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的燭光昏黃,耷拉下駝背老丈長長的影子。

這是孫獄丞吧?

“蘭茵,一直盯著人家,不禮貌。”蘇陌塞了一口胡餅到蘭茵嘴裡,又叮囑道。

“兄臺,何必一直拴著你妹子呢?吃東西多不方便。”崔元藻喝著茶,濃密的睫毛在燭光下投下片片暗影,蘭茵看不清他的眼。

他終於什麼都知道了,她不是楊娘子,他會怎麼做呢?

“這位兄臺怎麼稱呼?”

“鄙人姓崔,字元藻。”

“崔兄,我姓蘇,你叫我蘇陌就行了。”蘇陌豪爽地喝了口酒,“崔兄,要來點酒嗎?”

“不用,身體不好。蘇兄自便。”

“我這妹子啊,可不能放,一放就跑,追也追不上。”

“哦?為何要跑?想來是蘇兄家教太嚴。”崔元藻又為蘇陌滿上一杯酒。

“她啊,滿腦子……”

“我是私奔,也不知我那情郎如今何在?會不會想念我?”蘭茵怕蘇陌亂說,倒讓崔元藻把她的底細摸清,索性自己先胡說八道,還能試探崔元藻的想法。

“噗……,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蘇陌震驚道,卻被蘭茵瞪了一眼,才驚覺自己講得太多。

這崔兄溫文爾雅,給人感覺如沐春風,不知不覺居然講了那麼多。

崔元藻喝著茶,唇角卻不自覺地有點上揚,“我覺得娘子特立獨行,能為愛私奔,想必你的情郎應也不會負你。”

“崔兄說的是什麼話?”蘇陌又一次被震驚了,這郎君看著溫文爾雅,居然能講出這種話。

蘇陌再去看蘭茵,昏黃的燭光都掩飾不住她緋紅的臉頰了。

蘭茵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聲“登徒子”,輕輕踹了一腳崔元藻。

崔元藻微微晃了晃,笑了笑,又端正好坐姿,繼續道:“蘇兄莫急,我要告訴娘子的是,你想清楚沒有,無論前面如何高山險阻,如何風雨交加,你都確信可與你那情郎攜手共渡,否則還是應乖乖回家,接受家人安排才好。”

蘇陌聽得連連點頭,蘭茵就是太沖動,不考慮後果,才讓師傅這麼擔心。

蘭茵聽崔元藻這一番話,卻又是另一番想法,他是另有深意吧?

蘭茵瞟了一眼崔元藻道:“我已想好,無論如何山高水阻,既然走了這條路就應該走下去,絕不輕言放棄。”

“好。”崔元藻微笑著道。

“好什麼好?”蘇陌抱怨道,“崔兄真是給我添亂。”

“這可能由不得蘇兄了。”

話音未落,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陰風,燈籠搖搖曳曳,燭火半明半滅,暗影在房內縱橫交錯,平添一股鬼魅氣息。

“崔兄什麼意思?”蘇陌拔出劍指向崔元藻,卻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你下毒?”

“只是迷藥,明天蘇兄就能醒來。”

“你想得美。”蘇陌強撐一口氣,撲向崔元藻,卻被蘭茵一腳絆倒,跌坐在地。

“師兄,忘了告訴你,這位就是我的情郎,他是來救我的。”蘭茵把被綁著的手伸向崔元藻,示意他幫她解開。

“何時的事?”蘇陌捂住胸口,喘息道。

自己嬌養了十五年的師妹,才短短下山幾個月,就被搶走了?不是說好了,去報仇嗎?怎麼是談情說愛?

“就剛才呀,我們在你眼皮子底下定的情啊。”蘭茵嬌笑著道,“好了,我們走了,師兄在此慢慢歇息吧。”

“你……,你……”蘇陌很想口吐芬芳,卻發現自己失聲了,只能氣憤地乾瞪眼。

“蘇兄,明日辰時,你就能醒來,現在好好睡吧,孫獄丞,麻煩你送蘇兄去房間。”崔元藻在心裡默默數數,數到十,蘇陌終於昏睡了過去。

———

“崔評事,都安排好了。店家夫妻會照顧好蘇俠士的。”孫茂揹著昏睡的郭嬌從逆旅裡出來。

“嗯,接下來我們需要連夜趕路,爭取在晨鼓敲響之時,就進入長安城,免得節外生枝。”

“崔評事,我們只有兩匹馬。”孫茂為難道,他可不想沾上郭嬌這種難纏的女子。

崔元藻走到孫茂近前,紅色的燈籠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笑,莫名冷酷,孫茂的心忍不住顫了顫。

崔元藻捏住郭嬌的嘴,把一粒藥丸塞進她嘴裡,“好了,她可以一直睡到長安城了,絕不會醒。”

孫茂擦了擦冷汗,崔評事太能洞察人心了。

“那,那我先走一步。”孫茂此刻只想快點走,他可不想知道太多秘密。

“呵呵呵,你嚇壞孫獄丞了。”蘭茵看著迅速跑遠的孫茂,不由笑出了聲。

“哦?沒嚇著你!”崔元藻倒是很好奇,蘭茵怎麼看自己給郭嬌灌藥的事。

“又不是第一次,你不是早給我用過藥了。話說,你那個什麼'鎖魂香'效果不好啊,到現在才找過來!”蘭茵不滿道。

崔元藻聽她這麼說,簡直不知要怎麼回才好了。

這兄妹兩人都過於單純,容易輕信別人,卻又並沒有譴責他這種隨意給人下“藥”的行為,他們彷彿沒有清晰的是非觀念,好像就是憑心意而活,他們到底是怎麼被培養的?

“你叫蘇蘭茵?”

“柳蘭茵啦。”蘭茵講完就後悔了,這個傢伙又在不知不覺套她的話了。

“蘭茵。”崔元藻默默咀嚼著這名字,挺好聽的。

“幹嘛?”蘭茵沒好氣地道。

“我們出發吧。”崔元藻一個跨步,跳上了馬背,向蘭茵伸出了手。

哼,蘭茵才不牽他的手,一個躍跳,坐到了崔元藻身前。

“我看你臉色蒼白,應該老毛病犯了吧,還是我來掌馬,你休息吧。”

蘭茵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崔元藻,“給你。”

“什麼?”

崔元藻開啟小布包,裡面赫然是幾塊糕點。

“不用謝我,你付的錢。看你剛剛盡顧著喝茶,也不吃東西,臨走幫你拿的,免得你昏倒在半路上。”

蘭茵口氣不好,崔元藻卻覺得冰冷的身體裡彷彿長出了一簇小小的火花。

皓月當空,兩人一馬在荒僻的郊野疾馳而行,男子抱住了女子的腰。

夜色溫柔,微風拂面,無端撩動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