要撤離洪州,這些戰略物資他當然要跟隨運走,為此,他徵集上千艘船隻,專門替他搬運物資。

季廣琛也來到倉庫群檢視情況,他現在已被任命為洪州刺史,軍權被李璘剝奪了,江夏慘敗,李璘嘴上說和他無關,實際卻讓他承擔了所有責任,免去他右軍主帥之職。

負責轉移物資的是江南西道都轉運使韋子春,他也是李璘的心腹幕僚。

“一部分糧食隨軍隊走陸路,其他都走水路,還有這些粗銅粗銀,數量實在太多了,至少要裝上千艘船。”

“我記得還有一些黃金?”季廣琛問道。

韋子春笑了笑道:“那一千八百多斤黃金王爺要隨軍攜帶,算下來有兩萬兩了,要不是還要攜帶大量軍糧,王爺連粗銀錠都要隨軍攜帶,沒辦法,數量太大,實在帶不走,只能水運了。”

兩人又來到一座巨型大倉庫內,季廣琛探頭看了看,裡面都是巨木,長約數十丈,粗達一丈,這些都是建造宮殿的木材,隋唐的建築都講究氣勢恢宏,尤其是皇宮,洛陽、長安,一座比一座壯觀。

比如武則天在洛陽修建得天堂、明堂,所用的中心木柱都已經遠遠超過今天國內現存的最高樹木了。

這些造宮殿的巨木又從哪裡採伐,史書記載,幾乎都來自豫章郡,當然,不僅是豫章出產,只是從豫章縣運出來,來源就是江南西道的深山老林內,目前倉庫記憶體放著上千根巨木就不足為奇了。

“這些巨木不運走嗎?”

季廣琛笑道:“可以放入江中,讓它們自流漂下。”

韋子春搖搖頭,“短途可以,長途的話,會被沿途村民撈光,王爺說,揚州那邊木材很多,用不著了,就留給李鄴,讓他善待洪州百姓。”

‘善待百姓!’

季廣琛心中一陣冷笑,如果李璘肯善待百姓,他會把十幾個州的船隻都全部強徵?還強徵了數萬民夫替他運送糧食,他只是害怕李鄴的騎兵追擊,才留點運不走的物資賄賂對方。

“什麼時候出發?”季廣琛又問道。

“還要等饒州的一批粗銅過來,我們的船隻剛出發去饒州,大概要七八天後才能到這裡,出發估計要十天以後了。”

“王爺好像也是十天後出發!”

韋子春點點頭,“就是那時候吧!搬家事情很多,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時間已晚,季廣琛視察了倉庫群后,便直接返回了官宅,他心中躊躇不定,在書房來回踱步。

季廣琛年約四十五六歲,他是開元二十二年進士,在西北為官多年,十分熟悉軍事,後來又出任荊州長史,李璘得知他文武雙全,對他也頗為欣賞,隨即任命他為鄂州刺史,又提拔他為右軍元帥,季廣琛得到了李璘的重用,心中也頗為感動。

但一場江夏之戰讓季廣琛徹底清醒過來了,讓他看透了李璘,李璘嘴上說重賢納士,實際上任人為私,嘴上說善待百姓,實際上卻是橫徵暴斂,強抓青壯從軍,表面上志向遠大,但實際上就是袁紹第二,見小利而忘義,幹大事而惜身,色厲膽薄,輸給李鄴幾戰後,便嚇壞了,要放棄洪州東遷。

最讓季廣琛不滿的是江夏之敗,明明是薛鏐出的計,李璘親自拍板決定,自己苦勸他不聽,就只聽薛鏐的建議,最後攻城慘敗,他卻把責任推到自己的頭上,薛鏐屁事沒有,還升為謀主,這著實讓季廣琛深感寒心。

現在李璘要去奪取揚州和江南東道,這完全是和朝廷對抗,如果能成功,季廣琛倒也願意跟隨,可他根本不看好李璘,這就不是一個能做大事的王爺,遲早會敗亡。

季廣琛決定離開李璘另謀出路了,鳥擇良木而棲,季廣琛的目光落在魯王李鄴身上,江夏之戰也讓他看懂了李鄴,李鄴的策略是逐而不滅,把李璘趕去江南,牽制朝廷的精力,為以後東擴埋下伏筆,可謂一石數鳥,策略十分高明,這等雄主才是自己要投奔的人啊!

尤其李鄴是從安西過來,這讓長期在西北為官的季廣琛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親切感。

季廣琛決定交一份投名狀,投靠李鄴了。

這時,一名年輕男子匆匆走進書房,躬身行禮,“參見父親!”

這名年輕男子便是季廣琛的次子季春之,季廣琛有二子一女,長子季壽之出任袁州萍鄉縣令,次子季春之則跟在他身邊,替他分擔一些州事,他還有個小女兒,前年嫁給了荊州魏仲犀的長子,這件事他卻沒有告訴李璘。

季廣琛取出一封信遞給次子季春之,囑咐他道:“你去一趟漢陽,把這封信交給魯王殿下,要親手交到他手下,你坐船去,如果發現有人跟蹤,立刻把信毀了,明白了嗎?”

季春之點點頭,“孩兒明白了!”

他遲疑一下又問道:“父親不打算去揚州?”

季廣琛嘆口氣道:“跟隨李璘遲早會落得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何苦呢?”

“可李璘是天子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不至於吧!”

季廣琛冷笑一聲,“他們李氏皇族連親父子都可以同室操戈,何況親兄弟,你去吧!路上當心點。”

季春之醒悟,連忙躬身行一禮,“孩兒明白了,這就出發!”

季春之匆匆走了,季廣琛久久注視著荊襄地圖,其實他也知道李鄴並不等於朝廷,他需要做出一個選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