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裡, 年輕的將軍正在與自己久別重逢的老母親用飯。

“法生, 以後你管管稚兒,少去那種地方。”老婦人嘆了口氣。

老婦人年屆六十,身材微胖, 卻神情堅毅、精神矍鑠,一點也不想世家大宅裡其他弱柳扶風的老太君一般。

她雖不美, 眉眼不細緻, 可行坐都是氣場,一看年輕時候便是堂堂噹噹的女紅豪傑。

她稱【法生】的男人簡單束了個發, 白衣白袍,正往嘴裡塞一塊紅燒肉。

他正是清河王沈南風, 沈南風,字法生。

一般人們只敢尊稱他一聲清河王,或是將軍,很少有人能夠直呼他的字。

他聽完婦人所說,無奈地眨了眨眼睛,“乾孃, 你管得住他麼?”

老婦人是昨日才到的建康, 歷經長途跋涉,身子還沒有完全恢復,只能汲了一口稀粥,“管不住。”

沈忌從小就是清河的土霸王,連襄王司馬越都打過,還有誰不敢打的?

妓院這種地方, 他從小就喜歡進去聽評書、看熱鬧,一眾妓子見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一般,哪個敢做他生意啊,全都陪著他玩清水遊戲。

所以就算沈忌進了這種秦樓楚館,家裡的兩個大人也依舊穩坐泰山。

尤其是這位乾孃,一點也不像其他家裡的老太君這樣,見到孫兒不上進就慌得一逼,無法管住家裡小霸王的老人家,深深相信時間的力量會感化這位小少年。

多少年過去了,小少年從清河的小霸王,變成了整個江東的混世魔王,老人家也只得帶著無奈地淡淡承認,這也算上進的一種吧。

“這次他是奉旨逛那秦樓楚館,跟平時不一樣。”清河王安慰乾孃。

“你們現在那皇帝,跟以前還真不一樣。”乾孃淡定道。

沈南風:“挺好的。”

乾孃幽幽覷了他一眼,語重心長道,“挺好的就安定下來吧,她走了很多年了。”

“養大這孩子也算安定了。”沈南風夾了一塊鱸魚給乾孃,他知乾孃又想要給他張羅婚事了。

“兒子也沒為她守身如玉啊,只是兒子不想成婚罷了……”沈南風道。

“唉……她當年……你們……唉……”乾孃想到了什麼,想到了很遠很遠的過去,那些說不明理不清的情緒,都隨時間淡去了,“要是你真的想娶,哪裡還找不到人,只是誰也不是她罷了。”

前幾個月,沈忌為京口招募了足夠的流民之後,就把爛攤子丟給了沈南風,北上至清河境內去接留在那裡的幹奶奶過來。

沈南風本就甚少回家,一直戍守邊關。

這幾年沈忌也被沈南風提了去,沈南風沒有納妾,家中女眷也只剩下小時候認的乾孃,也就是沈忌的幹奶奶。

那幹奶奶姓賀,是一戰死將領的家眷,幼子沒保住,婆母也死了,自己孑然一身。在沈南風還年幼的時候接濟過他,便被他尊為了母親,好好侍奉。

沈家在建康安定過後,沈忌早打定了注意去接幹奶奶賀氏回來住。

此時長江以北大部分地區已被周滿佔領,沈忌帶了一支小隊,潛行北上。

幸而那周滿還念著之前對沈南風的保證,沒有動過清河境內的一草一木,那賀氏本想留在清河安享晚年的,她本就孤身一人,既然沈家父子走了,她也自坐庵堂,用餘生為他倆祈求平安。

沒想到沈忌竟然冒著萬分危險前來,賀氏果斷捨棄了王府裡的金銀財產,只匆匆帶了從前的一些舊物,便與沈忌一同偷偷南下。

又是歷經了多方險阻,才終於到了建安。

今日原本小皇帝召見沈南風前去的,可沈南風說了要陪伴相別多年的乾孃,隨手支使了閒下一日便愛逗貓惹狗的沈忌代替他過去。

“你們這皇帝的愛好還挺特別的。”賀氏嚼了嚼玉蘭片,不由說道。

以前那個女皇帝,頂頂的壞,賀氏本就是女中豪傑,很看不慣雲帝一些陰私做派。

不過這個聽說只得十六歲的小皇帝倒是挺好玩的,竟然專程通知法生陪他逛妓院。

沈南風:“……”

“乾孃,小皇帝事出有因。”沈南風抹了抹頭頂的汗,乾孃啥都好,就是有些時候,太直白了。

“乾孃懂,你們男人嘛,幹這種事總是迫不得已,事出有因的。”賀氏很理解地拍了拍沈南風的肩膀。

畢竟南羽軍的將士到沈家來,賀氏還要給他們準備秦樓楚館一日遊呢。

他們這種有今朝沒明日的人,何不活得再逍遙一點呢。

“不……真的不是……”沈南風扶著額頭,企圖微弱地辯駁。隔牆有耳,這種事情是不能對阿孃講明的,這種特殊時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

“老闆,一間房,三個姑娘。”前面開路的僕從朝老鴇比了一個手勢。

這個手勢其實就是“三”這個數字,不過小拇指像是閉合不了一般,翹起了一個獨特的幅度。

在一般人看來,這是每個人的習慣差異。

風情萬種的老闆一瞧,神情在彤彤燭火中燃起了鎏金的光芒,她意味深長地瞧了後面的司馬沅一眼,輕輕點頭,像是在確認示意。

隨後旋即笑開了,“春花兒,帶幾位貴客去眀嵐間。”

小案擺滿了花枝,青絲地毯鋪就,博山爐中燃著讓人興致勃發的薰香,這是這家花街畫舫最好的房間。

三個男人坐上了桌椅,表現卻是大不相同的。

沈忌大大方方地橫著椅子坐下去,捻起一枚茴香豆,嚼得咯吱咯吱響,“三位姐姐坐呀,不要客氣,一人邊上坐一個。”

三個男人中,只有沈忌沒有易容,故而沈忌看起來長得是最好的。

一個與沈忌年紀相仿的小姑娘羞羞澀澀坐到了沈忌身旁的繡凳上。

“他近日與妻子鬧了矛盾,須得一枚解語花似的姐姐,才能得安慰。”沈忌笑嘻嘻地指了指司馬沅。

司馬沅雖是易了容,那通身的氣度令人折服,那冷然的氣場又讓人不敢靠近。

“嘖嘖嘖,你們看看,與我家姐姐絆了幾句嘴,便臭臉子了。”沈忌大聲一笑,從兩個姑娘中挑了個較為伶牙俐齒的,“去陪陪他,教他知曉別的女人有多好。”

“你真是個壞東西!”那一股機靈勁兒的姑娘逗弄著點了點沈忌腦袋,“自家姐姐牆角都要撬,你姐姐聽了該多傷心。”

“非是如此,我不過是讓這榆木腦袋懂得哄女人罷了……”說著他一個勁兒,將那姑娘推向司馬沅懷裡。

司馬沅一避,順手著了姑娘衣領一提,將那姑娘提到繡凳上坐好。

“嗤嗤,還害羞呢。”姑娘打了打司馬沅。

少年有些嫌惡,卻還是沒有說話,緊緊皺著眉。

剩餘一個較為沉靜的女郎,小步子自顧自地坐到了自進房間以來,最為安靜的男人身旁。

那男人著了一身黛色袍子,整個人坐在最角落裡,他高高的,臉上有著半明半暗的光彩。雖是容色一般,卻有一種飄然出塵的味道,那種味道蘊含在了他的骨血裡。

“要不要喝酒?”女郎問道。

就在沈忌開玩笑說著司馬沅與其妻子關係的時候,女郎敏感地察覺到身旁男人周身氣場輕微的改變,他整個人都怔然一繃。

原本沉靜的男人朝前面摸索了一番,沒有找到酒杯。

“你……你你看不見?”女郎震驚了,眼前的郎君怎麼看也不該是瞎子啊……

“嗯。”郎君答道。

一看,他就不同於來此的兩個少年,他是個男人,就像是兩人的老師一般,是個沉穩、成熟而又溫和的男人。

她忙找了酒杯,又斟了一壺梨花釀,遞到他手中,“郎君,咱們這裡的酒有些醉人的,少飲一點。”

她說話的時候,甜甜的,吳儂軟語。

男人也勾了勾唇,“好。”

……

門口的人貼著門,靜靜聽著門裡的動靜,待知悉之後,躡足去了相隔好幾間的另一間房。

“主人,那房間裡不過只是幾個年少輕狂的小子,礙不了事。”暗衛說道。

“吾一開始便說,吳王多慮了。”一個身穿硃紅長袍的中年男子道。

他細長眉、丹鳳眼,臉上敷著厚厚的粉,美須倒掛,一看年輕時候便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小心駛得萬年船,吳王想得沒錯。”一個略顯敦實的藍衣男子道,他雖不甚,卻打扮得華貴又幹淨,整個人凸顯出一股威嚴感。

“王家主說得對。”硃紅長袍的男子連連稱是,他是皇帝敕封的民曹尚書,靠著美姿顏與察言觀色升上來的,他還有一個好姓,姓庾。

姓庾名閔,新野庾家。

而那敦實的藍衣男子,則是當今江州牧、元陽郡公,琅琊王家的家主王裳。

在坐還有幾名要員,皆是為上首的王裳與吳王翎是瞻。

吳王翎身著一身黑衣,臉上戴了一個遮蓋全臉的白玉面具,他坐在上首,聽著下面人的恭維,手指敲打著桌面。

和在場所有以風流恣意著稱的世家貴族不同,吳王翎穿著謹慎,連手腕也牢牢實實包牢,即便是這樣,還是看得到手指斑斑駁駁的刀傷。

這便是當初判斷失誤,前往長安,最後被周滿捉住所留下的恥辱的痕跡。

沒人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折磨,只是被清河王沈南風救出之後,他整整四個月沒有出現在眾人面前。

當再次出現之時,他已經成了這副鬼樣子了。

“幾個年少輕狂的小子?!”司馬翎訕笑,彷彿對一切正常人都懷著深深的惡意,“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須得時時刻刻監視著他們,這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大家,卡卡卡卡卡文了……昨天去上了香,走了太多路,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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